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慕 上————大爷嘎意

作者:大爷嘎意  录入:11-30

  说不出的可恨。

  却也说不出的可叹。

  需知这江湖变幻莫测,并不由着任何人的心思任意更改,谁也说不准,下一刻谁是谁的主宰。

  秦休扬手抽了马一鞭子,那人如意算盘打得好,想要用无垢山庄牵制于他,但终会是一场空。他秦休不过是市井里一闲散大夫,与江湖只有擦身缘分。此番回返不过拿一朵墨莲而已,东西到手就走,什么无垢山庄什么赤峰教,不需要他来管。

  秦休笑了来,一扬鞭,鞭梢儿轻响,辘辘车轮声在寂静道上显得尤为清晰。而当年过往,却益发遥远模糊。

  夏季里一场雨过去,便是数日的好晴天。

  没有风雨相扰,也没有讨厌的人阻拦,秦休三人很快就到了金陵地界。一入无垢山庄势力范围,秦休全身懒骨头便软了,待肖陵发了联络的信号,他便躺在车厢里闭目养神,只等无垢山庄的人来接。

  无垢山庄的人倒也神速,肖陵发了信号才小半个时辰,就有人前来接应。来接人的是无垢山庄的管事柳随风,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做文士打扮,看似温文,偏却精明仔细得厉害。

  秦休问他要墨莲,打算东西到手就走。可柳大管家却先将自家少庄主从头到脚细细查了个遍,越查脸色越糟糕,偏还要强带了笑,和气有礼问秦休,“敢问兄台,我家少庄主这伤是怎么回事?”明明怀疑,却要做有礼坦荡模样,一点不肯落了无垢山庄的气度。

  秦休懒懒垂了眼,教人看不见他眼中情绪,边淡淡道,“死不了。我儿子替他接过骨,你们抬回去再养几天,好了后该跳就跳该蹦就蹦,缺不了胳膊也少不了腿。”

  轻描淡写的口气,反正伤不在他身上。

  柳随风眼带询问看向肖陵,肖陵朝他点点头,顾不得提自己身上伤势,只顾着急问道:“柳叔,你们可有收到我之前传信?庄里人怎么样?我爹打算怎么办?……”

  肖陵人动不得,心和嘴却急,霹雳啪嗒接连问了一大堆。

  “你的传信我们已经收到。庄中无事,具体的等回去再说。倒是你身上的伤势……”

  柳随风宽慰肖陵,秦休却插进话来,“两位要叙旧要如何,等会有的是时间。柳管家,既然你家少庄主人已无碍,那你是不是该把墨莲给我,让我们早点离开。”

  秦痕也抬了小脸,冷冷哼了一声,又极不屑瞟了眼肖陵,“还有一百两银子,我伺候这瘟神这么久,好歹也给点辛苦钱。”

  这会秦痕脸上仍涂着颜色,蜡黄蜡黄的小脸,瘦小的身形,搁人堆里一点不出众,可柳随风看了他,却是一怔,愣愣盯着秦痕的脸,满目震惊。

  “二少爷……”

  秦痕一头雾水,正在想这一脸精明的大叔怎么突然就变了肖陵的呆头鹅样,转眼却又见素来散漫的秦休眼中精光一闪,脸上是难得不悦,挑了眉同柳随风道:“柳管家这是想赖账吗?无垢山庄的信誉,难道还比不过一朵墨莲重要。”

  柳随风很快自震惊的状态中回复,朝秦休一笑,“无垢山庄自然不会赖账,答应给兄台的东西,绝不会少丝毫。但敢问兄台尊姓大名……”他又看了看秦痕,问:“还有,这位小兄弟与你是什么关系?”

  秦休长眉挑起,迷迷蒙蒙的一双眼中浮出不耐,说话口吻却极淡,完全是调侃的意味,“我们父子不是无垢山庄中人,想来不必接受柳大管家的盘问吧?”

  秦休口气虽淡,可他话语中点到父子二字时,却是清晰无比。柳随风何等精明之人,闻言只是笑笑,纵有怀疑,也不肯表现出来。

  “那是自然。只是这墨莲七日后才开,庄主已发了话,还请兄台前往无垢山庄小住几日,待墨莲一开,即刻让兄台带走。”

  “……”

  秦休眉头微皱,说到底,他们还是不能走就是了。

  不过墨莲竟然未开……千算万算,竟然会算错了花期!天时不与人,十年之远,未料连墨莲花期都会更改。

  秦休考虑的空隙,无垢山庄来的人已将肖陵接到自己车上。

  柳随风瞧着秦休脸色,再次询问:“兄台可否愿意?”

  ……

  青山碧水似的眼眨了眨,秦休懒洋洋往车厢内侧一靠,一只手轻拍着秦痕肩膀,闭了眼不再看柳随风。

  “柳管家,我一路赶车累了,派个人过来替我们父子赶车吧。”

  这趟无垢山庄,还是要去。

  想见不想见的故人,还是得见。

  可之后种种,也须由他说了算。

  第五章

  无垢山庄建在金陵城外三十里的栖霞山。栖霞山前后共十二峰,峰峰奇险,而无垢山庄就落在最高最险的飞来峰之上。

  飞来峰与其余山峰间隔一道深渊,自成天堑,万丈深渊不见底。飞来峰与其余十一峰之间过往全由铁索桥相连,只要飞来峰上铁索一断,外人再想入庄,恐怕要在背上插两个翅膀才行。

  秦休在马车上睡着,摇摇晃晃大半日,终于到了飞来峰脚下。铁索桥行不得车马,惟有步行,秦休虽嫌麻烦,却也只能打个哈欠下车。他人往铁索桥上一踩,只听吱呀声响,四周铁索晃荡,脚下木板颠腾,山涧里疾风贴面而过,在耳际刮得呼呼作响。再往桥下一看,只见苍茫白雾掩了渊底黑水,半掩半露,反倒更显出这深渊的奇险。

  秦痕年纪尚小,肖陵身上有伤,柳随风自然先顾着他们,遣无垢山庄的人先护着他们过桥去。

  秦休就站在桥上望了这么一阵,不过片刻功夫的耽搁,再反应过来时,落在后面的便只有他和柳随风了。

  “这铁索桥极险,兄台初次走,怕是不习惯,由我陪着好些。”

  柳随风柳大管家说话时温文含笑,眼中神情诚挚。而秦休看着脚下厚重白雾,平淡无奇的脸上没有多余的神色,只清清浅浅一笑,长眉薄唇,平常无奇,偏生一双眼生得清明无比。

  “陪我走?柳大管家真是客气。但你不去守着你家少庄主,就不怕出什么事吗?”

  “无垢山庄之内,谁能兴风作浪?”

  柳随风话音才落,山涧里便反驳似地袭来一道疾风,铁索桥随之猛烈摇晃,秦休脚下不稳,一个踉跄,险些从桥上跌下去。幸好柳随风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他。只是他那扶人的手,一只是搭在秦休腰间,另一只,却恰恰握了秦休手腕,扣着秦休脉门。

  秦休暗笑,这几日想试他武功的人未免也多了些。

  不过他半点武艺不知,也不怕人试。

  便任由柳随风握了他手腕,边笑道:“哎呀呀……这无垢山庄也不穷,怎么这桥烂成这样。我秦休虽是庸医,但也没医死几个人,若就这么摔下去丢了性命,未免也太冤了。”

  柳随风脸上闪过一丝诧异,但很快便歉意一笑,放开秦休手腕,“秦兄弟说笑了。前面路还长,咱们小心些。”

  过了铁索桥,还有数里山路,山路崎岖,直把秦休走得叫苦连天。对他的抱怨,柳随风客气地笑笑,也不说什么,继续往前走,走一阵,却把秦痕抱了起来。

  柳随风是好心,秦痕却不领情,强扭着要自己走。

  遇见这么不卖面子的,柳大总管的脸难得僵了,秦休长眉斜飞,笑骂儿子。

  “小痕你真是不识抬举,爹可是脚软也没人肯管。”

  柳大总管脸上表情再次凝结。

  一路上拖着秦休这个懒骨头,柳随风一行人折腾到近午时,才终于入了无垢山庄。

  无垢山庄数百年来享尽武林尊崇,庄子却未建得多豪华,最多也就当得起古朴大方。秦休一路行去,眼观庄中种种,只觉周边景致熟悉却虚幻。

  犹如相隔半生。

  紧牵着的秦痕小手温热,一路烫进心里,才勉强生出些真实的感觉。

  秦休他们入了山庄后,柳随风并未领他们去见肖明堂。只说庄主正在闭关,隔几日才能出来相见,请秦休父子在庄中小住几日。

  眼下这种状况,墨莲到不了手,秦休只能点头。

  柳随风用来安顿他们的院子地势偏僻,却极清幽,院门上挂了匾额,但空无一字。院中遍值翠竹,风一过沙沙声起,凉意动人。

  秦痕像挺喜欢这地方,“这地方还不错。但它怎么没有名字?”

  柳随风看着秦痕,态度说不出的和软慈爱。

  “这是二少爷当年住的院子,他不愿意取名字,庄主也就由着他了。”

  “二少爷?是肖陵那瘟神的弟弟?”

  听秦痕唤肖陵瘟神,柳随风哭笑不得,但仍是耐心回答秦痕的问题。

  “不是,我说的二少爷,是庄主的弟弟,也就是少庄主的二叔。”

  “哦……”秦痕想起,刚才这大叔望着他出神的时候,也似唤了他一声二少爷。玲珑心肝一转,当即就挑了眉,凌厉的凤眼盯着柳随风,“我和他是不是长得很像?”

  “这……”

  柳随风倒没料到秦痕会这么问。

  十岁上下的孩子,哪来那么细腻的心思。

  他看了看秦休,发现秦休眉头不自觉皱了皱,心念一动,半蹲下身,拍着秦痕肩膀软声道:“是很像。除了这双眼睛,你和二少爷小时候长得是一模一样。”

  秦痕定定看他,“你说的二少爷呢?”

  柳随风脸上笑容散开来,站起身,负手在身后,“早死了,死了十年。”他说这话,却是看着秦休的,眼神冷得像冰一般。

  秦痕还想再问,秦休却伸手将他牵过去,“柳管家,走了这么久路,我和小痕都饿了,麻烦你多准备些饭菜来。小痕嘴挑,别放辛辣的东西。哦……对了,吃过饭还请柳管家带我去看看墨莲,我这人心眼小,想要的东西若不亲眼看看,总觉得心里悬得慌。”

  秦休说完话,就牵着秦痕的手往屋里去了。

  秦痕回过头去看,柳随风垂袖立在数垄翠竹间看着他,久久不肯离开。

  吃饭的时候,秦痕忍不住问秦休,“爹,你认识柳管家说那个二少爷吧?”

  秦休刚好夹了块云腿豆腐,听秦痕这么说,筷子先是一滞,然后稳稳将那块豆腐夹入碗中。“认识,当年无垢山庄的肖二公子肖墨涵,有几个人没听说过。”

  无垢山庄的肖二公子肖墨涵,江湖中人有几个人不认识?出生武林世家,却不会半点武功,写得一手好字画得一手好画,心有七窍,玲珑剔透神机妙算,却先天有心疾,请尽天下名医也无用,只得常年药物随身,性命如江中渔火,沉浮不定。

  上天对人总是公平的,给你太多好处,就会收走别的。

  秦痕又问:“柳管家说我和他长得像,是真的?”

  秦休慢悠悠说道:“小痕,这个你问爹可没用,你去问柳管家比较好,是他说你和肖二公子像,不是爹。”

  “……”

  碗中的云腿豆腐大半入了秦休嘴,秦痕好看的凤眼直视他,“爹,他是怎么样的人?”

  “谁?”

  “肖二公子。”

  秦休搁了筷子,“这肖二公子是个蠢人,比肖陵还蠢。”

  生为无垢山庄的人,却要和那些正道所不耻的邪魔外道搅在一块,最后落得身败名裂,连自己的性命也没保住,不是蠢是什么?

  秦休这般说,秦痕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小声嘟哝道:“那我还是别像他比较好……”

  用过饭,秦休就等着柳随风来带他去看墨莲,可等了一下午,都没见到柳大管家的影子。

  秦休等得厌了,就拍着秦痕头笑道:“小痕,人家这别是想赖账吧?走,陪爹要账去!”

  秦痕一撇嘴,“不去,要去你自己去。记得帮我把一百两银子要到就是。”

  “你不去……爹可只管要自己的东西……”

  秦休甩甩袖子出门去,听秦痕在背后忿忿哼了声,“不要银子你自己吃那朵墨莲去。”

  他弯唇笑笑,平淡无奇的脸上现了些柔和色彩。

  他父子二人住的院子极偏僻,秦休花了不少时间,才荡悠悠晃到柳随风的地方。但他人还没进前堂,就发现周围气氛不对劲。无垢山庄的弟子们一个个跟死了爹娘似的,臭着脸红着眼,死死握了剑,跟谁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等进了前堂,扫了眼堂中情景,秦休才暗地里叹口气。

  他怎么这么倒霉,才上无垢山庄就遇见这种事。

  堂中一排七具尸首,以白布覆面,但从露在外面的衣饰佩剑可看出,这些全是无垢山庄的弟子。

  柳随风人在堂上,脸色沉如水,见秦休前来,说:“秦兄懂医道,不妨看看。”

  柳随风对待秦休的态度,比才进庄时差了许多。

  好在秦休不在意,点点头伸手掀了白布。这些人手腕脚踝处全是一片血肉模糊,应该生前便被人毁了手脚关节。再查看他们颈部胸口这些要害部分,发现这些人心口处都有个掌印,颜色泛红。

  秦休惊道:“哎呀……无垢山庄这是得罪了谁呀?下这么狠的手。先废了手脚折磨半天,才一掌震断心脉,连个爽快也不肯给……”

  柳随风视线紧随秦休动作,“这掌印是谁留下的,你难道不知道?沈千扬这个人,炎焰掌这门功夫,你应当很清楚。”

  柳随风说的,秦休自然清楚。

  沈千扬是赤峰教教主,炎焰掌是他成名武功。

  而这两者,都是中原武林一个噩梦。

  十年前的噩梦。

  如今再续。

  赤峰教由北疆流入中原,十多年前便已是江湖第一大教,说它势力如日中天并无半点夸张。而沈千扬行事狠绝,不肯留半点余地,他与江左水盟争江左地域,江左水盟大败,七路头领家人全被诛杀,江左水盟不余一条血脉。就连主动归降的人,也被赤峰教杀了个干干净净。

  当年沈千扬不过十九岁,他对着被江左水盟人血染红了一半的淮水,和他面前哭嚎磕头归降的众人,无丝毫动容。

  “这些人能背叛江左水盟,它日何尝不会背叛我。我此生最容不下的,就是别人的背叛。杀!”

  再往后,赤峰教吞并中原大小门派数十个,每一次皆是血染赤峰火云旗,被灭门派无一活口。

  此般毒辣手段,中原武林终是坐不住了,各大门派相商数日,最后决定由无垢山庄领头,携手对抗赤峰教。相抗数年,倒真将赤峰教逐出中原,赤峰教教主沈千扬也生死不明。

  中原武林侥幸得了十年安稳。

  但江湖反复不定,谁能料赤峰教十年后再出,赤峰火云旗首先指向的,便是无垢山庄。

  柳随风这番话,无异于直指秦休与赤峰教有牵连。堂上无垢山庄的其他弟子听了,脸色立马就变了,看秦休的眼神都带了怀疑。更有年轻气盛定力差的弟子紧握住剑柄,只待柳管家一声令下,就扑上去把秦休拿下。

  堂上气氛紧张,秦休却淡淡笑了,反问柳随风,“柳管家这话什么意思呢?我听着怎么不对味。沈千扬这人和我有什么干系?莫不是无垢山庄被人寻衅,柳管家心里不舒坦,想找秦休撒气?”见柳随风沉了脸色,秦休面上笑容加深,“柳管家脸色这么难看,该不是真让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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