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和你一起进去。”
“就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不怕拖累我?”
“楚大侠武功盖世,带上我一个出入王府想来易如反掌。”
“你在怕什么?”
“我怕你进去后,再也不出来了。”
“武功盖世不敢夸口,但区区一个王府想留住我楚灵风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灵风,我和你一起去。”
“……好,抓紧了。”
美滋滋的揽住楚灵风的腰,秦舞阳只感到凭空一阵力吹起,轻飘飘的就上了那几人高的院墙,只见楚灵风足尖轻点,任那一片嫩叶,一枝纤枝,一簇花蕊都是借力之处,整个人似褪去了躯体,仅剩灵魂在夜风中飘荡般轻灵舒展。速度似乎并不快,揽着楚灵风的秦舞阳能清清楚楚地看到身边的一花一叶,但又如鬼魅般了无踪迹,就算从侍卫近处滑过也不会惊动他们分毫。
“这懿王府的守备也太松散了,两个大活人从他们身边擦过都没发现。”乐而忘形的秦舞阳忍不住凑到楚灵风耳边轻轻呵气。
“松散?我这就扔你下去自己走,看看能不能走上两步还不变成刺猬。”楚灵风看也不看身边的人,作势就要松手。
“别……别,我知道我知道,不是王府守备松散,是楚大侠轻功绝顶,能作草上飞,水上漂。”
“别整天楚大侠楚大侠的,怪腻味的。”
“是是,灵风,你最擅长的兵器是什么?剑么?”看楚灵风飘逸灵动的身姿,秦舞阳不由得想到这人若是在月下舞起剑来,又该是怎样一番只应天上有的景象。
“剑?不,你猜。”
“不是剑?难不成是……刀……斧头……大锤……”秦舞阳不是武林中人,熟识的武器不过是家里护院及街头卖艺常耍的那些,种类实在有限,想起楚灵风挥舞斧头或大锤的样子,秦舞阳不禁一阵恶寒。
“我最擅长的倒不是兵器,而是,毒。”
“毒?!”
“怎了?”
“毒不是很不光明正大的,下三烂的手段么?”
“若是别人光明正大的来和我打,我便光明正大的对他,若是他使那下三烂的手段对我,我便也使那下三烂的手段对他,师父教的。”楚灵风微微一笑,有点孩子气。
“想不到啊想不到,大名鼎鼎的天山老者会这么教徒弟,我见那天山老者活脱脱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活神仙般,对了,我十一岁那年和爹去过清凉山,只是没见着你。”
“原来你便是那时那人……”
“你知道我?”秦舞阳一阵惊喜。
“ 能摸上清凉山的这些年也就你们父子二人了,想不知道也难。”楚灵风轻笑“你们走后师父气得吹胡子瞪眼的,说你爹一上来就酸丢丢的掉书袋子,害得他也得装斯文陪你爹咬文嚼字的酸,还说你们没良心的在他背后哢!哢!的自顾自啃干粮死活不走害他活活饿了三天,师兄见了师父那装模作样的架子都差点憋不住笑出来了。 ”
“咳咳……”秦舞阳默默在心中替父亲哀叹,若是自己那严肃较真的父亲知道心目中一直敬若神明的天山老者是这副德性,恐怕眼珠子都会掉出来吧。
“别出声,快到了,这边的守卫可比先前的厉害多了,不要掉以轻心。”
秦舞阳乖乖闭嘴,月光在楚灵风全身镀上了一层淡淡清辉,黑而泛着暗绿光泽的长发飞扬着,无暇的肌肤在月下更显出珍珠般的光润,微蹙的长眉下眸子似明似暗,薄唇轻抿,显出完美的弧度,明明还是一样的装束,此时的楚灵风却完全退去了白天的柔媚,直教人觉得那人少年俊秀,英气逼人。
只见楚灵风在间大殿前停了下来,似是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虽然在王府中七弯八拐的绕了些远路,但不难看出此殿位于王府后院,坐北朝南,且正处在王府中轴上,雕梁画栋、猿牙斗角,精巧而又颇有气势,显然正是懿王的寝殿。楚灵风到懿王的寝殿拿东西……是他将东西放在这里了,还是……原本他就住在这里。秦舞阳想到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也许,不跟来还好,纵是等得心焦,也不似这般又酸又堵的胀痛。
殿中漆黑一片,显是并无人在,原本一直施展轻功躲避守备的楚灵风此时却放下秦舞阳,站在正殿前,不进去,也不离开。秦舞阳提心吊胆的左顾右盼了好一阵子,并未见到侍卫的影子。是了,这殿中住了个天山楚灵风,想是安全得紧,不再需要什么其他守备。
“不是要拿东西么,快些进去吧。”秦舞阳实在忍不住,推了推楚灵风。
“嗯……”
正当楚灵风踏上第一级台阶的时候,原本漆黑的大殿中,却突然亮起了一盏灯。楚灵风怔了怔,却依然上前,轻轻推开紧闭的殿门。随着殿门开启,一阵风缓缓吹过,还略带着点腥味,楚灵风忽的侧了侧身子,跟在他身后的秦舞阳只见那白皙而泛着柔柔珍珠光泽的侧颈上蓦的划出一道红痕。
“灵风!”扑上前扶住那略显纤薄的身子,但那红痕却像隐入肌肤下一般了无踪迹,粉白无暇的颈子依旧是那粉白无瑕的颈子。
估摸着是不是自己看花眼的秦舞阳讪讪笑着松了手。
“灵风,你回来啦。”大殿中,懿王拿着火折,一盏盏灯缓缓点着。
“嗯……”
“我料着你会回来,只是没料到,你会带着他一道来。”
“……”
“还有什么话对我说么?”
“今后我便不再来了……仅此一句。”
“那好……”
懿王话音未落,楚灵风就拉着秦舞阳冲出殿外,几个纵越便出了懿王府,速度快得秦舞阳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风从耳边刷刷的擦过,只依稀记得临走前最后一眼,懿王依旧抬手缓缓点着宫灯,他那略浮肿的身躯下,影子昏黄沉重。
再停下来时已在九天阁顶,繁繁密密,星星点点的灯光在脚下,整个人似漂浮在那星空之上。
“灵风,东西怎么办?不拿了?”
“算了,就留在那里吧。虽然重要……却也不是非有不可。”
“你安心便好。”
“呆鹅,你还记得血胭脂么。”
“记得,很美。”
“血胭脂是懿王起的名字,它本叫做昭君泪。”
“啊?昭君泪?”
“昭君出塞,两邦的安宁竟系于这一弱女子身上,待到了光禄塞,昭君回首长望,想到这一别便再也见不到那三月飞花,见不到那绿柳红堤;再也听不到那家乡软语,听不到那言笑宴宴,纵是这等刚强烈性女子也经不住飞珠溅泪,血泪飞溅到塞外十里梅花上,竟将梅花染成一色绯红……”
“灵风,你说这个做什么?”
“因此塞内外的人虽敬这昭君泪,却并不喜爱它……它寓意着……永诀。”
“灵风,你说这做什么?”
“我四岁那年,娘拉着我的手走到昭君泪下,对我说:‘风儿,你在这等着娘。’”
“灵风……”
“我等啊等,等啊等……这时候,一个神仙似的老人走过来,抱起我,问我愿不愿和他走,他做我师父从此教我读书识字教我武功照顾我。我不肯,他便陪我等……终究再不见娘回来……”
“灵风,或许你娘……”
“和师父入关回清凉山的路上听人说,弃儿若是扔在昭君泪下,便是狠了心盼那永世不再见的……那弃儿长大后,注定孤单一世,终究也是个离散的命……”
“灵风,别这么说,我会陪你一世。”
“方才在懿王府,你看到我颈上有什么?”
“那红痕不是我眼花!”再次扑上前,却看不出分毫端倪。“不是划伤难道是毒?你不是很会用毒么?不难解的是不是?”
“不是毒,是蛊。”楚灵风向秦舞阳靠了靠,两人便这样偎着坐在九天阁的栏杆上。
“蛊?”
“想你也听说过,懿王的母亲是南疆的苗女。到底是血缘吧,他向来爱与些苗人结识,虽然自己不太会,却也养了几只蛊虫玩。”
“蛊虫?”
“这蛊虫其实与毒类似,将精选的毒虫喂了蛊药后用药物和着饲主的血养大,蛊虫长大后便只听饲主的操纵,那蛊虫的蛛丝,毒液或毛刺便成了蛊,蛊种在人体内,便像是下了毒般,若是不解,就消耗人的生命……直到。”
“那你刚才为何不躲?”
“谈何容易,若是疾风,还好预知蛛丝的飘向,偏生是柔柔的和风,那蛛丝飘摇轻摆,谁能说个准,一不小心便粘上了……何况,我躲的话,你不是在我身后吗?”
“灵风……终究还是我拖累你。”
“没有的事,那情形,若是我躲还未必能躲开呢,何必再搭上你。”
“……看你对蛊也挺熟的,能解吧?”
“师父虽然所知甚广,但对异域的这些奇物却闻所未闻,我这些,还是听懿王说的。何况解蛊并不容易,要将解毒的药物和着饲主的血喂给做蛊的那只蛊虫,再将蛊虫做引子解毒,谁又知道懿王用什么药来喂的蛊虫。”
“难道就这样任蛊虫……还是……你去找懿王,让他解了这蛊。”
“我明知道被下了蛊还说不再去了,便是不再去了。”
“可是灵风。”
“他下蛊逼我,我若去找他,不就遂了他的意么,你别急,许是慢性蛊,能拖上个十来年呢。”
“若不是……”
纤长的手指带着光滑细腻的触感,在秦舞阳唇上轻点了下。
“记着,我不会去找他,也不许你去找他。”
“……灵风,我们还是在北都再呆些日子吧。”
“……好。”
.六
清明过后,日子便一天暖胜一天。西都的家信也一天紧似一天,无非是催促秦舞阳早些回去。信中还附带着近来交易的铁器账目,想是等着秦舞阳熟悉后回去接手,若不是生意芝麻开花这般节节高,让老爹分身无暇,只怕这会儿就要亲自到北都来抓人了。只是……虽然账目上很正常,但是这么再正常不过的铁器买卖账目,却让秦舞阳感到几分不安,在这太平年间……何以铁器的交易会如此频繁,从冬季开始,交易便不断有,且居高不下,到了春季,更是突然明显增加。虽然从账目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但秦舞阳总有种胜极而衰的不祥预感。
“怎么?又在看账本?”
“嗯。”拉着楚灵风在身边坐下,细细查看他的脸色,懿王下的果然是慢性的毒蛊,虽然一日日下来好像并未有什么明显的变化,楚灵风也不觉得身子哪里有什么异样,但是日积月累,还是可以看出楚灵风原本就略显瘦削的匀称身材此时更是清减了,脸色也有些灰白,不复原先的光彩润泽。
这一个月来,懿王没什么大动静,只是时不时就有批山珍奇货、或是西域舞女、或是珍贵古玩、或是奇花异草运进懿王府。南来北往的王府船只往来不休,名目繁多的歌舞宴会举办不止,形形色色的各色人群往来不住,懿王府倒是显得越发热闹了。
懿王没有来找过楚灵风,楚灵风也没有去找过懿王。秦舞阳和楚灵风住在望月楼,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要做,每天就如同过去的那几个月一样,每天或是到饮月湖看看堤岸上新发的绿柳,或是到玉泉山听听泉声,或是漫无目的的在城里走走,看看热腾腾的包子、红彤彤的冰糖葫芦。只是夜晚楚灵风再不去王府,而是和秦舞阳回到望月楼,陪秦舞阳续一杯清茶,或是在月光细雨中舞舞剑。两人很有默契的不再谈论蛊毒的事,呆在北都并不能阻止蛊毒的侵蚀,但秦舞阳总觉得若是还留在北都,一切都会不同,一切都还有希望。
“二位客官请慢用。”
“小二,今日里这是怎的了?”秦舞阳一把拉住一反常态,端了两碗面上来就匆匆转身的小二。今天很不寻常,空荡荡的客栈里没有几个人,零星的几个都急急忙忙大口扒拉着早饭,小二也一副心急火燎急着要去做什么事情的样子,秦舞阳不算特别好奇的人,但看到这诡异场面还是觉得有必要弄清楚。
“今日午时三刻斩懿王,这不都急着去占位子等看吗,爷您行个好快放小的去干活,小的还指望赶快忙完了向掌柜的告个假呢。”
“懿……懿王?”急急看了眼楚灵风,那人却像没听到一样,默默挑着碗里的面。
“就是懿王,说是逼宫谋反,企图轼君呢。皇上大怒,也不搞什么秋后问斩了,午时三刻北门集市,车裂!文武百官皇亲国戚都被强着搭台子看呢,我说爷您要去的话可赶早了。”小二看秦舞阳不问清楚是不会放手了,索性停下来说个明白。
“灵风,怎么办?若是懿王死了就再没办法了。”
“……”
“灵风!”
“吃完了我们也去看看……”
话虽这么说了,楚灵风却一直坐在房里不动,秦舞阳站在一旁干着急,眼看就要到午时三刻了,楚灵风才慢慢起身,和秦舞阳一道向北门集市走去。
离着北门集市还差几条街,就已经人山人海水泄不通了,秦舞阳混在一片汗水脂粉味中,一面猛打喷嚏,一面奋力为楚灵风挤条路出来,引来叫骂声一片,所幸四周的人,无论男女老少见了秦舞阳身后的楚灵风,无不呆滞几秒,然后让出条路来,眼光还随着楚灵风移动,直到他没入人群中再也看不到为止。
北门集市早围得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踮着脚的,踩着凳子的,你撑着我背的,我攀着你肩的,挤挤挨挨,叫骂怒嚷。两面楼台上更是早就挤满了人,伸着脖子探着脑袋,还有大半个身子悬在外面的,一不小心恐怕就栽下来替懿王做个先锋了。又害怕,又想看,又恐惧,又兴奋,一面惊叹这刑罚的恐怖,一面庆幸这酷刑一辈子也落不到自己身上,直将这车裂懿王当作了一场大戏。
广场正南面搭了个大台,正中坐着皇帝,皇帝两旁是王爷皇子王孙,再两旁是文武百官,一个个面色苍白,冷汗如雨。台子背后及集市四周围着一圈御林军,穿盔带甲,腰里挂着剑,手中拿着枪,阳光下,银闪闪的围了个大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