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恍惚中,有人轻轻拍拍了我的背:“纳兰公子?”
我愣愣地看着他,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过来一下。”我站起身,对文殊道,“我有话问你。”
绕过廊间,找了处僻静无人的地方,我二人停了脚步站定。
文殊摇着地摊淘来的俗气扇子,等着我说话。
“文殊,我只问你一遍,你最好从实招来。”我无奈地吐了口气,“陆离是小玄转世吗?”
文殊的扇子只微微顿了一下,很快就又恢复了原来的自在模样。
“嗯,我不瞒你,确实如此。”
我抚掌干笑了三声:“文殊,真有你们的。就为了一个赌注,你们就非得让兄弟走投无路不成?先是王八,后是亲娘,这次又投了个男人……事儿做到这份上,就是摆明了不让兄弟善终啊。”
文殊愣了愣:“你别想的这么偏颇,打赌不过是个玩笑话,我们不会刻意为难你……”
我点头:“说的好。那你告诉我,小玄投胎成个男人,这不是你们哥儿几个的主意。”
文殊动动嘴,没出声。
我上下打量他几眼,文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别处,难得的心虚模样。
“文殊,这可是你的主意?”
他犹疑了一下,终于点头叹息:“是,没错。”
我甩甩袖子,扭头就走,却被他伸手拦下:“你做什么去?”
“回去找陆离。”
“找他做什么?”
“跟他相好呗。”
文殊揉揉了太阳穴,道:“你别乱来,男人跟男人这档子事,你不是一直都受不了……”
“我可以改嘛。”
“陆离和东方雨笙好几年的情分了,你插进去算怎么回事?”
“明显嘛,拆他cp!”
我甩手从他爪子里挣脱开来,一阵乱奔又回了卧房。
扬手推门,斜倚门框,轻扬嘴角,标准到不能再标准的灿烂笑容:“嗨,陆离~”
一个大盖茶壶冲着我鼻梁骨呼啸而来。
耳侧扇柄晃过,正击到茶壶肚子之上,两厢里一撞,生生碎落在地。
对面扔壶的人一看见是我,愣了。
我低头看见地上抱着脑袋还蹲着一位,也愣了。
这才出去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屋里局势大变啊。
我伸手从地上把颤抖着的东方二少爷拎起来,皮笑肉不笑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东方雨笙抬头看看我,又扭头看看门口的文殊:“我早就来了啊。在门口等了好半天,后来看见半仙,跟他一起进了府,托他给陆离传个话,可迟迟不见回音,我就自己摸过来了……”
再看看陆离,眼睛通红,手里拎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笤帚疙瘩,气势汹汹的站在屋中央,宛如恶妇附体,魂不知所去。
东方雨笙站在我眼前,脸纠结的比包子摺还多,几次开口,都被陆离的咆哮声盖过了。
如此气氛,实在不利于沟通,我赶紧走到陆离跟前,抚慰了他几句,一根根掰开他手指,把笤帚疙瘩揪了过来。
陆离眼中弥起了雾气,声音低下去,带了点哽咽。
我拍着他背,让他坐在床上喘口气,给他拿过帕子抹抹泪水。(2500)
东方二少爷趁机会走到床前,单腿跪了下去:“阿离,你别哭。”
我被小少爷深情到犀利的目光震撼了,不自觉地后退了两步,找了根柱子倚着。
东方拉着陆离的手,款款深情:“阿离,你听我解释。”
陆离摇头:“我不听,我不听。”
东方:“你一定要听。”
陆离:“我不听,我不听。”
东方还要说话,我大声咳嗽了一声:“陆离,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你们俩慢慢聊,我们闲杂人等先出去了,你们聊不完,我们就不进来。就这么定了。”
这屋里俩人又爱又恨地互相瞪着,我这番话听没听进去也不得而知,为了逃开这满屋子里弥漫的琼瑶风,我拉着文殊出了屋,咣当一声把门关上。
外面的世界真美好啊,真美好!
我靠着门板,恍惚了半天,叹了口气。
文殊静静站在我身侧,半天才开口:“我还以为你要棒打鸳鸯。”
我憋闷的地回道:“我倒是想呢……”
“那怎么还撮合他俩,你不怕你这世也交不了差?”
我怔了一下,忽然想起玄女娘娘带着鄙视和怨念的脸,禁不住苦笑。
“文殊,我已然这个德行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她既然是我以前欠下的债,玄女娘娘打也打得,罚也罚得,我都认了。可小玄这世已经找到真心相爱的人,我要是中间插一杠子,毁了人家姻缘,若是再给不了他一生一世……那就缺德大发了……”
“你要想给,为什么给不了?”
“你还不知道我嘛,烂泥一滩,扶不上墙。”
文殊瞅着我轻笑:“我知道,我都知道……”
我看着他,忽然想起陆离昨天半夜说的那些混账话,心里只觉得不是滋味。
文殊,你既然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做那种事情……
你可知道,若是走错一步,咱们连兄弟都做不得了。
文殊不知我心里乱的像猫抓,眼神是一如既往的沉静而清澈。
他见我久久不语,忽然击掌道:“在这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去趟城西。”
“干吗去?”
“城西有座破庙,近来百姓间传言闹鬼,人心惶惶。今儿晚上咱们去走一趟,探个虚实如何?”
“……你不觉得自己很闲吗?”
“哎,有人相求,总不好不答应。”
“人家怎么求到你了?”
“是谁把我王半仙的名声传出去的?”
“……反正我不去。”
“据说是稀世美貌的女鬼,靠勾引男人吸食精气为生的。”
“咱什么时候出发?”
文殊笑道:“等我换把新扇子就走。”
第 14 章
城西郊,一派落魄景象。想找破庙,还真不那么容易。道两侧都是破败的房屋,稀稀落落的,看哪个宅子都像荒废了许久的。
文殊拉着我转了许久,才在个破庙门前站定,手打折扇,嗯,就是这里了。
我二人提着袍子往里迈,破破烂烂的门槛,凌乱不堪的香台,东面墙角蹲着一排乞丐,有的互相帮着挑虱子,有的猜拳赌手里的一口饽饽。
西面墙角蹲着几个旅人,一对父女,老头儿骨瘦如柴,小丫头也干巴巴的可怜模样,旁边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话唠一样的不知道在得瑟什么。最角落里是个布衣的胖子,五短身材,眉眼耷拉着,无精打采。
我俩刚迈进门槛,这左右两排人齐刷刷地停了手中的活计,直着眼瞪着我们。
我把衣服紧了紧,摸摸身上的钱袋,要守好,要守好。
文殊看着这两下里的人,也有点摸不着头脑,晃着扇子自语道:“好像不是这里啊,闹鬼的庙里不该这么热闹……”
他话音不高,却还是惊吓了一干人等。
乞丐堆里站出个头头,举着烧火棍指着文殊:“你瘪潮潮!神啊鬼儿啊的在这儿不许说。”
文殊赶紧拱手施礼:“对不住,对不住,路过的,不懂规矩。”
他话还没说完,西墙里蹲着的那个话唠男人,蹭地蹿了过来,站在我俩面前,上下打量。
“二位,看你们不像普通商旅,路过此地是为何啊?”
话唠男身高八尺,生的是魁梧英俊,一表人才,穿的是轻衫短打,斜挎腰刀,十足武林人打扮。听话音却是本地的,与那些东西南北闯荡的江湖人很是不同。
文殊微笑:“我们来此是受人之托,不过看这里讲话不大方便……”
文殊淡淡扫了那拨乞丐,见他们还是紧绷着脸孔,神经兮兮地警戒着,无奈叹了口气。
那男人眼睛转了转,哈哈大笑:“你们莫不是也来寻那绝世女妖的吧?”
话音刚落,乞丐窝里就炸开锅,啐骂声此起彼伏,西墙角里瘦弱的父女哆嗦成个团,布衣胖子直愣愣地看着他发呆。
文殊皱皱眉:“这位好汉,咱们有话去外头说罢,别吵了大伙休息。”
“出去,出去!”乞丐们闻此言骚动着附和。
话唠男回头拿出刀来冲着他们晃了晃,呲牙咧嘴的,才把那伙子乞丐的声势压了过去。
他扭头回来:“成,咱们去外面吧。”
文殊拱手施礼:“好汉请!”
话唠男咧嘴笑:“不必客气,在下李陵。”
走到外面,李陵迫不及待的把自己所知道事情讲了一遍。
不过他知道的也不多,一样是慕名而来,在这西郊走了几趟,也没看见甚么鬼影。
“不过我进来的时候,听见那对父女似乎在议论着女妖的事,于是上前询问了几句。奈何他二人嘴严,无论我怎么讲,也不肯透露半点消息。”李陵抓着头,面带困扰。
“能有什么事,这里的人都这么忌讳这妖孽?”莫不是女鬼长得太销魂,看一眼就精尽人亡?想到这里,我小心肝又颤了三颤。
李陵摇头:“我在这里已经转了一天,没看到什么异样。这庙里是乞丐们的容身之地,他们在这里已经有了年头了,不可能不知道闹鬼的事。这样守口如瓶,恐怕是不想惹麻烦吧。其他几位,都是过路的,没钱住店,在这里挤挤,虽然脏,但是安全,比大半夜在外头溜达可强多了。”
我瞅瞅天,半黑不黑的,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了。
肚子不争气地敲起鼓来。
文殊摇着扇子轻笑:“李兄,不妨先找家店吃点东西。捉妖的事,不必急,还是等入夜再说。”
李陵干笑三声:“不瞒您说,我出来的匆忙,身上一个子没有。”
文殊摆手:“不打紧,我身边这位公子是贵人,花钱的事不用担心。”
我摸了把钱袋,现在还鼓鼓的,只是不知道一会儿还能剩多少。
这俩人聊的投机,完全没我拒绝的余地,叹了口气,跟上二人,冷不丁一回头,却看见庙门口闪过一个黑影。
是我多心了吗?
李陵不是个饭桶,但是个酒桶没错。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他瞅什么都稀奇,单子上的菜挨个点来尝尝,又什么都吃不了几口,唯有酒是大口大口的灌。
桌子底下很快就摆满了空酒坛,满桌子菜却都没动几筷子,白白摆着浪费,看得我心疼的抽搐。
结账的时候,死活捂着钱袋不放手,被文殊拿扇柄敲了半天。
“这么惜财做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
“不是你家的钱!你散着不心疼!”
文殊扑哧一笑:“看你说的,给人家当儿子还当上瘾了。”
“甚么屁话!”我用手一挥,悄悄指了指那桌子饭菜,“你看那剩的一大桌子菜,多浪费!你有没有良心!天下苍生冻饿死的还少么,你却跟这种人过来大吃大喝。”
文殊眉眼柔和下来:“这个你不用担心,能带走的饭菜点心都让伙计用油纸包好,那庙里不是好多乞丐和住不起店的旅人么,分点给他们也好啊。”
我愣了愣,没话说了。
文殊朝着帐台一乐:“老板,再给来二十个馒头,跟那桌的剩菜一并带走。”
李陵跟文殊走在前面,一人拎着一个布袋,装着大白馒头和剩的鸡腿熏肉,快步如飞。
干憋着钱袋的我,人也如同被吸干了一样,眼眶塌陷,四肢瘫软。
好容易来到破庙里,那二人进去分粮分菜,我死气沉沉地蹲着门口看月亮,听见院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倍感萧索。
真他 妈灿烂的月光,这么和谐的晚上,妖怪能出来不?
正想着,文殊李陵一脚一后的走出来。
“都分好了?”
两人点头。
“花子们告诉你们什么线索了吗?”
齐刷刷的摇头。
“……就知道老子得白花钱。”
我啐了一口,站起身,掸掸袍子上的土:“走吧,凭运气去撞鬼吧。”
正说着话,那庙门口影影绰绰地又闪过人影。
这次三人同时都看到了,李陵手快,跳过去把门后的人揪了出来,是那个胖子……
“你干什么?”李陵眯着眼睛,本就高壮过寻常人的他,再提高点嗓门,甚是吓人。
那胖子一哆嗦:“诸位好汉,我是来帮你们忙的……”
文殊示意李陵松手,和颜悦色地问:“这位兄台,借一步说话吧。”
那胖子叫罗大壮,一年前进京赶考,路过在此地,曾见到了传闻中的绝世女妖。
“你没死?”李陵诧异地摸摸下巴。
胖子脸一红:“她不是个坏妖怪,她只与男子苟合,不取人性命。”
文殊摇头:“即使不刻意取人性命,但若是吸了太多阳气,一般人也承受不住,不死也得脱层皮。”
胖子着急辩解:“她知道的,但她不会采同一个人的阳气两次,她很小心的。”
李陵淫 笑:“罗兄,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胖子低头:“我……我自那一次,就忘不了她,常常在这一带徘徊寻找。”
“那后来呢?”
“后来……又……找到她了……春宵一度,我想跟她白头,她不肯。”
李陵止住他的话:“你这话说的矛盾,她既是不与同一个人两次承欢,怎会勾搭你两次?”
胖子脸红得更厉害:“她……她说我长得太普通,第二次的时候没认出来……我跟她提起……她都没什么印象……”
我无言地看着痴情的胖子大壮兄,心中感慨万千。
这妖倒是不坏,能点化就好了。
一行四人,游荡在大街上。夜半无人,只有枯树上落着几只猫头鹰,咕咕个不停。
按着胖子指的路,走了好大功夫,却是在兜圈子,李陵急的头上冒汗:“你诳我们呢吧!”
胖子摇头,不是的,不是的,转圈就对了,这是进了他们的迷圈圈。
李陵跳着脚:“还迷圈圈,迷你个鬼呀,怎么听你像拉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