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清崎的声音轻轻地颤抖,“……你……”
“仅凭你,以为能在我的面前掩住气息?”钥牙冷笑,声音重又恢复冷漠与霸傲,“我不过是配合着你,故意问出那些话来罢了。”
“你!”
“原本你便是想让箫冢隐撞见江离修炼皠魄,我不过是推波助澜,助你让他们之间产生罅隙,好让你早日得成所愿。”
得、成、所、愿?!
仿佛是最尖锐的细针,这四个字深深地刺痛了他。
“……可惜,你却将天魔戒交还的机会拱手让与箫冢隐,又将红线香交付与他,助他与江离相见。小崎,你仍是太善……”
“够了!”蓦地厉声高唤,雪清崎一把将钥牙推开,站起身。
“恩?”钥牙挑眉,略有不悦。
“在你眼里,人究竟是什么?!”
“人?嗤。”钥牙冷笑,“你想听好听的,还是事实?”
“自然是事实。”
“……那便听好。”钥牙看他一眼,慢慢地,一字一字地沉声,“人,是这世上最肮脏、最龌龊的东西。”
“你……钥牙!”雪清崎怔愣,继而气急,蓦地俯身下来便握住他的肩,“告诉我!告诉我你离开的这四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告诉你?”钥牙漠然冷笑,“凭什么?”
骤然寂静,惟风而凄。
冷漠厉风里,蓦地是一声脆响。
“活该你挨了那一箭,还留着这手臂作甚!”钥牙漠然下视,赤眸愈发红,竟仿佛可以滴出血来,“趁早儿废了才是。”
“……呜……”牙关紧扣,冷汗涔涔而下,雪清崎却硬是生生将惨叫封在喉底,没有喊出声来。
“啧。”慢慢蹙起眉,钥牙冷哼。良久,蓦地转身,振袖离开。
“无趣!还是和四年前一般,你真是一个无趣的人,淡而无味!”
凄厉的冷风呼啸而去,手臂的疼痛愈发尖锐。
伸出手伏在地面,拂开落梅,然后,深深地嵌入土地。
尖利的碎石划伤指尖,刺入指甲,生生嵌入了血肉。
已是,鲜血淋漓,血肉模糊。
可是,心里,更痛。
痛得,无法言语;痛得,无法呼吸。
四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所有人都瞒着我!为什么所有人都欺骗我!
回答我!回答我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朗朗明月,寰宇悲鸣。哑雀低飞,彻夜难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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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青涟水舟,悠悠冬河寂。杳杳渺琴音,相思不眄瑅。
转眼已是元宵,衮州城城内张灯结彩,霓虹花忙。
缘来客栈的老板早早儿的便穿了件大红色的褂子,亲自在客栈前挂上了两只大红的灯笼。
下来的时候,许是木梯没搭稳,老板胖胖的身子摇摇晃晃着便坠了下来。
“小心。”
电光火石眨眼间,老板胖胖的身子便稳稳的落在地上。
稍稍振袖,玄衫男子走进客栈,在一张靠窗的桌子前坐下。
“小二,稻花香一坛。”
温温濡濡的,这男子的声音柔软得令人舒服。
酒过三巡,男子站起身,付了银子。
“尹断!”
骤然一声怒喝,一把折扇便急转而来。扇骨尖锐,其中竟暗藏淬寒毒针!
不及多想,我取手边竹筷便运劲急掷而出。
“嘶!”
一声脆响,那折扇便被钉牢在男子身侧的桌面,生生绕着竹筷转出了几个圈儿。
“什么人!”门外,锦衣华服的公子狠狠一眼瞪来。
轻摇头,拢好袖子,我慢慢站起身,“暗箭伤人,公子未免行事不苟。”
“关你什么事!”华服公子颇为不爽地走进来,眼见那扇面被捅出一个窟窿,他蹙起眉,怪叫出声,“呀!我的扇子!你这人……我生气了!”
气流骤急!
便见那公子掩在袖中的手指微动,霎时便是两枚铜钱旋袭而来,气势凛冽。
旋身后翻落于桌面,顺势以脚尖挑起桌上空酒坛,运劲踢出。
“咯”“咯”两声,酒坛在生生被砸出两个窟窿后“哗啦”巨响,碎成无数碎片。
好强的内力!
方及想罢,便见那公子陡然猛拍桌面,一霎时筷笼中十数支竹筷凌空弹出,在他双掌排力之后齐齐席面而来。
急速仰躺,双腿旋踢,而后骤然跃起,衔住一支射来额心的要命竹筷。
坐起身,取下口中竹筷,扔下,轻笑,“不过尔尔。”
“娘!”小孩的哭叫声蓦地传来。
便见一支竹筷正急速射向一个孩子小小的脸,而孩子的母亲,慌忙将孩子护进怀里,欲用自己的身子替孩子挡下那要命的竹筷。
指尖微调,腕间运劲,便将手中竹筷射出。
“啪”一声轻响,两支竹筷堪堪相击,双双落下。
“谢谢。”那母亲匆忙道过谢,慌忙抱起孩子逃也似的离开了。
“何苦伤及无辜。”蹙起眉,我抬眼看向那华服公子。
却见那公子打开已破损的折扇,轻轻摇了摇。不答话,只是不屑地轻笑。
心下莫名地厌恶,绷起嘴角,我沉声,“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慕钺。”
慕钺。
要是隐哥哥在就好了,就可以知道他是什么来头,何故如此猖獗。
扫视了客栈外围观的十数人,心下暗忖:还是先离开这里罢,免得伤及无辜。
稍稍施以一礼,我沉声,“慕公子,在下无意纠缠,还请公子就此收手。”
“慕公子?呵!”慕钺冷笑,“小子,你是真白痴还是假的?”
我蹙起眉,“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慕钺却没有即刻回答,稍稍侧过头去,折扇轻摇。
破损的折扇摇至第三下,“无知匹夫!”蓦地一声怒斥,慕钺骤然掠身而来。
仰身躲过迎面一击,而后十指轻舒,弹、敲、击、打,堪堪四式过后,轻跃起身,便破窗而出。
缘来客栈临湖而建,窗外便是青目湖。
元宵佳节,临窗湖面上停有不少游玩的画舫。
取下腰间白绸借力掷出,缠在舫头。而后翻身上绸,顺势滑下。
方及落地,慕钺便已跟至,指尖铜钱在白绸上立时划过,而后反手力扯。“嘶“一声轻响,白绸应声而断。
“看你这次能逃去哪里!”慕钺说着,骤然腾空后去,十数枚铜钱霎时便随着一股子强劲气流扑面而袭。
“好个财大气粗!”连退数步,侧身自袖中弹出细绸,腾空劲舞。
叮当声不绝于耳,片刻之后,碎绸铜钱纷纷而落。
“人的身上可藏下数百枚铜钱,可却不见得能藏下数百匹绸缎!”落于舫前,慕钺冷声而笑,骤然提气,便是即刻连发。
旋身躲入舫内,连退数步,便听得“咚咚”声不绝于耳,眨眼间那地板上已尽数钉满铜钱。
抄起矮几上的琴,含气于心,凝神于指。
弹、拨、挑、拔、勾,十指长舒,翩然若舞。
堪堪一曲《破阵子》,慷慨激昂,引吭高鸣,直直撼入人的心底去。
“噗——”
慕钺骤然猝出一口鲜血,体内内力一时乱窜,似是走火入魔的前兆。于是即刻盘膝而坐,运气凝神,以息内乱。
“格拉!”
蓦地一声巨响,那普通凤首木制的琴竟是不堪内劲,一下裂得粉碎!
幽冥琴诀!
尹断狠狠怔愣,不及它想便掠上画舫,沉声,“你是什么人?”
拢好袖子,我轻笑,“我叫……呀!”
扑面一股子强劲气流,猝不及防便被腾空弹起,直落入舫外湖水中。
几口湖水呛下,真气便乱了,一时提不出气来避水。
“喂!他好像不会水啊。”
“活该!谁让他把我打成这样!”
“……不救吗?”
“泡着。”
……
……
……
我恨“泡着”!!!
口鼻遭灾,冰冷的湖水直凉到了骨子里去。
难道便要死在这里?
我才不要!
“救——命——啊——!!!”
一喊奏效,立刻便有人将我提了上去。
“原来你是旱鸭子。”上下打量着我,尹断似笑非笑。
拼命咳嗽着将喉中的湖水吐出,我瞪他一眼,“谁规定我不能是了!”
“没有人规定。”
“那我自然能是!”
“恩,对。”尹断轻笑着点头,而后似是发现了什么般俯下身来,伸出手指轻轻在我的脸上抹过,“你的脸……”
瞥了一眼他指尖的黏稠液体,心下暗呼糟糕,忙笑,“没什么,不过是湖里的脏东西罢了。”
“是——吗?”尹断翘起嘴角,“我听说,有一种易容用的药膏,遇水即化……”
“小子,原来你是旱鸭子……呀!你的脸是怎么回事?!作死的,快去补个人妆吧!”
……慕钺……
可是这声音……
“她是女的。”
“什么?”
“她是女的。”尹断笑着敲敲我的头,“白音教酒色财气四使的财使慕钺,想这武林竟会有人不识……”
拂开他仍放在我头上的手,站起身,“我要走了。”
原来只是朋友闹着折腾,我竟何苦自寻无趣。
心下憋气,自袖中取出早已被湖水浸透的绢帕,细细地将脸上余下的药膏擦去,而后狠狠地甩出去。
蓦地身后衣袂翻飞,刹那间尹断已落于身前。
提气于胸,在他转身之际跃起,借力于肩而上跃,落于路边一株苍柏上。
没有穷追,尹断只是侧身,抬首朗声,“在下尹断,请教尊名。”
“尊你个头!”
暗瞪他一眼,便掠身离开。
泽国春生,葑田青接重湖浅。鸳凫弄暖。得意烟波远。应道元宵,晴望花朝转。和风扇。群芳开遍。再过青湖边。
第十三章:翩翩黄蝶,自成天骄
帝里元宵风光好,胜仙岛蓬莱。玉动飞尘,车喝绣毂,月照楼台。三官此夕欢谐。金莲万盏,撒向天街。讶鼓通宵,花灯竟起,五夜齐开。
月上时,衮州城内花灯竞起,车水马龙。观光者有之,猜谜者有之,贩夫锦衣,交错相融,一时繁华似锦。
集市,花灯小屋。
……
“小公子真真好才华,老夫自愧不如。”老者说着站起身,欲取身后架上财礼。
“老人家。”唤住老者,我笑,“财礼便不必了。”
“什么?”老者转过身,略有不解。
“在下欲请教老人家一件事情,不知可否……”我看向老者,不述下言。
老者慈爱地笑着,雪白的胡子轻轻地动,“小公子莫不是有什么难事?且但说无妨,老朽自当尽力相助。”
“多谢老人家。”我笑,“老人家是这衮州城内年纪最大的人,所见所闻定是比我等小辈愈广愈深。……在下想请教,老人家知晓蓝蝶吗?”
“蓝蝶?”老者稍忖,忽的上下打量着,笑,“今儿可是什么了不得的日子,作的都不要财礼而问蓝蝶。”
都?
仔细看向面前慈爱笑着的老者,雪白的发,雪白的胡子。笑容挤在眼角的皱纹,却是亲切与柔和。
“老人家……”轻轻浅笑,我开口,“不知……”
“皆为蓝蝶,实是有缘。”
濡濡软软,柔软得令人舒服的声音蓦地响起。
“美盼低迷情宛转。爱雨怜云,渐觉宽金钏。桃李香苞秋不展。深心黯黯谁能见。宋玉墙高才一觇。絮乱丝繁,苦隔春风面。歌板未终风色便。梦为蝴蝶留芳甸。”走至面前,尹断笑着轻摇手中折扇,“幸会,尊你个头公子。”
稍稍绷紧嘴角,我沉声,“在下与公子并未相识,公子许是认错了人……”
笑摇折扇,尹断轻声打断,“芳香公子江离。”
“……不明白阁下的意思。”
“半月前,一位体怀柔香的公子来此衮州城,为追查一种蓝蝶。其儒雅有礼,谦逊温和,每次出现面貌皆不同。闺中少女戏称其为芳香公子。”
“阁下可是误会?”我浅浅地笑,“在下不过是凑巧对蓝蝶有所好奇罢了,并非什么芳香公子。”
折扇轻扑,尹断轻笑着摇头,“若是凑巧,何须请教白岁老人?”
此言已罢,便见那白发白须的老者慢慢走至面前,慢慢取下了面上的面具。
细白凝肤,柔眉画眼,秀唇若带,堪堪是位女子。
“与我无关。”女子似是无奈地浅笑,“我只是想追回我的钱。”
“你该是还没见过,慕钺原本的模样。”尹断轻笑,“如何,比你芳香公子的易容药膏?”
“白岁老人呢?”
“放心,他现在正在客栈里畅快地饮酒,可不知有多惬意。”
慢悠悠摇着折扇,慢悠悠踱近,慢悠悠地笑。
轻扑纸娟流萤火,素指长舒香明兰。
悄然寂无音。
“呵。”轻笑出声,我转身走开,“真是无趣的紧。”
“公子。”尹断蓦唤,“请教公子……”
稍稍侧身,“什么……”
“哗——”
扑面而来的水呛冲进鼻,呛冲进口,呛得剧烈地咳嗽,说不出话来。
“咚!”
后脑蓦地剧烈地疼痛,身子被强行按在了墙上。
尹断的声音尽在耳畔。
“若不是芳香公子,自然便不须用什么易容药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