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我想你……很想你……」原来那些陪伴我撑过牢里的酷刑,支持我顶住靳雷的侮辱,激励我坚持活下来,安慰我不择手段的逃脱生天的不是什么国家兴旺,也不是什么天下大势,在人最脆弱的谷底,剥开名利的外衣后的「梵玖霄」所剩下的,也不过是思念一个人的执念罢了。想再见一面,无论如何,再见到他……
「不用想啦这不都见到了?再不开心也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别愁眉苦脸啦!兄台你放心,有我和美人在,绝对保你能安安稳稳的回到梵国的!对吧?美人……」然而,就是有人有本事把刚刚好转的气氛再一棒子打回僵持状态里去。我这厢还在用淫龙磁力雄厚的嗓音烘托重逢的高潮,傅大侠那厢就豪情万丈地拍着胸脯搭着我的肩,自作主张地替邢勋打散了我的缠绵!
傅采枫……你小子不是腹黑就是笨蛋,不管是哪种都属于无敌于天下的类型。
含恨地白了傅大侠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一眼,我皱眉等着邢大帅哥替我刻薄他几句,谁知后者非但不像我料想的那样帮我解围,反而沉吟了一下,顺着傅采枫的意思淡漠地补充了下去:「采枫说的对,梵国要回,但现在不是时机,当务之急是先想办法躲过靳族的追兵。王爷,恕属下有伤在身,待得休养几日再打算吧。出了这里,属下没把握能护得住王爷周全。」
「嗯,不用急,美人养伤最重要!」笑着又抢了我的话头,傅采枫心疼地比我快一步替邢勋按好了被角,督促眉宇间掩不住憔悴的后者躺平了身子。见状,咬紧牙关被晾在一边,眼前无比和谐的一幕看得我胃酸泛滥,我那无人问津的十九年也就算了,自从顶了梵玖霄俊帅的外表后,只见过前仆后继往上贴的美男,哪里见过公然在我面前挖墙角的插足者!?
「傅大侠……」我看应该和他好好谈一谈了。
「啊呀,不要那么客气,兄台你叫我小傅就是了,不然跟着邢勋叫我采枫也行。」虽然五官里隐含着南方人的秀致,但傅采枫无论言行都彰显着北方人的豪迈。被他这么一抢白,后面那句「邢勋是我的人,你没有机会的,放弃吧!」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憋得俊颜窘红,我前十九年条件太普通没肖想过如何抢人,后两年条件太奢华则根本不需要考虑抢就有人,如今真的遇见横刀夺爱的,一时间倒不知道该如何下手扳回城池来了。
唉唉唉……这么想来其实政治阴谋勾心斗角还简单一些,至少利益也好,目标也好,都是明明确确的。哪像感情这笔糊涂帐,还没开始算就患得患失的乱了阵角。偷眼看了看躺在床上已经开始闭目养神的邢大帅哥,对方要是偏袒我的话,我就有底气向傅采枫下警告了,偏偏他的态度这么暧昧,我真担心闹起来最后是自己下不了台……
「王爷,屋后有处清溪,包袱里有属下换洗的衣服,您先凑和着穿一下吧。那么狼狈……实在是不适合您的身分。」淡淡地,本以为已经睡着的邢勋开了口,逐客令却是对着我下的!?
顺着他的说法,我委屈地扫了一眼自己确实邋遢的装束,本就半湿的衣服倒是干了,但没有洗衣粉也没有肥皂,脏透了的衣服光拿水漂几遍现在像腌烂的黄瓜似的裹在自己身上,头发也没经过梳理乱蓬蓬一绺垂下来,是有点糟蹋了淫龙耀眼的皮相。
「来吧,兄台,我带你过去。」见我沉默着还赖在屋里,傅采枫亲切地笑着拽过我的胳膊,拉着不情不愿的我往屋外走去,临行不忘叮嘱邢勋安心休养,然后在我准备也说上两句体贴的话前把门严丝合缝的紧紧关上!还回头看着我咧嘴笑笑:「兄台?快走吧!愣啥?」
「……」我早就该觉悟的,老天爷把我扔到的这个地方就他×的没有过好人!
即便是夏末,清澈流动的溪水还是很凉的。
不过相比之下,我的心更凉啊啊啊啊……
机械性地重复着把水浇到身上的动作,我一边清洗一边核计着自己与傅采枫的胜算赔率,不算则已,这一算下来是越来越心寒,光着的身子就算不冷也要颤上一颤!拜某个嘴里就没有过秘密的聒噪大侠所赐,我背对着他还没洗完头发就已经把他与邢勋「感人肺腑」的相知相遇听了个八九成了。这一听不要紧,我悔得就差肠子也青了——
说来说去,他们能邂逅还不是我无形中拉的皮条!?可恶!我为什么要得罪梵玖歆玩亲征!?我为什么要不听叶素玄的劝告跑去给靳雷抓!?如果我不把邢勋留在京城做人质,对方也不会为了寻我而和三王府盯梢儿的高手们过招了,要不是和那么多围攻他的高手过招,邢勋也不会受重伤倒在了京郊外的树林里,要不是他倒下就不会被恰好在林子里迷了路的傅大侠发现所救了,要不是惦记着被困靳国的我,邢大帅哥也就不会低声下气的央求傅采枫协助自己偷偷赶到靳赫城,造成他们一路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了!
叹了口气,心念一转,我又发现自己没有了悔恨的理由。因为我质问自己:如果有机会重来,我会不会有不一样的选择?答案是否定的。男儿立世,有可以做的事情,有不可以做的事情,也有即便不可以做不愿意做也必须一定要做下去的事情。
「对了,兄台。美人说你就是咱大梵的摄政王对吧?」背后突然飘来傅采枫后知后觉的疑问,我顿了顿,想回答「我是,所以你个平头百姓就别不识时务的和皇家抢人了!」但又记起好像梵玖歆的一纸文书已经把我开除宗谱了……郁闷。
「啊啊……那我是不是应该管兄台叫王爷呢?我都不知道见到王爷该怎么做?刚刚我没有做错什么回去要杀头的事吧?」把我的沉默当成了肯定,后者就是有本事一个人把话题延续下去。但他这回猜对了,我确实很想把他泡进醋缸子里淹个半死!
「对了,美人为了找你很辛苦的,你是他的主子吧?你可不要怪罪他哦!那时他要不是遇见了内功深厚的我,恐怕就要死在林子里了。真是的,你们朝廷的官府也真奇怪,你是王爷,他是你的属下,那就是朝廷的人。可干嘛朝廷的人要追缉朝廷的人呢?害得美人伤也不养,刚刚能动就催着我带他左躲右闪的出了关!」傅采枫的埋怨是单纯的迷惑,而我却听得出邢勋为了来救我那曲折的艰难。心头一热,眼眶就这样湿了。
若说是为了梵国的社稷,可我已经被梵玖歆剥夺了摄政王甚至皇族的权势了。
若说是为了梵玖霄,可邢勋明明知道这个身体里住的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个不羁的灵魂了。
邢勋,你不惜一切代价行尽这千里遥征所为了寻找的……是我吗?是我吧……
「谢谢。」多讽刺,傅采枫是那个救了邢勋的人,而我则是那个害邢勋受苦的罪魁祸首。
「哪里,那样的美人,能帮上他的忙是我的福气,嘿嘿……」
「……你为什么坚持要用美人来称呼邢勋?」一旦攀谈起来就停不住了,何况两个人谈的又都是彼此喜欢的人呢?迟疑了一下,我垂头丧气之余有点好奇,邢大帅哥俊朗帅气那是没话说的,可是浑身上下铮铮傲骨挺拔如松的他哪里有一丝半点的阴柔女态?形容唐宓那个妖精或者琉官那个视觉系也就算了,即便仙风道骨的叶素玄被称为美人都可以,那也轮不到邢勋被这么叫吧?
「因为美人就是美人啊……」理所当然的反问道,傅采枫的回答来得飞快,显然没经过大脑。
「但邢勋又不是女子……」这么形容男人让人听了不爽吧?
「咦?男人就不可以是美人了吗?师父没告诉我啊?」后者反而问住了我:「美人确实很美啊!鼻子也好看眉毛也好看眼睛也好看嘴巴也好看头发也好看……」
「够了!」我不是让他来给我补一节人体器官课的,再放他说下去估计这家伙连邢勋的脚趾都会称赞进去。不是美人就是好看,这家伙的师父难道除了武功之外就只教过他这两个褒义形容词而已吗!?拍着水花拧麻花一样挤掉长发里过多的水分,我满脸阴翳的转过身来,朝着傅采枫身边的干净衣服走了过去,没注意到有人难得听话的沉默里别有文章。
终于,在我的手捞到岸上的衣服时,仿佛被施了定身术的傅大侠眨眼了。那瞪过来的目光炯炯如炬,让人直接联想到情敌相见时燃烧起来的火花!切!比身分,我现在是逃犯你是大侠;比本领,我现在是累赘你是老大;比立场,我是邢勋的扫把星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但是比瞪眼我还会输给你不成吗!?
瞠目对望了很久,久到我开始觉得自己不穿衣服地和一个娃娃脸男人如此对峙是件无比愚蠢的傻事时,傅采枫咧开嘴憨厚的笑出了两颗小虎牙,说出了让我险些栽进及腰的浅溪里溺毙的感慨之语——
「王爷兄台啊……我刚发现了一件大事!」
「什么?」
「其实,你洗干净了之后,也是一个美人啊!」
「……」嘴角一抽,我是觉得淫龙的身材完美,脸也帅得该被毁容,不过这浓眉大眼棱角分明的脸和邢勋当红小生类的俊美还是很有差别的吧?邢大帅哥是那种迷得女人在萤幕前团团转的清凛,梵玖霄则是能让男人也看得恨不得肝脑涂地的精悍!这样霸气的外表被男人叫作美人,就算是淫龙本人听了也要吐血的——
「喂!搞清楚点,邢勋也就罢了,我怎么可能是美人呢!?」
「就是美人啊!你鼻子也好看眼睛也好看眉毛也……」
「够了!」邢勋,别生气了,那不是讽刺,我发现咱们都错怪傅采枫了。
大侠,说实话吧——
您师父到底是从哪个文化水平低下的深山老林里把你放出来的啊啊啊!?
……至此,远在另一个时空的老师们啊……
教育的任重而道远,学生在碰到文盲的这一刻,总算心领神会了……
「嘿嘿嘿嘿,嘿嘿嘿嘿……」烛影摇曳,夜枭哀鸣。山林本就是聊斋故事的多发区域,我胆子纵使不算小,有个人大半夜不睡觉在自己旁边眼放精光的断断续续淫笑也是会让人心底发毛的。皱紧眉头,邢勋被吵的装睡不下去了,懊恼地支着额扶坐起身瞪了我一眼,那怀疑的眼神仿佛是在质问我是不是和淫龙一样在没人的地方对后者做过些什么?
……天地良心啊!怎么看都是傅大侠比较厉害,就算被做过些什么也是我受害吧!?
「他这是怎么了?」
「……走火入魔,别理他。」枉我还一本正经地把他当情敌看待,没想到这家伙根本就只是一个花痴罢了!看来他师父除了武功之外不仅没给教给他文化知识,恐怕连生理教育也省去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在义务教育发达的我的那个时代,好像课本里也从来没有明确说明过男人是不可以喜欢男人的吧?陷入了思考的漩涡里,我好像是想为一向标榜异性恋的自己最终喜欢上的还是个男人来找个借口做支持,但目光飘向凝视着我静静守候的白衣男子时,看到那双宛如沉溺了亘古宏宙的黑亮眼眸,我突然发现事实就像傅采枫表达的那样单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喜欢了,何必非要有个理由……
斜了一眼碍事的傅大侠,不论我接下来要与邢勋谈情还是谈事他都不适合在场,正巧我肚子也饿了:「傅大侠,在下久未进食,不知可有什么能吃的东西裹腹?」
「啊?美人王爷你饿了啊?早说嘛!有干粮,我给你热热吧!」
「本王吃不惯那些隔日的陈品,既然是山里应该有野味吧,傅大侠能否辛苦一趟去打一些回来呢?」我并不想学纨绔子弟挑肥捡瘦,但是有些话说含蓄了某人肯定听不懂。后者呆了呆,我以为他蹙眉是要抗议了,谁知这家伙自有他的逻辑:「也对哦!你是美人又是王爷,挑剔一点也是应该的。好啊!美人王爷想吃啥野味?什么都行,我去给你弄!」
「……熊掌。」
「……」
「很困难吗?傅、大、侠——」阴险地挑了挑眉,我不是和熊过不去,我只是和某人看不对眼罢了。反正凭他的武功再差也不至于被熊给吃了,最好能耗多久是多久——
「既、既然是美人王爷的要求,那就没办法啦……」也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傅采枫看到俊朗的「梵玖霄」在对他笑,摸摸鼻子自顾自的也笑了起来。一声「等我回来哦——」话音未落,人就纵身跃入了屋外无边的黑暗中,看来一路上被邢大帅哥使唤得已经没什么原则了。
英雄难过美人关,色字害人啊!
送走了心甘情愿为「美人」赴汤蹈火的傅大侠,我转身狡猾的对邢勋挤了挤眼睛,后者没理会我这幼稚的举动,只是摇了摇头,把重心转移到现状上:「王爷,长话短说,现在的局势已不容乐观了。四王府美其名曰收归大内辖管,实则已被三王爷控制。朝里虽然没人敢明说,但大家都知道您被靳族抓为俘虏辱没了梵国的国威。本就对您不满的丞相党系借题发挥,紧锣密鼓的搜罗您的罪名准备昭告天下。而那些依附于您的臣子们本就是趋炎附势的墙头草,现在失势了大气都不敢出一声!」邢勋的叙述很平淡,甚至也许还掩盖了不少更让人齿冷的实际情况,但内容已经足够打散我劫后余生的那一点点小小的心理满足了。
我本以为当初打败六王爷就可以像勇者打败了恶龙那样从此以后过着幸福快乐的王爷生活直到永远……谁知梵玖霄的这把椅子坐下去就别想有风平浪静的日子!夺得一个位置也许只需要一场奋战,而维持一个位置则需要今后无数场的斗智斗勇!
咬了咬牙,我真想放弃算了,实在不行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又未尝不可?但是一想到梵玖歆的得意,一想到还不知道靳雷那边是不是他在三番五次的坑害我,我就觉得这样拱手把胜利捧给他心有不甘!
「那莫侯那边呢?有没有什么动作?」重重的坐在床上,我收起恨不得立刻把邢勋抱进怀里死死吻住的冲动,扳起手指开始计算自己的筹码了。这算是延续了梵淫龙优点,那就是不论这万年饥渴的种马在做什么,哪怕是上人上到了濒临高潮的前一秒,他也能毫不拖泥带水的整顿精神,心思清明的与人商讨要事。
记得有一次好像是他在与某个恃才傲物的当红名倌行乐吧?那时他已经把号称出淤泥而不染的这位高级相公调教到欲死欲仙了,偏偏江北几个县他罩着的官员捅出了篓子,事情闹大了,亲信赶在刑部插手前火急火燎的找上了画舫,淫龙也不含糊,下半身维持着他的活塞运动,两只狼爪该摸哪里继续摸哪里,双眼却精澈的不染一丝情欲,愣是在画舫里当机立断的连下数道命令及时平息了乱子。
等到亲信面红耳赤的告罪离开后才发现,好好一个刚开荤的美男子硬是讨饶到嗓子叫哑昏厥过去也没引走他的注意力,结果活活把后者玩到了失禁,彻底废掉了一大好青年!简直是作孽啊……
不过既然连这个禽兽都能分清轻重缓急,我就算见到邢勋再心痒也不能输给欲望!
第七章
琉官和古远飞还被梵玖歆圈禁在京城的摄政王府里。
上官月鸣与府里的联系自我走后没多久就断了,也打听不出他在宫里的生死祸福。
唐宓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甚至梵玖歆在江湖上已经列出了捉拿他的暗赏,可就连川中唐门也与他失去了联系,只知道他最后一次出现时,身边带着一个不会说话的小哑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