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叶舞秋山（出书版）上+番外————沐雨聆音

连峥分明是刻意针对他！男人嘴角那抹嘲弄的笑容，称他「年幼识浅」的口吻…… 未qq染小坛搬

一念至此，耶律枫心中仿佛升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怒火。

……他竟这样瞧不起我……

小秋见他神情异样，伸手按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王子，我们今晚来验尸好了！白天那么多人盯着，没法动手，甚至不能挨近了好好看一眼。到晚上我们想法子调开侍卫，亲自去验尸！」

耶律枫双眼一亮，道：「我确有此意。只是你就不必了吧？你还是孩子，不怕尸体么？」

小秋见他眼角眉梢神采飞扬，风姿潇洒自信，阳光下一张清俊脸庞灿亮得令人目眩，心中砰砰乱跳，热度从胸口一直窜到耳根。

「不，王子，让我陪着你！」他毫不犹豫地脱同而出，颊上泛起两团可疑的红晕，「我能帮上很多忙的！」

耶律枫心中一暖，笑道：「好罢，多谢你啦。」转过头来，见小秋神情异样，有些吃惊，旋即若有所悟。这孩子什么都好，怎么偏偏会对自己这个男子产生异样的情愫呢？

……男人对男人，除了并肩作战、相互扶持或者势均力敌、彼此对抗，还会产生其它的情愫么？会是怎样的呢？

而自己对连峥，又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恍惚中，他突然想起早早过世的母后，轻如羽毛的亲吻，温暖有力的拥抱……童年的记忆早已模糊不清，恍若隔世，却令他无限向往。在这腥风血雨、危机四伏的山庄中，如果能出现一个像母亲那样，值得自己全心全意信任依靠的人，是男是女又有什么重要！

转过头，他对着小秋微微一笑：「太阳真好！我们在这里躺一下吧，好不好？晚上还要行动，现在得养足精神！」那么，让我慢慢地接受你吧。或许，我会被你温暖的笑靥感染，真的喜欢上你也说不定……

毕竟，你的笑容纯净明亮，是这污浊尘世里唯一的光芒；而那个冷酷苍白的黑衣男人，只会把人拖入沉郁阴森的黑暗之中而已……

说罢，他拉着小秋的手，在草地上舒舒服服躺了下去。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仿佛回到母亲的怀抱，温暖而舒适。小秋更是笑得嘴都合不拢，摊开四肢很快就睡着了。

和煦的日光下，他们两人相偎相依阖目睡去，仿佛依傍取暖的雏鸟，安详的睡脸就像两个无邪的孩子。

恍惚中，有人俯身看着他，离得很近很近口

清爽冷冽的气息，带着淡淡的草叶清香，萦绕在鼻端。吐息相闻，纠缠牵绊。

微凉的手掌贴了过来，仿佛极珍惜、又仿佛极留恋地缓缓摩挲着他的脸颊。动作很轻柔，耶律枫却有些本能的不适感。

母亲去世后，应该已经没人会对他做出这么亲密的动作了。他是已届弱冠的青年了，这种动作，像是长辈对孩子，或是——

男人对女人才会做出的亲密行为。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极为反感。

他继承了母亲的容貌，长相秀逸，甚至偏于阴柔。因此也格外反感把自己当作孩子或是女人看待的行为。小秋之所以能不引起他的反感，大半原因是这少年太过单纯，言谈间不见丝毫猥亵的念头。可是……

手掌缓缓滑过他的脸颊，描摹着他的眉眼，渐渐地，手指抚过他的唇瓣，迟疑地来回摩挲，酥麻微痒。一种不安的燥热从心底升了起来。

心跳声急促起来，仿佛重重撞击着自己的耳膜，异样的清晰。

「……谁？」他呓语。

第五章 横生枝节

四周的空气仿佛刹那间结了冰。

耶律枫努力睁开眼，可能是意识尚未完全清醒，出现在视野中的面孔模模糊糊的。好一会儿才清晰起来。

——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仍然置身在一个噩梦当中。

黑衣男人收回手，苍白的脸上，神情空洞而冷漠，沉默地望着他。

「你——」他张口，却突然不知该说什么。有种怪异的荒谬感缓缓在心头升起，惊讶的感觉甚至盖过了原本应有的愤怒。

半晌，见对方依旧木无表情，耶律枫突然一阵焦躁，怒声道，「左使，你、你把我当成女人？」

连峥垂下眼脸，忽地，唇角又牵出一抹笑容，带着熟悉的嘲弄之色，仿佛正嘲笑着他竟敢不自量力向自己挑衅。

「少主，属下不敢。」他轻声道。

耶律枫握紧双拳，手背上的青筋一条条凸了出来。气氛一触即发。

忽地，手腕上盘曲的小金蛇仿佛感染了他的怒火，昂起头，猩红的信子伸缩吞吐，发出「嘶嘶」的叫声。

匡当！

异常神奇的事发生了。见到从他衣袖间钻出的蛇头，冷酷的黑衣男人竟然一下子石化了！他死死瞪着那只小小的暗金色头颅，脸色发青却纹丝不动，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跟那条蛇大眼瞪小眼。耶律枫看得瞠目结舌，叹为观止。

不是吧？随便一个练过几年武功的人都知道，出手快一点，捏住蛇的七寸，任是什么毒蛇也是一摔就死。有必要怕成这样么？

好半晌，连峥突然肩不动、膝不弯，像个理尸一样向后疾退数丈。

耶律枫突然想起小秋曾说过，连峥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怕蛇……哈，真是意想不到的弱点啊！

「哈哈哈哈哈！」他忍不住笑弯了腰。退到远处的连峥睨了他一眼，转身扬长而去。只是从背后瞧过去，僵直的步伐，同手同脚的姿势，实在很别扭。耶律枫忍不住又大笑了一阵。只是，笑到最后，又倍觉辛酸。

——即使被连峥当作女人一样轻薄，他也不敢与这个男人公然翻脸……

冷静冷静冷静……耶律枫不断在心底碎碎念。这个男人太强大了，在自己还没有足够的力量与他对抗之前，无论是什么事都只能先忍下去！

月黑风高杀人夜，同理，也是验尸的好时辰。小秋和耶律枫悄悄潜入了后山石室。行动比想象的容易许多，四个当值侍卫里有两个开小差了，还有两个捧了一坛子酒喝得畅快，醉眼惺忪，哪还留意到有人潜进了内室。

小秋觉得过程简直顺利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笑眯眯地道：「嘎，王子，你看，带着我好吧？师尊也说过，我没什么长处，就是运气特别好！」

突然发现耶律枫脸黑了一半，脑门上青筋都爆出来了。小秋吓了一跳，嗫嚅道：「不是吧？王子，你受什么刺激了？」

耶律枫竭力平稳呼吸，淡淡道：「以后别在我面前提左使！」

小秋讶然，随即乖乖闭嘴。

耶律枫仔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很怪异。平心而论，小秋也是男子，也对他抱有异样心思，可他并没任何情绪波动。相比之下，连峥的轻薄简直不值一提，他到底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呢？令他不平的，到底是对方冒犯的举动，还是——

那人眼中流露的对他的蔑视和嘲弄？

「……对了，午后我睡醒的时候你哪去了？」他问起小秋当时的情形。

「嘎，我睡醒觉得好饿，就起身去找吃的了。不是一 会儿就回去了？期间发生廾么了？」

耶律枫哑然。也许他应该庆幸没被小秋看见那一幕。

……连峥到底在想什么？如果他真的对我别有居心……在秋捺钵上引黑熊狙杀我的人应该就不会是他了。那么，想猎杀我的人到底是谁？跟幕后真凶到底是不是同一个人？

线索越发纷乱，他头痛不已。忽然间，他又想起连峥轻抚自己脸颊的手掌，微凉的手，咫尺相闻的呼吸……

哈，他竟然对我……还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么？

可是，那双阴鸷的眼里，不容错认的嘲弄之色……只是因为我这张脸把我当成女子或是娈童看待么？那么他对小秋呢？

俊脸倏地结了冰，屈辱沉郁的感觉攫住了心脏。

那个男人、那个冷酷强大的男人，总有一夭，我会打倒你，到那时，我会……

他又茫然起来，不知自己若真能打倒连峥的话，又该做些什么。

「王子，快过来快过来！」小秋站在石台前冲他招手。

耶律枫定定神，走过去。精巧的火折子照亮了耶律浩天僵硬的脸。面对死去的父亲，他心中百感交集。

耶律浩天生前沉迷色欲，连复国大事也不放在心上，是个不折不扣的昏庸君主。他对自己的独生子向来不甚亲近，不冷不热，父子间的感情异常淡薄。可是，想到自己仅剩的骨血至亲也离开了人世，耶律枫仍是一阵伤怀。

尸体惨白的皮肤上透出淡淡的青气，僵冷的唇角竟然勾出一个诡异的弧度，仿佛在微笑。明昧不定的火光下，瞧来格外可怖。

耶律枫翻开尸体的眼睑，脸上变色，道：「我父王必是中了什么毒，他身死多日，颜色依旧栩栩如生，脸上神色却如此诡异。可，瞧他眼睑却全无中毒之象……」

小秋不知何时指间拈了数枚银针，凑上前来，笑道：「哈哈，这个时候就看我的吧！」

耶律枫凝神见他以银针刺入尸体的太阳穴，心中大奇，道：「我父王去世时，庄中御医已试过银针探毒了，同样是没查出任何中毒迹象。」

小秋摆手道：「我手中可不是普通的银针，是大名鼎鼎的邪药师传给我的宝贝哦！」

「不死不救邪药师？」耶律枫面上变色，「这不是汉人传说中的世外五绝么？你怎会识得这样的人物？」

据说，汉人中有五个隐居多年的世外高人，成名已经在一甲子以上，一身绝学登峰造极，在江湖传说中是金湖神话一般的存在，故而并称世外五绝……

啸傲烟霞太华侯，清净禅心圣居士，神兵天成铸剑师，妙手易牙美厨娘，不死不救邪药师。

其中，邪药师虽然名列五绝之末，但他一身医术登峰造极，活死人肉白骨，素来是江湖人士最为尊崇仰慕的一个！

小秋漫不经心地道：「嘎，邪药师啊，无良大夫一个。其实，当初师尊去金国大都就是为了寻他的，这才遇上我……」

耶律枫心中吃惊，「左使离庄的这三个月，是为了去见邪药师？」如果连峥是金国人，又怎敢去见汉人中的名宿、嫉恶如仇的世外五绝？何况，他没伤没病，为什么要寻邪药师？

似乎知道的越多，查找内奸的线索就越发纷繁，真相更加扑朔迷离……

这时小秋拔出银针，火折子的微光下，细长的针尖果然微微变色，他皱眉道，「王子，庄主生前中的不是毒，是迷药！」

耶律枫赶紧凑近去看：「难怪御医探察多遍仍一无所获，原来是迷药……」眼神深邃起来，他思忖片刻，又道，「父王武功盖世，那金国女刺客绝不可能是他的对手。可如果他中了迷药，倒是可以说得通了！只是这迷药，能令功力深厚的父王中招而一无所觉，御医也查不出……该是何等厉害的奇药？」

小秋缓缓道：「如果是其它的迷药，我也未必知道。偏偏这一种，太过罕见，可说是举世无双，我恰好听药师说过一次，便记住了！」

「这药叫做忘忧丹，混在酒中服下，令人中于无形，中药者并没性命之忧，却会心情愉悦，一切烦恼痛苦都消弭于无形，浑身放松。药师常常感叹，这药与其拿来害人，不如给病人治疗时松弛精神用。而且忘忧丹药性持久，人一旦中药，体内的药性在七日内均不会散去。庄主过世数日，仍旧脸现诡异微笑，便是药性未褪的缘故。」

耶律枫忍不住间道：「这样罕有的奇药，应该不是随处可见吧？」

小秋点头：「不错，这忘忧丹主要是由一种叫做忘忧草的药草配制而成。而忘忧草，只生在万蛇之王黄金蛇王洞穴的附近，靠蛇王口涎滋养！」

「……黄金蛇王？」耶律枫喃喃重复，脸上出现了迷惘的神情。为什么，这个名字听起来如此熟悉？

倏地，手腕上的小金蛇昂首吐信，嘶嘶有声。耶律枫低下头，呆呆地凝视着它。一片幽暗之中，蛇身奢华的金色是那么眩目，火折子摇曳的微光映在它的皮肤上，折射出辉煌明丽的光泽，就像是古老的神话在这里重现……

小秋也沉默下来，良久，低声道：「是啊，王子，你的小金……看起来，很像是传说中的黄金蛇王呢！只是，没人亲眼见过，也不知到底是不是。」

黑暗而幽闭的石室内，旁边就是耶律浩天僵冷的尸体，储尸的冰块散发出冰冷的寒气。两人静静地坐在黑暗中，万籁俱寂，只有细微的呼吸声低低起伏。

父王是大辽皇帝，自知身边危机四伏，因此虽贪恋女色却从不与姬妾饮酒取乐，一应饮食也必定事先验毒。绝少的饮酒机会，都是在家宴上。而那个内奸，不仅拥有世上罕见的奇药忘忧丹，还有办法让父王毫不提防地服下混有迷药的酒水……

一定是山庄中的人，而且，还是父王身边亲近的人！

——连峥虽然最得父王倚重，却也被他深深忌惮。何况，那三个月，他本人并不在庄中……

那么，剩下的可能人选是……

皇姑耶律曼琳，右使耶律达，还有……我自己？

当然我是不可能谋害父王的……可是，黄金蛇王这个名字，为什么听起来如此熟悉？脑侮中，有什么模糊的片段仿佛要挣脱禁锢，破冰面出……

突然，一片寂静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耶律枫和小秋互望一眼，赶紧吹灭了火折子，蹑手蹑脚躲进了墙角。

来人脚步虽轻，呼吸却颇为散乱，显然心情动荡。冰冷的黑暗中，他快步奔到石台前，伫立片刻，推金山倒玉柱，蓦地拜倒在耶律浩天的尸身前！

耶律枫和小秋都吃了一惊，屏息凝视。只是光线太暗，他们只能瞧见石台前跪着的一个黑漆漆的影子。

良久，只听那人沉声道：「师父……我对不住你……」语声熟悉之极，竟是右使耶律达！

耶律枫这一惊非同小可，转头瞧见小秋更险些惊呼出声，赶紧捣住了他的嘴巴。

耶律达垂着头在石台前跪了半晌，忽地双臂伏住台沿哭了出来。寂静中，他低沉的哭泣绵长而痛楚。

「师父……我、我没想到芳儿会杀了你……我下药只是想让她在你放松戒备时逃出去……那药本来对人无害，只能令人精神松懈而已……」他断断续续地哭诉着，「芳儿她对我说，我才是她心爱的人……我、我从没想杀了师父你，我只是想跟芳儿一起离开山庄……」

耶律枫越听越心惊。原来自己之前的猜测是错的！父王之死归根究柢竟是情杀！下药的人是耶律达，而理由是父王霸占了他的女人完颜芳？

难怪他今日在厅中大力主张采用天葬，原来是怕父王的尸身保存太久，迟早会被发现中药的事啊！

——可是，当时连峥为什么会帮他说话？

何况，既然耶律达深爱完颜芳，要杀那女人灭口的人是谁？

完颜芳既然是金国郡主，潜入红叶山庄不可能没有目的。甜言蜜语只能骗骗陷入爱河的呆子耶律达，她背后必定还有主使者。那么，那个主使者到底是谁？主使者和想杀完颜芳灭口的，是同一个人么？

还有，耶律达出身契丹平民，在山庄长大，他哪来的忘忧丹？这天下第一的迷药，究竟是谁给他的？山庄当中，想杀父王的人，还有谁？

忽地，一阵脚步声自黑暗中行出。

「耶律达，果然是你……」来人行至耶律达身后停下，高瘦颀长，一身黑衣仿佛和石室中的黑暗融为了一体。

「……大师兄！」耶律达旋风般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