阿尘的眼睛抬了抬，匆匆地看我一眼，又慌乱地低下去。
“嗯，七岁的时候……”
“七岁？那你爸妈呢？”
阿尘还未回答，街角忽然奔出一个人影。我们还没看清那人是谁，那人就已经扑到了阿尘身上！
“阿尘！阿尘！”
我和阿尘诧异地互相望了对方一眼。
——竟然是小香！
她脸上满是泪痕，一双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惧和不安，头发已经凌乱，衣服上也沾满了污渍。
“阿尘……阿爹……阿爹……”小香话还没有说完，已是泣不成声。
“小香，别哭，你别哭！”阿尘擦了把小香脸上的泪，紧紧握住她的手，“你先不要着急，慢慢告诉
我，师傅怎么了？”
“我从药店抓完药回来……一进阿爹的房间，就……就发现地上满是血……爹爹也不在了……”
小香抽抽搭搭地哭着，上句不接下句地说道。
屋子里有打斗的痕迹，桌子被什么东西切割成了两段，那东西必然非常锋利，以致于断面平滑得仿佛
打磨过。
“阿尘，怎么办啊……阿爹……要是……要是有事可……可怎么办啊……”
“小香，你别着急！你好好想想，这两天师傅和谁吵过架没有？”
“阿爹哪天不和人吵啊……”
“那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来找过师傅，像是穿得奇怪或是表情奇怪的？”
“没有啊……”
我看向血迹斑驳的地面，眼睛突然被剧烈地晃了一下。
我下意识地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才看清楚地上的东西是什么。
是一个铃铛。
一个银白色的，异常耀目的铃铛。
我把铃铛拾起来，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放进自己衣袖里，淡淡地道：“阿尘，不要问小香了。我知
道是谁带走老先生了。”
阿尘和小香诧异地望向我，等我继续说下去。
想要离开，却绕了个弯，又回到原点。
以为可以安静地度过剩下五年，却发现，我此生，终究不是简离，而是浅陵。
是浅陵，就无法逃避浅陵的命运。
我深吸一口气，顿了顿，缓缓地道：
“——是绝尘宫。”
从城里出来，一路西走，翻过两座山岭，便到了绝尘宫。
它依山而建，起承转合间透露出江南才有的精致与温婉，瀑布从山涧里倾泻而下，清澈的溪流拍打在
石头上，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
这般轻柔的感觉，将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与冷酷悄悄掩饰。
绝尘宫外一般是没有人把手的，因为没有人会胆子大到硬闯这个地方，它的门总是大开着，任何人可
以随便就进去，但未必有人能活着出来。
可是此刻，宫外却站着两个面无表情，手持长刀的男人。
绝尘宫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哎，亏得你最后劝住了小香，要是让那位姑娘跟着我们，我们现在就更难办落。”阿尘凑到我耳旁
，压低声音说道。
我和阿尘决定到绝尘宫救石燕青的时候，小香也哭着嚷着要跟我们一起过去。
“我不要，我不要留下来！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哎呀，小香！你一个女孩子家跟着我们一起去多不方便啊，等会要是没救出师傅，反到把你赔进去
了怎么办！你就留在药堂里吧！”阿尘劝道。
“我不管，我不管！阿尘你武功又不好，你们这样去我不放心！”小香任性地大喊。
“小香，你真是……”阿尘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拉过小香的手，在她掌心上慢慢地写下几个字。
小香的眼睛逐渐睁大，到最后，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手心。
“可记住了？”我轻声问她。
小香卧紧拳头，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就好好地待在这儿，等我们把你阿爹带回来，好吗？”我温和地说道。
她又用力地点了点头。
“你到底在小香手上写了什么字啊？可真神奇，她居然马上就不哭不闹，而且还乖乖地答应待在药堂
等我们了。”阿尘好奇地问道。
我朝他诡秘一笑：“这是我和她的——秘密。”
“不说就算了。”阿尘无奈地转过头，眯起眼睛往绝尘宫门口望了望，“话说回来，把手这么严，我
们该怎么进去呢。”
我有些犹豫地望向宫门口。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就这么走进去，那两个人应该是不会阻拦的，毕竟在他们眼里，我还是绝尘宫的
典籍使。可是拖着个阿尘，就很不好办了。
要是让阿尘现在回七分堂，他肯定不会答应，就算是让他在宫外等着，他也不会愿意的。
——怎么办呢。
我转过头看向阿尘，这一看，却发现阿尘竟然已经不在自己身边了。
06．尴尬
这个家伙！
我心中顿时一急——绝尘宫外机关重重，他到处乱跑做什么！
四处张望，都看不见阿尘身影。
“阿尘，你在哪？”我轻轻喊道，往树林深处走去。
光线穿透柏树，在地上洒下斑驳的色块，风声穿过枝叶，发出一阵沙沙的响动。
我的声音，很快就消散在浸透着薄薄凉气的山林中。
一只黑鸟从繁密的树叶里蹿出来，扑腾着翅膀惊慌地飞向天际。
我回过头，疑惑地看向自己身后。
除了幽深曲折的山路，除了茂盛葳蕤的树木，除了被日光蚀刻在地上的灰色长影。
什么也没有。
肩膀突然被人用力一拍！
“啊！”我惊得叫出声来。
“哈！”阿尘冲我坏坏地一笑。
我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自己胸口，没好气地抱怨道：“大白天的，你装什么鬼？”
阿尘双手插在胸前，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哈哈，简离，我还以为你不会被吓到呢！看你平时那么
镇定，原来也怕鬼的啊！”
我白了他一眼：“我不是怕鬼，我是怕你——”话还没有说完，突然被眼前的一幕怔得呆住。
——阿尘什么时候穿着绝尘宫宫女的衣服了！
阿尘非常自然地把一件白色连衣长裙递到我手上：“喏，快换上，换上这个我们就能进绝尘宫了！”
我不解地看向阿尘：“这两套衣服，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听见溪那边有笑声，便跑过去看了看，结果发现有两个女孩子在那里洗澡，衣服就搭在离我很近
的一块石头上。我猜她们应该是宫女，就把衣服偷偷拿过来了。”阿尘笑着说道，摆弄起穿在自己身上的
衣服，“真佩服那两个女孩子，虽然入春了，但天气还很冷啊。她们居然能洗得那么开心，绝尘宫的人就
是跟我们一般人不一样！”
他把系在衣服上的面纱拎在手中看了看，“哇，简离，还有面纱呢！”
“阿尘——”
“嗯？”阿尘看向我，见我还没有换衣服，便喊道：“你快换上吧，要是那两个女孩发现衣服没了，
找过来就惨了！”
我朝阿尘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问道：“阿尘，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阿尘听我这么一说，也仔仔细细地听了起来。
风吹过树木的沙沙声。
隐隐的鸟鸣声。
草木里窸窸窣窣的声响。
阿尘皱了皱眉头：“没有啊，简离，你是不是听错了。”
“……可能吧。”我低头答道，直接把衣服套在身上，将束发的带子一扯，头发顺着肩膀洒了下来。
刚要系面纱，手却被阿尘拦住。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
阿尘摇了摇头，忽地转过身去，把手搭在他后脑勺上，半响，吐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眼。
“……你穿女装……还挺好看的。”
可我却没有注意到阿尘话里的意味。
我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另一个地方。
——有什么东西隐没在树林深处，正悄无声息的，观察我们。
正如阿尘所预料的，我们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进入了绝尘宫。
那两个守在门口的男人如同摆设，当我们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的时候，他们瞟都没瞟我们一眼。
事情进展得异乎寻常的顺利。
异乎寻常。
绝尘宫里似乎来了什么重要人物，宫女们抱着各种各样的东西在走道里来回穿梭。
手中空无一物的我们在匆匆穿行的人群中显得异常尴尬。
我拉着阿尘来到一个稍微隐蔽的地方。
“简离，你好像对绝尘宫很熟啊。”阿尘压低声音说道。
我扫了阿尘一眼，淡淡地道：“我以前是绝尘宫的人。”
“啊——唔——”阿尘差点要喊出来，慌乱地捂住自己的嘴。他盯着我，不可置信地看了半响，才轻
声问道：“你真是绝尘宫的人？”
“那已经不重要了。”我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我们应该好好想想，绝尘宫为什么要把老先生抓过来
，又会把老先生关在哪里。”
“我师傅除了治病还会什么啊，绝尘宫既然把他抓过来，肯定是逼着我师傅治什么病！”
“如果是这样的话，老先生现在应该没有性命之虞……”我把头探出柱外，发现走道里已经没有人了
。
“来，阿尘，跟我走。”
刚刚还热闹非凡的场景，突然之间变得冷清寂静。
宫女们都已经走远，冰冷的日光照在琉璃瓦上，闪耀着粼粼的光泽。
阿尘环视了一下四周，低声问道：“我们要去哪？”
“去老先生可能被——”
话未说完，一个蓝衣长裙的女人已经朝我们走了过来。
在绝尘宫中，一般宫女的衣服是白色的，而统管白衣宫女的人，衣服则是蓝色的。
我警惕地停下了脚步，看向蓝衣女人。
她发现什么了吗？
蓝衣女人目光从我们脸上冷冷扫过，严厉地问道：“你们是哪个楼的，怎么在这里游荡！”
“啊，我们没接到任务，正打算去找管事的呢！”阿尘立刻回答道。
“没看见今天这么多事吗，怎么会没事做！找管事的？我看你们两个是想偷懒吧！”蓝衣女人恶狠狠
地骂了阿尘一句，又冷冷地看向我：“你跟我过来！”
我一愣。
“你还站着干什么，快给我过来！”蓝衣女人加重了语气。
阿尘摆了摆手，示意我跟那个女人过去，我有些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眼睛已经弯成月牙儿一
般，明亮亮的闪着光。
放心吧，我阿尘是什么人呀，肯定不会有事的！
他似乎在对我说。
我朝他微微点了点头，快步跟到蓝衣女人身后。
蓝衣女人把摆着精致糕点的盘子往我手上一摔，命令道：“快把这个端进去！”
她说话又快又急，就像暴雨倾注在耳膜上般，震得我耳膜嗡嗡的响。
“快进去！”蓝衣女人见我反应总是怔怔的，气得在我肩上推了一把。
我被她逼得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推开门，端着糕点盘走了进去。
虽然穿着女装，蒙着面纱，但我总觉得浑身上下的不自在。
我尴尬地低下头，极不情愿地拖着脚步往前走。
红色长桌出现在我视线里。
快到了，快到了，只要把这个糕点盘放到长桌上，转个身，退出去，一切就结束了。
然后赶紧去找阿尘。
“商无意，你的看法是什么？”
我的手忽地一抖，糕点盘掉落在桌子上，“哐当”一声闷响。
这个声音，风舒红的声音……
我是因为听到风舒红的声音而突然心慌的么？
不，不，还有比这更可怕的事情——
商，无，意。
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出现在我视线里的那个男子，容貌漂亮得有些过分……长发是披散开的，把他的脸衬得瓷器般的细致
，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眸，透出独一无二的骄傲与冷漠……
我倒抽一口凉气。
——商无意怎么也在这儿！！！
不看，也许还不要紧。
但我偏偏看了。
这一看，商无意仿佛察觉到了什么般，敏锐地盯向我。
我杵在那儿，大脑里一片空白。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转身，对，应该赶紧转身离开！
我迅速地低下头，急匆匆地转过身。
手腕忽然被人用力抓住。
我心中一寒。
“转过身来。”
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冷冷地响起。
——现在该怎么办？
——该不顾一切地跑出去，还是乖乖地转过身？
我动作僵硬地转过身，老鼠遇见猫般，怯怯地面向商无意。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那种目光，就像有千万条小虫子在我全身上下嗫啃，又麻又痒又疼。
“把面纱摘下来。”
在商无意冷冷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我的心脏果断地停跳了一拍。
神哪！
早知道就不换上这套衣服了！
我怎么会碰上这么尴尬的事情！
现在怎么办，摘下面纱，让他发现是我吗？！
不行，太丢脸了！
太他妈的丢脸了！
“商无意，在我这儿，宫女是必须系上面纱的。”风舒红斜睨了商无意一眼，声音里夹杂着一丝细微
的不悦。
“哦？”商无意的手搭上我的腰，把我拉到他身前，“——如果我要她呢？”
一滴冷汗顺着我的脸颊滑下来。
“不好意思，我不想给你——”风舒红笑意盈盈地说道，“我今天，偏偏不想把她送给你。”
商无意面无表情的说道：“如果我说，你偏偏不想给我的东西，我偏偏想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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