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九子 第三卷:无法无天————饮风沈醉

作者:饮风沈醉  录入:11-30

      高淀对生命感到十分疲倦。渐渐地,他开始渴望起死亡。
      他尝试过各种自杀的方法,可惜都徒劳。
      当他以为就此绝望之时,有一天,那个男人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那人告诉他,要消除“彭祖”的长生之力,只有寻找力量的源头。龙神的力量只有龙神才能对抗。
      他给了高淀一个名字:李佑安。
      “我被迫成为长生不死的人,可是我渴望死亡。你是我唯一的机会。”刹那的回忆流过,高淀的思绪回到现实。“这是个很大的赌博。太息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法术,但对于我来说,如果失败,我依然是会活着。只是所有的感官都将被剥夺,全身瘫痪,却留着清醒的意识,就这样几百年几千年地活下去。”

      “你在博取同情?”李佑安冷漠地说。
      “也许吧。为了达到目的,我已经没有什么好介意的了。”
      李佑安的目光落在黑白双色的手环上。“如果我说不呢?”
      “那么你就永远无法离开。”高淀的表情显得有些奇妙,“我知道,你不喜欢幽闭的环境。那人说,无论你有多么恐惧,你也从来不会说,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求救。”

      “你认为这能要挟我?”
      “我的想法重要吗?”高淀眼神透着些许探究的意味,“在意的人是你。”
      李佑安解下了手环,轻轻一折,变作了S型的钩状利器。“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如你所愿。”他的表情冷淡如常,但目光泄露着认真,“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高淀轻轻摇头。“只有这个,我不能回答。”
      他看着李佑安,“那么你不肯么?或者……你不敢?”他的语气,是露骨的嘲弄,“你似乎……还没有亲手杀过人吧,所以你犹豫?真是可笑,因你而死的人还会少吗?即使你的手没有占上半点血,你的身上早已纠缠着无数人的冤魂。有些东西,弄脏了,是永远也洗不干净的。”

      他笑,满意地看着对方脸上细微的变化。
      李佑安抿紧了唇,猛地扬起手。
      在致命的利器将要脱手而出的一霎那,另一只手轻轻地握住了他的手腕。伴随着一个温暖的气息从身后把他包围,耳边响起了不知何时已变得熟悉的声音:
      “不行……这样的事,我来做就可以了。”
      李佑安看着阴阳离钩被那只手接过,怔怔地倚在温柔的怀抱中,表情有些迷茫。
      他并不知道为了进入这个太息领域,他们花了多少心思,冒着多大的风险。他只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莫名的安心感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那阴阳离钩化作了一道金光,飞向了领域的制造者。瞬间刺穿了他的身体。
      这一刹那,高淀的表情安宁而从容。他闭上眼睛,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灵魂脱开肉体的时候,他好像看见了黄泉的路口飘荡着一个柔美的身影,还有比谁都灿烂的笑颜……

      高淀死了,领域的结界崩塌了,银色的流光变成粉碎的星点,很快消失了踪影。一点淡红的光芒忽然从高淀的身体里破出,眨眼撞到了李佑安身上,消没不见。
      李佑安向后仰倒,整个世界好像都沉入了无声无息的寂静。渐渐模糊的视界里,狻猊放大的脸盘遮住了天空。那张淡漠的脸为何会有这么奇妙的表情呢?这样的眼神,又为何会让人觉得疼痛?李佑安疑惑地想着,下意识地伸出手,慢慢向视界里的脸触过去,却在半空,无力地滑落。

      “放开我!让我过去!”校园的一角,一个秀丽的少女被同伴牢牢地禁锢着,满脸泪痕地挣扎,“马道文!你放手!”
      “你现在过去有什么用?送死吗?上头刚刚来消息,要我们全体撤走。”
      “不!淀少爷!淀少爷……”少女伤心欲绝哭泣着,脚下一软,坐倒在地,“淀少爷……他们为什么要杀了你!太过分了……我绝对不放过他们!我会为你报仇的!淀少爷……我喜欢你呀……”

      尚未出口的告白,已成了永远的遗憾,以及——仇恨。
      第九章 长生梦
      连日的大雨把黄土变成了泥滩。
      彭小心翼翼地走在山地间,看着脚上的浆渍忍不住皱了皱眉。四周到处都是山洪留下的痕迹,脚底传来的湿软感提示着尚未消除的威胁。
      潮湿的风直吹得骨头阴冷。彭紧了紧斗篷继续前行,期望能在天黑前走出这片地域。
      天空掠过一只鸦,轻飘飘地滑行着,好似在审视下界的食粮。灾难过后,这里就成了它们的地盘,零落隐露的尸骸足够它们美美地饱餐。
      忽然那鸦发出“哇”的一声尖叫,急落而下,停在了彭的正前方。
      彭抬眉,上前几步。只见不远处一个矮矮的土丘旁,有个小孩呆呆地坐在地上,面前的泥地里,露出了一小节青白的手腕。
      鸦像是觉得美味,抬嘴便啄。那小孩仍然不动不语,静静地看着它贪婪的吃相。直到彭走到他的面前,他才方有所觉似的,慢慢抬起头。
      这孩子的长相有着鲜明的山地部族的血统,模样只是普通的可爱。但那纯黑得没有半点杂色的头发和瞳仁,给人一种十分强烈的印象。
      彭打量他时,他也在看着彭。乌漆漆的眼睛倒映出一个身材壮实的男子,年轻的脸庞却奇异地透射着仿若百年的风霜。
      彭收回视线,从孩子的身边走过,不再逗留。虽然不知那孩子是如何在山洪暴发时侥幸逃生,但这与他无关。看过太多的生老病死,与其说是波澜不惊,还不如说心底早成了死水一潭。

      鸦的叫声被渐渐抛在身后。行了几百丈,不知为何,脚步却慢了下来。脑中挥不去那双乌黑的眼瞳,以为自己是枯腐了数百年的朽木,此刻却升起了异样的心绪。
      彭停下赶路,微微苦笑着,转身。
      他原路走回孩子的身旁,那鸦像是受了惊吓,“腾”地飞起,迟疑地在半空盘旋。
      彭与孩子再次对视,低沉地问:“愿意跟我走吗?”
      孩子静静地看了他片刻,然后默默地伸出双手。
      彭一把抱起他,裹进斗篷里只露出张小脸,重新上路。
      虽然多负了重,但彭还是赶在入夜前出了山地。他们停在一条溪流旁休息,身后是一片小树林。
      彭脱了斗篷,把孩子安置在一块大石头上坐着,双脚浸入溪水里清洗污泥。
      “你叫什么?”彭转头问。
      小孩只是盯着他,没有反应。
      “没名字吗?”彭把脚从水里抽出来,抖了抖水珠,赤足走到他面前蹲下,“那总要个称呼吧。”
      “叫什么好呢……”彭想得有些出神,一只手无意识地抚弄着孩子的头发。额前的发丝被不经意地拨开,彭忽然发现上面有两个十分对称的淡黑色的圆点。“这是胎记吗?”得不到回答的彭继续自言自语,“有了,我就叫你点儿吧。”

      “点儿。”他指着孩子重复道,然后又指了指自己,“我叫彭。”
      这个单字是名是姓,他已经记不得了。
      孩子看了他好半晌,忽然对着他轻轻叫开了口:“彭……”
      彭愣了一下,笑了起来。“原来你会说话。”
      这个现在名为点儿的孩子确实会说话,他会指着水里的生物叫“鱼”,会指着天上的飞禽叫“鸟”,但都是一些单音节。
      于是彭开始教他语言,教他识物,甚至教他砍柴捕猎等等各种生存技能——就像一个父亲对儿子那样,耐心地教给他必须的一切。
      点儿的身体不太好,有时会突然头疼,有时是胸背间奇怪的剧痛。那个时候为了哄他入睡,彭还会给他讲些趣闻传说。
      比如英雄后羿射杀六大妖兽的故事。
      即使涿鹿之战后妖魔都被赶入了异界,但这个时代还是存在着不少鬼怪之物。彭就曾经亲眼见证后羿猎杀妖兽九婴。当人们为英雄欢呼时,彭却被九婴的眼神震慑了。冰冷的眼睛里透着一种难以表述的高傲和蔑视,以及刻骨的仇恨。那具奄奄一息的庞大身躯,仍然散发着强烈的愤怒。即使六大妖兽都死了,彭也从不相信这是结束。

      那年,彭三百零七岁。
      到如今,累积的近八百年的人生经历,有足够的素材可当睡前故事。
      ——这也是他一直想把点儿送掉的原因。
      他已经活了八百年了,却仍然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人们梦寐以求的长生不老,对他来说则是时间的折磨。无论受到怎样的伤害,伤口总能瞬间愈合。所以他总是在四处流浪,寻找死亡的方法,偶尔的停留也从不曾超过十年。

      他到过很多地方,遇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他早已看透尘世的一切,变得麻木无情,只是单纯地寻找着生命的终结。
      因为没有人或其他普通生物会比他活得长久,无人可以陪伴他几百年地走下去,所以他不与任何人做更多接触,也不豢养动物——只要不产生感情,就不会有最后分离和失去的伤心。

      这是长生的代价,注定永恒的孤独。
      也许是寂寞太久了,那时看到点儿才会不由自主。但是点儿一样只是个普通孩子,会渐渐长大,慢慢变老,然后死去,尘归于土。所以他总是想着一路游历所经过的部落,如果有合适的人家,就把孩子送养。

      可是彭没有料到,转眼三年过去,点儿还是跟在他身边。
      这三年,他到过不少部落的领地。愿意收养点儿的不是没有,甚至曾有一个部族首领希望收点儿做养子。但每一次,都被彭鬼使神差地婉拒了。
      彭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点儿是个十分乖巧的孩子,从来不哭不闹,过分的安静。
      有时候,只要一想到那双宁静漆黑的眼瞳注视着自己的样子,彭就会觉得不忍心。
      最后,彭认命了。他打算带点儿找个地方隐居,抚养他长大后,让他出外闯荡,等他成家立业,再退出他的生活。
      那时彭并不知道,这成了一个永远的奢望。
      因为点儿死了。
      彭想在东北的山岭找一个定居之地,他们按这个方向一路寻去,那天傍晚在一片山林间停留。彭去打猎晚上的食粮,嘱咐点儿就近捡点干枝当柴火。临行前还叮咛,附近有部族传闻,前几日一九黎妖族余孽似乎逃入了这一带山区,要点儿警惕些。

      得到点儿点头允诺,彭匆匆离去。虽然他有教过点儿一些防卫功夫,但毕竟只是个孩子,担心之余,彭随便打了两只野鸡,便草草收工。
      当彭提着猎物匆忙赶回,看到的却是点儿小小的身子,像他手中垂死的野鸡一样被一个大汉抓着双手高高吊起。
      那大汉穿着上等皮制的武士甲,肩头还刻着花纹。彭认了出来,那是轩辕部落的图腾,大汉该是中央王朝的卫军兵士。
      “这位大人,不知这孩子哪里冲撞了您,请您高抬贵手。”彭周游大陆多年,各部落的语言都有知晓。他一边用轩辕的土语低姿态地招呼,一边担忧地看着点儿。
      大汉眯着眼睛,吐了口唾沫,接着便是一句粗口。他傲慢地看着彭,哼哼着说:“大爷我奉命追捕九黎妖族余孽,也是为了保你们这些夷蛮子民一方太平。累死累活地,几天都没瞌下眼儿,想在这里歇歇脚,这小崽子还不让。他是你的孩子吗?你怎么管教的?”

      彭当然不会相信大汉所言。他的视线扫到点儿身上破烂的衣物和挣扎的痕迹,心里已明了了真相。但是现在的情形他不能正面抵抗,点儿还在他手上,而且,据说中央王朝的兵士都受过仙人指点,不是普通人可以对付的。

      彭面上愈发恭敬地求饶。“这孩子在山里野惯了,不知道规矩。您请饶他这一回儿,我会好好教训他的。”
      “哼,你说饶就饶?”大汉的目光瞥向他身边的包袱。
      彭知道这种兵痞不过是想敲诈些物资罢了。他从包袱里拿出一整团皮毛,呈了过去,“您放了我孩子吧,这皮毛就当给您赔罪的。”

推书 20234-12-01 :帝台春(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