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是……陛下……陛下息怒……”太医们战战兢兢地膝行着往后退,连大气也不敢出。之前他们就见识过这位喜怒无常的君王因为这位躺在床上的司徒大人而大发雷霆的样子,这一次又是因为司徒大人。太医们也都长了个心眼,明白了这司徒大人对皇帝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都纷纷盼望着,以后这司徒大人千万得长命百岁,否则都不知道能有多少个脑袋能让皇帝砍的。
“体弱之症?”太医们退出去之后君瑞疑惑地看着呼吸紊乱的司徒碧,他的情况似乎越来越糟糕,在床角不安地扭动着,扯着被子胡乱地裹在身上,看着都叫人难受。君瑞一步跨过去把司徒碧从床角拖出来,拉住他攥着被角的手把他抱在了怀里,那手指冰凉得简直像冰块似的,身上也早就被冷汗浸湿了。君瑞把他禁锢在自己怀里,扯过被子给他裹在身上,用力箍紧他,好像这样就能止住他的战抖了似的。
“呃……”司徒碧轻声呻吟起来,艰难地睁开眼,目光散乱地看着君瑞,还不太清醒,开口对君瑞说,“泰哥……疼……疼啊……”
君瑞有些郁闷,伸手扳住司徒碧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沉声道:“司徒碧,看清楚,朕不是君泰!你到底怎么了?哪儿疼?怎么回事?”
“疼啊……好疼……”司徒碧含混不清地说着,眼里渐渐积聚起泪水,像是下雨似的连绵不断地落下来,冰冷的体温,滚烫的泪水,让君瑞有些不知所措了。
“你哪儿疼?快告诉朕。”君瑞气急败坏地捏住他的下巴,扯着被子裹住他,他的背紧贴在君瑞胸前,让君瑞感觉到了他那颗胡乱跳动的心脏。
“心疾么?”君瑞急切地问,但是马上又摇头,“不对,若是心疾太医早就诊断出来了。太医都说你只不过是心脉弱,不是心疾,而且他们都找不到病因,肯定不是心疾的,你到底怎么了?快回答朕!”
“陛下……”张庭海看着君瑞焦躁的样子忍不住开口了,“陛下,有些话奴才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快说!”君瑞吼起来,回头瞪着张庭海,吓得他几乎腿都软了。
“陛下……之前司徒大人呆在冷宫里,奴才觉得他可能是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太医也说大人这是体弱之症,奴才猜测,正因为大人体弱,所以才会冲撞到……”
“冲撞到?”
“是啊陛下!”张庭海胆战心惊地道,“陛下到冷宫去的时候也看到了,当时司徒大人抱了一只黑猫,奴才斗胆说一句,这黑猫在那样的地方那种时间出现,本就是不祥之兆……”
“什么乱七八糟的!”君瑞骂道,“张庭海,你是不是嫌脑袋在脖子上呆腻了想给它换个地方呢?”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张庭海跪倒在地上,低头看了看,刚才司徒碧捡的那只猫正趴在殿前的火盆旁,一双碧色的眸子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越发的幽深,张庭海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冷。
“啊……”司徒碧突然尖叫起来,他在君瑞怀里拼命的挣扎着、扑打着,双手环抱胸前抱着自己的胳膊拼命地发抖,整个身子都弓起来,低声地哭泣着,君瑞连忙伸手想把他抱住,但是他挣扎得更厉害,大声地哭叫道:“不要碰我,滚开!滚开!疼!好疼啊!”
“司徒碧!司徒碧你给朕清醒点!”君瑞扑到床上,把司徒碧压在了身下,扳开了他的手臂,把他禁锢住,盯着司徒碧那双失神的眼一字一字命令道:“司徒碧,你看清楚,朕是谁!你要是再不安静点,朕就杀掉你司徒家所有人,你听清楚了!”
司徒碧并不十分清醒,一双擒满眼泪的雾蒙蒙的眼看着君瑞,好半天才似乎有些明白眼前的人是谁了,他张口喘息半晌,嘴唇抖啊抖的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过了好久才弱声道:“陛下……”
君瑞看着终于安静下来的司徒碧,他的脸色惨白,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简直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因为出汗,再加上之前的拼命挣扎他并没有清醒很久,现在已经虚脱得晕了过去。张庭海叫来太监宫女伺候他更衣,衣服脱下来之后那身体真是如同一块上好的白玉一般,在若隐若现的火光中远远地看过去简直像是发出了莹白的光芒似的。只不过因为没有神智,他只能软软地靠在太监身上任由那些人摆弄着。君瑞看了一会儿,突然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推开服侍他穿衣的太监,挥挥手,让他们都下去了。
“陛下……”张庭海接过太监手中的干净衣裳,呆呆地看着皇帝把司徒碧抱在怀里,动作生疏地给他穿衣服。
“去弄点参汤来。”君瑞轻声说。
“是……是……奴才这就去……”张庭海连忙躬身退下去了。退到门口招呼殿中其他的太监都退了出来,然后还不忘关上了门。
寝殿里终于安静下来了,君瑞抱着司徒碧,手指慢慢拂过他精致的眉眼,额头的黑发被汗水浸湿了,纷乱地贴在额前,君瑞伸手给他捋顺了,然后用一种研究的目光上下打量着他。
“司徒碧,朕要的是金丝雀,你为什么偏偏想做鹰隼?也不瞧瞧你这荏弱的身体,也配做鹰隼么?”君瑞突然笑了一声,抱住司徒碧的手紧了紧,抬起他无力耷拉着的脑袋,轻轻抚摸他的脸,心里有了一点点的柔软,不由叹息道:“做朕的金丝雀,朕便不会像现在这样对你了。你知道不知道,朕最讨厌别人跟朕作对,不管他是谁,绝对不会有好下场。司徒碧,你不过想保全你的司徒家,犯得着跟朕作对么?你只要乖乖呆在朕身边就好了……”
不一会儿,张庭海便端来一碗温热的参汤,君瑞试图唤醒司徒碧,但是他发现这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无论他怎么摇晃他,呼唤他的名字,司徒碧都似乎并不太清醒,有时候微微睁开眼睛,但是很快就会又闭上了。因为虚脱他甚至连抬头都不能,只能无力地靠在君瑞身上。这种乖巧虽然难得,但是君瑞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司徒碧,快醒醒,喝点参汤,来,快点!”君瑞按耐住自己心中的焦躁,用命令的语调对司徒碧说着,但是声音已经不由得变温柔了。他拍了拍司徒碧的脸,大约有些用力,很快便红了,衬得他惨白的脸红彤彤一片,怎么看怎么诡异。
“疼……”司徒碧终于开口说话了,君瑞呼出一口气来,看着他慢慢睁开眼,迷迷糊糊地看过来,那种懵懂迷惘的表情让君瑞不由咧嘴笑了,轻声说:“怎么又喊疼,说得好像朕除了让你疼再没给你别的记忆似的。”
君瑞笑着说完这句话,突然又觉得这话太暧昧了,连忙回头去找张庭海,命他把参汤端了过来。
“快喝点参汤吧,你流太多汗了,身体受不了。”君瑞淡淡开口,让张庭海捧着药碗,自己亲自拿起勺子舀了一勺往司徒碧嘴里送。
“陛下,让奴才来吧……”张庭海颤声道。这宫里还没有任何人有此殊荣,不但由皇帝亲自伺候着更了衣,甚至还能让皇帝给喂药,这简直是前所未有见所未见。不过这看起来是皇帝的恩宠,但是若被别有用心的人看到了,便可以参司徒碧一个大不敬之罪。
君瑞也想到了这一点,不悦地扔下勺子站起来:“行了,你伺候他把参汤喝了,然后再照之前太医开的方子熬药。”
“是,陛下。”张庭海领了旨,跪在榻前小心翼翼地喂司徒碧喝了参汤,然后麻利地服侍他躺下盖好被子,又回到君瑞身边问道:“陛下,您看是送司徒大人回去还是再给他在宫里安排个住处?”
君瑞想了想,回头看了看躺在床上昏睡的司徒碧,摆摆手道:“行了,就让他留在朕寝宫里吧,又不是第一次了。”
24.养病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的早朝便有人奏本弹劾司徒碧不敬之罪。奏本的大臣是张太师的得意门生以及杜清朗麾下的爱将。君瑞感慨于这些朝臣们的消息灵通,心里不觉有些不是滋味:若是这些大臣把精力放在社稷民生上,那他这个当皇帝的简直就是轻松了好多,只不过现在的局势还由不得君瑞。这班大臣,虽然被震慑住了,但是还是欠缺调 教,还得给点教训才行。
君瑞对这些弹劾并未表态,而是把话题转到杜清朗贪赃一事上来。之前司徒碧所查的案情因为最为重要的证人张全畏罪自杀,所以这件事便成了无头案,只不过按照张全所留的那本账本去查杜清朗家的帐,确实又发现了不少问题。然而虽然有问题,却没有能治大罪的证据,所以这事就有点难办了。为这件事底下大臣们也是各执己见,众说纷纭,最后的讨论结果便是请求君瑞对杜清朗从轻发落。
君瑞附议,决定将杜清朗官降三级、罚俸两年,并要求他在家中面壁思过半年。对此事君瑞不由痛心万分——毕竟杜清朗是他一手提拔上来的良将,在他称帝一事上也是立过很大的功劳,可是竟然就这么被司徒碧抓住了把柄,实在是可气又可恨。这个案子其实疑点重重,一来是如此重要的账本杜清朗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就交给了府里的账房先生,二来是即使交给张全,张全也不可能随身携带到了妓 院,还在醉酒后遗失,落到了青玉馆的窑姐儿手里,三来,即使是被窑姐儿拿到了,也不可能如此凑巧就落入了办理此案的司徒碧手里。所以根据这三点疑问,君瑞知道司徒碧肯定有人暗中相助。不仅助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身为武将的杜清朗眼皮子底下偷到了账本,更助他在密闭的大牢里轻而易举地杀了张全灭口。
杀人灭口,这样的事实在无法和看似清雅文弱的司徒碧联系在一起。这种关联性让君瑞很生气。而正是因为他的生气,让他喝止了大臣们有关司徒碧不敬之罪的议论。君瑞看看底下默不作声的大臣,不耐烦地挥挥手,匆匆忙忙地宣布了退朝。
君瑞返回寝宫的时候看到的是这样一幅画面:司徒碧慵懒地躺在靠窗的卧榻上,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抱着那只皮毛黝黑的猫。司徒碧的脸色已经好了很多,头发随意地挽成了一个髻子,几缕黑发垂在胸前,越发的衬得面如冠玉,实在是美不胜收。而他怀里那只黑猫,在阳光下皮毛闪闪发亮,顺滑得如同上好的丝绸。它蜷成一团窝在司徒碧腿上,任由对方用修长而洁白的手指轻轻抚摸着,长长的尾巴顽皮而惬意地摇来摇去。
君瑞站在门口看了一阵,挥手屏退了过来伺候的太监,慢慢踱步走了进去。司徒碧睡意正浓,并没有注意到他,直到君瑞站到榻前,那只黑猫“喵呜”一声跳下来,他才轻轻睁开了眼,长长的睫毛下,一双宛如碧波的眼,跳进了金色的阳光,实在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多看几眼。
“陛下……”司徒碧张口愣了一阵,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撑起身子想要站起来,可惜之前的病痛让他的身上疲软头晕目眩,刚站起来便堪堪往下跌,君瑞眼明手快地拉住了他,轻轻一带,便抱了个满怀。
君瑞环住了司徒碧纤细的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身上有淡淡的药味,微苦,但是很清爽。君瑞抬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和自己对视,微张的淡色嘴唇形状近乎完美,君瑞忍不住用拇指轻轻地来回摩擦,用一种十分暧昧地声音问他:“好了?”
“是的,微臣已经好多了。谢陛下关心。”司徒碧轻声道。
“昨晚你一直在哭,样子很可怜呢。”君瑞笑起来,“现在却又恢复成狡猾的御史大人了。”
司徒碧瞪大眼睛露出惊讶的表情,俄而眼底含笑:“陛下,其实昨晚的也是狡猾的御史大人,只不过陛下没发现罢了。”他故意在“狡猾的御史大人”几个字上用了重音,让君瑞实在有点牙痒痒。
“你昨晚一直在喊疼,到底哪儿疼了?”君瑞笑问。
“哦?有吗?”司徒碧装傻,偏着头好奇地看着君瑞。
“不肯告诉朕么?”
“陛下是在命令微臣?”
“若朕说是,你会告诉朕真话吗?”
“这要看陛下想不想听真话。”
“司徒碧,不要跟朕拐弯抹角。”君瑞搂紧他,这种用力的拥抱让司徒碧觉得有些缺氧,连忙抬手想要推,但是又因为君瑞帝王的身份不敢逾举,于是乎这种推拒显出了一种欲拒还迎的意味,让司徒碧涨红了一张脸。
“司徒碧,真不知道你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要不这样吧,朕用一个消息来换你的真话,你看好不好?”君瑞抓住了司徒碧放在他胸前的手指,那手指纤长而微凉,像是上好的玉一般,握在手里实在是舒服,君瑞好脾气地道,“朕用杜清朗一案最终的处理结果来换你的真话。”
“杜清朗一案?陛下,这个案子的结果等到臣出宫的时候自然会知道,既然是必定知道的事情,您觉得它有可能会换到真话吗?”司徒碧笑得很开心,被君瑞捉住了手也不反抗,很难得的乖顺。
“可是,你若现在知道了结果,你便能有更多的时间来想下一步应该怎么对付朕不是么?朕知道,你想帮君泰,所以才会下手对付朕的人。不过你这一步走得不太好,让朕猜出了你的用心。其实呢,你应该再忍一忍,不要一来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这样朕也不会这么快就察觉出你的想法了,你说是不是呢?”君瑞悠闲地说着,好像自己并不是在说有关江山社稷,而是在谈论诗词歌赋似的。他感到司徒碧微微一僵,但是马上又恢复了正常。
“陛下真是厉害。”司徒碧赞赏道,“既然知道微臣想要对付您的亲信,还让我主审他的案子,实在是公正严明。”
“那么你想不想先知道答案呢?现在圣旨还没下,你能比所有人都要先知道,这个提议有没有吸引力?”
“好吧。”司徒碧叹口气,表情略带点哀怨,摇头道,“陛下实在是厉害,那么微臣就告诉您真相吧。”
“你说。”
“真相便是——微臣……好像真的中邪了。”司徒碧哀声叹气地说着,但是到最后实在没忍住,嘴角露出了明显的笑意来,让君瑞觉得既可恨,又实在可爱得紧。
殿中光线昏暗,只有太监点起的宫灯以及跳跃的火盆那星星点点的光亮,橘色的光,温暖而暧昧。高耸的红色立柱上垂挂着鲜亮的帘子,这时候帘子半掩着,依稀可以看到落在地上的影子随着火光轻轻地摇晃着。
君瑞把司徒碧抱起来,两人一起坐在软榻之上,君瑞心情奇好,环住司徒碧让他侧坐在了自己腿上,手轻轻一拉,让他半躺下来,头枕到了软榻的扶手上。君瑞搂着司徒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伸手拂过他的面颊,难得温柔地说:“司徒爱卿,你想不想知道朕对你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