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器晚成外篇 笑面虎篇 那些人啊————叶飞白

 
一连几天，他昏迷不醒。我们停止了所有工作，成天焦急的在加护病房外等待。龙飞自他晕倒那天起就暴躁不已，独自一个人踱来踱去，表情阴沉。不论白天黑夜，他都是那种神色，仿佛万一触发，他所有的负面情绪便要爆发出来。哥和小蜕在几天不眠不休后，总算听我的话，去空病房稍事休息。龙翔把苑璐劝去睡觉，之后回家又把菲尔伦斯带来，让他休息，自己再过来守着。四个孩子红着眼扒在玻璃上，看着里面安然沉睡着的龙腾，怎么叫也不肯离开。
至于小十，从一开始便守在病房里，默默的看着自己的爱人，一动不动。
我看着他眼中的温柔和痛苦，看着他的绝望和哀伤。
小十，在我们不曾注意的时候，你这样绝望、哀伤了多久？
在我自怨自艾的时候，正是你需要我的时候，我为什么不多看看你的眼睛！一直觉得你的眼神冷漠！为什么我不认真仔细的看！为什么到不久前才得知你所承受的一切！
我看着你长大，看着你失忆，看着你惧怕一切，看着你冷漠，看着你温情，看着你努力，看着你变强，看着你珍惜……如今只能看着你绝望。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我的弟弟……我的小十……
是我的过错，你那么痛苦，有我的过错。
对不起。
我会遵守约定，不干预你的一切决定。你自由的选择生命的去留吧，身为你的兄长，我会静静的看着，只是看着。
 
 
25 结束之中篇
 
 
昏迷接近五天之后，他终于醒了。
在大家关怀的目光中，在小十颤抖的手中，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小十立刻露出个笑容，惊艳全场。
醒了之后没多久，他就说要吃饭。
“饿了五天，怎么能不吃饭？”龙飞火气大的吼他时，他慢条斯理的说，蹙起眉头。
龙飞气结，火山喷发宣告结束。
于是大家都挤在一起陪他吃饭。毕竟也都是五天没有好好的吃过了，个个狼吞虎咽，把经过的护士和医生吓得退避三丈。
他一面吃一面笑，十分平静。
吃过之后，他就让龙飞和龙翔两兄弟留下，将其他人都赶出去。我们不情不愿的出来之后，内心的担忧仍然未去，都等在外头。
很久很久……
龙飞和龙翔出来，使眼色说他睡了。两人终究已经没有刚开始那么的恐惧，只是哀伤依旧。
小十突然说有事告诉我们，一家子人便来到龙飞的办公室。
小十冷冷的看着我们，意思不言而喻。
哥突然发话了：“你还不准死。在你死之前，一定要回来见我们一面。”
失去了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还有什么样的伤害更让他伤心的呢？我不语，到他的身边拍拍他的肩膀，小蜕垂着头，泪水轻轻落下。龙飞和龙翔俱是沉默，四个小孩又开始滴滴嗒嗒的掉眼泪，苑璐转过身去，大概也在流泪罢。
这或许就是小十的诀别。
“好。”小十点头答应。
十月初，经过一番波折后，他们终于可以启程。小十决定自己驾驶飞机穿越太平洋去南美洲和费曼、亚当斯会合。为此哥花了大笔私房钱在家里装了世界上最好的卫星定位系统。
那一天我们去送人。
我们要把两位家人送离我们的生命。
我们的灵魂为这种撕裂的痛苦而伤心。表面上却不得不坚强起来，面对他们的远离。
我再三叮嘱一定要每天挂电话，时不时要寄录像带和照片。
龙腾靠在小十怀里笑：“你说完了没有啊？把我们两个当成三岁小孩子春游。”
“本来就是两个傻瓜。”我笑着说。
“放心啦，绝对不会少的。”
“你许诺了就要实现。”
“那要看对什么人了。”他笑得厉害，微微咳嗽起来。我和小十连忙给他顺气：“好了好了，你们上飞机吧，否则我会唠唠叨叨没完。”
“你……咳咳……也知道……咳咳，自己……自己唠叨啊。”他惨白着脸，抱紧小十。
小十朝我们点点头，转身扶着他上舷梯。他们没有回头。
龙飞转身就走，我追上去，为了安慰我的爱人，也为了不听飞机起飞的声音。但那种躁动一直在我心里，始终不曾停歇。
后来，他们一直很按时的打电话。这个时间是全家人期待着的。全家人在电话响起的十分钟前就等待着，在电话铃响的第一声接起来。这个接线人通常是轮流担任。该龙飞的时候，他总是会笑骂自己的哥哥傻瓜，然后很温柔的问他有没有吃好。龙腾的回答通常是抱怨，说费曼抢他东西之类的废话。该龙翔的时候，他的表情仍然变化了上百种，时而高兴时而生气，做哥哥的也陪他一起闹腾，两人最后哈哈大笑。该哥的时候，肉麻得让我们都要掩着耳朵，龙腾总是一付马上要抽筋的样子，两人会心微笑着。该四个孩子的时候，每个都要问千八百遍外国的风土人情，和龙腾好好的谈论那个国家的奇闻逸事。我曾经看见他们跑到书房查资料，想必也是为了这短短的几十分钟。该苑璐的时候，她总是告诉龙腾医院里那棵大槐树的事情，我们觉得他们之间可能有什么秘密，也没有问过。该小蜕的时候，少年总是很冷酷的样子，红着的脸却泄了他的心思。龙腾就兴致勃勃的问他大家生活的小八卦，少年回答的时候，潮红一直蔓延到了白皙的脖子。
该我的时候……
我会问他是不是还随时穿着揉成韩国泡菜样的浴衣，我会问他小十今天被你逗笑了几次……我……就像以前一样，向他拐弯抹角的报告我和龙飞的情况……然后是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我还向他抱怨为什么要把这个重担扔给我。
他笑，眯着逐渐失去光彩的漂亮眼眸：“你看起来很享受啊。”
“是啊，很享受。”我说。看着小十在他身后微微的笑着，宠溺的笑着，一阵心酸。
东京又下雪了。
然后樱花又开了。我们去甲贺流驻地赏樱。
接着……槐花开了。
他们……没有再和我们联系，就那样消失了。我们仍旧会等在电话前，去看信箱的时候仍然会抱着希望。
但……其实……心里已经绝望。
不过，我相信，小十一定会回家一次……取得哥的首肯之后，他要随着自己的爱人而去。
你在世界哪个角落里寂寞呢？
我的弟弟。你在世界哪个角落里悲伤呢？
如果再也不能忍受的话，回来吧。
 
 
26 结束之后篇
 
 
五年后的某一天。
正是樱花盛开的时节。
全家人打包收拾东西准备去甲贺流驻地度假。此时，双胞胎兄弟依然活跃在黑道之中，是赫赫有名的杀手。平常他们就在龙飞的医院里工作，也成为了极为优秀的医生。涪儿在东京大学读管理和医学研究生，洚儿虽然年纪小，远赴德国寄住在费曼和亚当斯家里，在哥庭根大学修读医学和管理。龙飞仍然安然做他的院长，仍然掌管家里的资金，仍然经常对着哥发火。龙翔和他的爱人时常出去旅游，准备游历龙腾和小十曾经走过的路和他们未曾走过的路。哥也还是中介人，带着已经成为高手的小蜕四处打听小十的消息。苑璐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爱人，搬出家里准备买房子。她计划中的房子就在我们家旁边，可能到时候还要将庭院打通。我在半年前已经退出了演艺圈，安心当家庭主夫，时不时也让哥帮忙接点工作赚私房钱。
大家很繁忙，也仍然哀伤。
在樱花盛开和槐花盛开的时节，我们都会丢下手中的一切工作，准备度假。这次也不例外。
打包完毕，快到晚饭时间了，我招呼着大家准备食材。
这时候，门铃响了。
我解开围裙开门。
门外站着的人，经过了长久的风餐露宿，俊美的脸仍然冷冷的，只是眼中……已经失去了一切。
“回来啦。”我笑着接过他的行囊，很轻。
他点点头，进屋。
家人们都愣住了，随即，四个孩子哇哇大哭，抱住小十不放。小十冷冷的应对着，一如以前。但是……我却仿佛看见他身后的半空中，有一个悠然笑着的幽灵，那么爱恋的拥抱着他。我连忙跑进厨房，切切洗洗。我们身后何尝不是有这个纯真的幽灵呢？
只不过……他在我们身后只是看着，他却眷恋着他的爱人。
菜全上齐了之后，龙飞驾轻就熟的摆好碗筷碟盘。一如从前，两个主位空着。但今天，总算只空着一个。
小十坐下，安然的开始吃饭。
哥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他也像以前一样唔唔嗯嗯的应着。
晚饭过后，大家移师起居室，静静的坐着，直到夜深。像平常一样说过晚安后，我们各自回自己的卧室。我走在小十身后，看着他轻轻的推开他们的卧室，突然眼前一片朦胧。
迟来了五年的泪水，落在身边龙飞的怀抱中。
半夜时分，我坐起来，黑暗中龙飞的眼睛凛然的望着我。他打开灯：“要下去？”
“是。”我知道必须下去，不然小十会不声不响的道别离开。
“不要伤心。”他低低的说，马上加了一句，“我明白你。”
“要伤心的话，五年了。”我笑起来，“龙飞，你也是一样。”
“好好送他。”他窝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我等着你。”
我点头，穿好衣服，下楼。玄关前，哥稳稳当当的站着，注视着小十多了些沧桑的脸。小蜕静静的守在一旁。
“好吗？”哥问。
“不好。”小十说。
“既然如此……”哥将他搂进怀中，吻住他的唇，狠狠的吻住。
这吻……就像五年前，他给他生命中另外一个太阳的吻，那么的绝望。
紧紧的将他抱在自己怀中，哥轻轻叹气：“好了，你去吧。”
小十冷冷的主动触触他的唇，他的脸，然后直起身子，和以前一样坚强。我一步一步走到他身边，停住：“让我送你。”
“好。”他说，穿着一身蓝色正式的繁复和服的他和十七年前的他，在我印象中重叠。那时候，他刚刚当上斋夜家族的族长，和他的爱人分开。
哥和小蜕目送我们上了车，我在几个开着的窗户中，看见了家人们含泪的双眼。小十没有回头，坐上车后就闭着双目。
我开车离开了家，带着我的弟弟，送他离开这个世界。
“去哪里？”我问。
“腾在印度去世。他在我怀里……逐渐冷却。我将他的骨灰带回了日本，洒在日里丧生的地方。”
 
“哥，谢谢你。”
这是他最后的话。那时他站在瀑布前，冷冷的看着瀑布下，露出笑容。我相信，他在初升的阳光中看见了自己的爱人，正张开双臂欢迎他。
我倚在乱石堆边，看着他在风中翻飞的和服，看着他，纵身消失在风里。
这抹蓝色，坠下了深潭。
水花四溅。
我想起龙腾曾经说的话：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你们坚信对方和自己的感情。事实何尝不是如此？小十他……就是因为爱你爱得太深，所以要随你而去。
 
我独自在瀑布边焚烧了小十的遗体，将他的骨灰洒在飞扬的水流里。
 
 
27 尾声
 
 
两天之后，我回到家里。
大家将所有的一切都打点好了，准备如期去甲贺流度假。临行前，我来到小十和龙腾的卧室里。正对着门的落地窗边，挂着他们旅行时在法国结婚之后寄回家的巨型照片。照片里的两个人穿着繁复、漂亮的和服，都笑得很甜蜜。
我走近他们，看着他们快乐的模样。
身后传来轻轻的推门声。
我没有回头，龙飞的气息远远的便能感受得到。
龙飞慢慢的走到我身边，搂住我，也望着照片中的两个人。
“我们结婚吧。”我说。
“好。”他点头。
“度假回来之后去法国。”
“好。”
“大摆筵席。”
“当然。”
“当着大家的面许诺爱着彼此，不会放手。”
“去死！”
“那就当着大家的面吻我吧。”
他阴沉的声音从我头顶传来——“你欠揍是吗？！”
我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