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过往相关的一切都被清除,出现在大众眼前的,是艳光四射的许云深。
“不——”她开始尖叫。脸已经融掉了一半。
她不可以失去她的脸。她如此风光如此肆意地生活,是因为她的美丽,她被那么多人疯狂地热爱着,是因为她的美丽,她无时不在的优越感,也是因为她的美丽。没有了这张精心炮制的脸,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生存!
她狂乱地把脱落的皮肤努力往脸上贴去,用力地捂住。可是脆弱的脸皮禁不住半点力气的折腾,大块大块地分裂开来。
“不要!不要!啊——”
她哀嚎,遮住眼睛不去看地面反射的自己,苍老丑陋得如同精怪。
尖锐的指甲在无意识的挣扎中刺穿了颈项,迷乱的神志却没有把痛楚传递出去。绝望覆盖了一切知觉。
空旷的停车场回荡着声嘶力竭的恸哭。
直到她觉得疲倦。
水泥地面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围着她身体的面积,浸染成一滩猩红。
意识和生命在离她远去。或者,她早已腐朽,活着只是对灵魂的强行禁锢。
迷浑的知觉里,刹那闪过一双眼睛。纯净得曾令她自惭形秽。
那是她在实验室里第一次吃掉的女孩,不知为何她始终忘不掉。甚至,她还记得她的名字:
怡人。
“怡人……”
喃喃地在嘴里念叨着这个名字,颤动着睫毛,李佑安迷茫地睁开了眼。
“做梦了吗?”耳边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
“嗯……”李佑安下意识地回答。
可是他很少做梦,即使有,醒来也决不会记得梦境的内容。那么为什么,这次却可以看到一个清晰的图像?
“梦到了什么?”声音又问。
“女孩子……”
一个纤弱缥缈的身影,虽然背着光,看不清具体的五官模样,但是却给人十分柔美的感觉。
“女孩子么?”声音带着点微不可闻的叹息。
狻猊有些无奈地看着李佑安,眼中是满满的爱怜。此时尚未清醒的他,没有了平时的冷淡和刻意的疏离感,看上去有点呆呆的,乖巧得可爱。
“那个,好像是别人的梦境……”李佑安嘀咕着,打了个哈欠,“感觉真奇怪。”
“别人的梦?”狻猊的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说不定是因为你们的关系,连我也变得古怪起来。”
“小九……”狻猊不确定他的口气是不是单纯的……抱怨。
“那么多奇怪的事摆着,我怎么可能还看不出你们不同寻常?当我傻么?”
虽是质问,狻猊却觉得更像撒娇。他含笑着道:“是的,我们和普通人不一样,那是为了能好好地守护你。我发誓,任何可能伤害你或者阻挡在你面前的障碍都会消失。比如华帮,还有那个姓高的人,你不用对他们费半点心思。”
玩笑似的话语中隐藏的冷酷,李佑安并无所觉,他只是微微横了一眼,“我说过,高淀,是我的,只有他,你们都不准插手。”
狻猊并不在意他的话,单觉得他白眼的模样十分可爱。睡眠时间的李佑安,毫无防备得令他心怜又心疼。
“好的,我们不插手。不过可以知道原因吗?”
“我想,也许他早就知道我了。”李佑安睡眼惺忪地,又打起了哈欠。“他激怒我的方式太准确了,似乎对我的脾气很了解。所以说不定,不是巧合,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
“是吗?”狻猊不动声色地应和着,顿了片刻,状似无意地问,“对了你刚才有提到‘怡人’是……”
“哦,应该是那女孩的名字。”李佑安困倦地回答。
狻猊淡淡一笑,安抚着他重新睡下。等到他的呼吸变缓,狻猊低低地道:
“出来吧。”
睚眦和螭吻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房中。前者神情若常,后者捂着嘴窃笑。
狻猊随手开了一个静音的屏障罩在床上,面淡无波地问:“看够了么?”
“你要知道,”螭吻吃吃笑着,“这种状况可不多见。呐,小狻,老实告诉七哥,你有没有在吃醋?小九不记得你,却梦到别的女孩子。”
狻猊冷静自如地面对着兄长的唯恐不乱。“想到回来了?”
笑声霎时卡断。螭吻缩了缩头,怯怯地看了床上的李佑安一眼,小声道:“呐,小狻,小九还生我们的气吗?”
“不要用复数词,惹事的只有你。”睚眦在一边不客气地插言。
螭吻忿忿地蹬了他一眼,扁扁嘴,却不敢反驳。
狻猊冷淡一笑。“小九可不屑生你的气。现在的他跟你又不熟。”
“你——”螭吻怒目而视,两秒钟后,沮丧地垂头,小声嘀咕:“真不可爱真不可爱,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狻猊自动把他忽略,看向睚眦投以询问的眼神。
睚眦轻撩着额前的散发,沉吟着说:“有一些线索。首先可以肯定那个华帮与仙族余党有关联。另外,他们似乎制造了一些特殊的人类,就像应歧遇到的那两个人,拥有五行府的力量,但并非仙族的转世体。”
“很蹊跷。”狻猊挑眉,“他们不是向来自命清高,讲究仙凡有别吗?”
“我也觉得奇怪,仙族从来看不起人类,他们过去的所谓天规戒律,只要与凡人牵扯上就是大罪。用仙族之力成就人类,实在不像他们的行事作风。”
狻猊思量片刻,没有结论。“总之,派人盯着就行了,只要别触到小九,随便他们折腾。”
“哦,不能让人弄坏小九的玩具。”睚眦说着,眼角瞥见螭吻哀怨的表情,微微扯了一下嘴角。“但是,小九梦到一个叫怡人的女孩子是怎么回事?”
狻猊扫了他一眼,虽然面上平淡得看不到任何意有所指,可对自家二哥的恶趣味他还是有着深刻的了解。“我关注的,倒是小九说似乎看到了别人的梦境。”
“哦?那是否代表他的力量开始回复了?”
“可能吗?”
“为什么不可能?”
“……”
两人相对无言,同时看向沉沉酣睡的李佑安。
“那无关紧要,不是么?”狻猊说,“只要我们,拥有足够守护他的力量……”
凌晨时分,黎明前的黑暗。
原本就睡不安稳的高淀被一阵急切的电话铃声吵醒。
“喂……”
“我是高笙。”
高淀立时清醒了过来。“三叔?”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意识到也许有紧急的情况,“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帮你订好了飞机票,早晨七点的班机。你现在可以收拾行李了。”
高淀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是大哥的意思。”
“我爸?”高淀吸了口气,定了定情绪,“至少给个理由吧,为何这么匆忙要我回去?可别告诉我婚期提前了。”
话筒那边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们刚刚得到消息,关于你带着华帮和S市当地帮会争夺地盘时,造成了几十起严重的爆炸,伤亡数百人。虽然其中多是帮派分子,没有太过波及到平民百姓,但是这件事的性质是极其恶劣的。可是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风声传出去,大众、媒体都对此一无所知,好像从未发生过,照理说在S市——这样高密度人口的一个大城市——是根本不可能的。”
高淀愣了一下,“可你们不是都知道了吗?”
“对,也只有我们,通过特殊的渠道知道了这个消息,并且严禁透露出去。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高淀沉默下来。他的家族在京城是真正的权势家族,他的长辈们大多都是掌握实权的高官。所以当初,华帮才会不惜血本地与他们搭上关系,为的就是一个强硬的后台。
可惜,现在他的对手显然有着更为强硬的背景。
“你明白了?这么急地招你回来,也是考虑到你的安全。至于华帮的事,就别掺合了,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高淀低声回答:“是,我知道了。”
等着对方挂上电话,他对着话筒冷笑。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高家也好,华帮也好,你们的事都和我无关,我有我自己的目的,再没有人可以干涉我!”
“那你打算怎么办?”
高淀抬头,看向如幽灵一般突然出现的人影,平静地说:“我不会回去。”
人影瞥了他一眼,淡然道:“许云深死了。”
“是吗?”高淀的语气没有吃惊的成分,更没有进一步询问的好奇,“也许是报应吧。其实,在她接受实验时,就已经算是死了。无论多么光鲜靓丽也不过是皮表,里面的人早已腐烂、发臭……呵呵,我也是一样。”
“现在,若你反悔还来得及。”
“不需要。”高淀一瞬不瞬地望着他,坚定地说:“这是最后一次。没有时间了,请你帮助我,告诉我怎么做?”
“有一种技巧。虽然力量微小,却很有效……”
高淀静静地听着,慢慢露出了微笑。
第八章 太息
“真是麻烦呐……”男人对着酒杯叹息,表情却看起来漫不经心,“高家的那个太子爷失踪了。”
女人淡淡地回了一个疑问的鼻音,似乎对他的话题并不感兴趣。
“那边要我们帮忙找人,这边三个老头子催着要撤人手,我夹在中间可是左右为难。”
“是吗?”女人不以为然。
“真没同情心。”男人咕哝。“我说,亲爱的离,如果哪天我蒸发了,你会伤心一下吗?”
“不会。”女人干脆地回答,把一叠文档放到他面前,“这些是你要处理的文件。另外,金辰风,相信我们的关系应该止于称呼全名的同僚。”
男人耸了耸肩。目送着女人离开办公室,嘴角泛起淡淡的嘲意。
“我说真话的时候为什么总没人信?那三个老家伙,真的想除掉我呢……似乎,从很久以前就看我不顺眼了……”
春意漫布枝头,随风扬散着青嫩的芬芳。
李佑安喜欢这样的味道。缺课多日后回到学校,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气息让他颇多怀念。即使摘下伪装的前后他始终不可能融入周围的同龄群体,但这并不会有多少实质的影响。他所关注的只是,游戏的乐趣是靠不断挖掘的。
应歧似乎被调走了。虽然不代表暗中是否增减几双眼睛,不过甩掉一条尾巴总会让人心情愉悦。
至少现在,他的心情相当不错,就算看见高淀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
手机震动,李佑安随手按下通话键。
“华帮的人马大部分已经撤离,但仍有一小部分滞留,目的不明。小桥很快就到学校,还是谨慎点好。”
李佑安望着高淀,嘴角微微划出一点笑意。“不用担心,阿扬哥。那些人的目的不会是我。他们只是在找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