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时叹叹气,回了屋。
整个村镇都注意着林月儿的终生大事,并不是没有原因的,最大的原因就是林月儿的哥哥林正国,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曾因参与一起斗殴事件而入狱,这成了林家的污点,也导致之前一直倾心于林月儿的一个男孩胆怯离去,给林月儿说亲的媒人更是一一退却,说是好好的一个姑娘毁在了哥哥的手里,幸在林月儿本性善良,人又好,村镇里的人都喜欢她,也诚心祝福她早日找到归宿,现在突然间来了个从城里来的小伙子,大家更是挑着眉,喜气洋洋地欲见证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
紫时不是没发现这些,只是不知事情为何演变成了现在这样,也不能断然拒绝这个善良单纯的女孩,毕竟要顾及女孩的自尊和薄面。
后天傍晚,紫时守约准时到了红源剧院门口,只见平时简陋的剧院像是焕然一新,牌子周边缀上了满满的七彩灯,老的那幅《甜蜜蜜》的海报也撤下,换成一张大家都不太看得懂的音乐印象画。
村镇里好些青年都来了,福柱,大头都来了,福柱还在头发上喷了发胶,油腻腻的一滩子。
紫时等了会,看见远处有人向他招手,小跑过来。
果然是林月儿。
chapter55
林月儿今天穿了一件骆驼色的棉大衣,脖子上是平日里的那条红色的围脖,一路小跑过来。
“你来多久了?”林月儿的声音有掩不住的兴奋。
“没多久。”紫时笑笑。
近看林月儿才发现她今日的装扮改变挺大的,脸上略施粉黛,将又粗又长的辫子放下来,一头浓密的披肩长发。
“哟,林月儿,打扮得这么漂亮给谁看啊?!”
一边的福柱,大头笑着起哄。
林月儿撅起嘴巴,瞪了他们一眼。
“我们进去吧。”紫时看看手表,“已经开始了。”
今晚的剧院布置得有些小城情调,处处是鲜花和小彩灯,进去一看,一个乐队正随信地弹奏着吉他,电子琴,打着鼓。
“他们和电视上的一模一样。”林月儿的眼神里充满了光彩,对一边的紫时说。
紫时看着领队的男子一头红发,遮住了半张瘦削的脸,正闭着眼睛拨弄着手里的吉他,边上的鼓手则是一个微胖的光头,大冷的天,一队的人只是穿着紧身的牛仔裤和长袖T恤,T恤上是繁复芜杂的图案。
原来这个飞鸟乐队在邻城小有名气,这次被镇上的一些小文艺青年请来表演节目。
“真神。”福柱在一边举着大拇指。
“紫时,你觉得怎么样啊?”林月儿开心地问身边的紫时。
“不错。”
“你也喜欢?”林月儿问。
紫时笑笑,微微摇头:“我倒对这些不太感兴趣。”
“什么?你懂吗?”福柱听到紫时的回答,微微吃惊,随即斜着眼睛有些睥睨的样子。
“我也不太懂,只是不太喜欢。”
“为什么呢?”林月儿问。
“好像好了些灵气。”紫时想了想,简短地说。
的确,这个飞鸟乐队弹的唱的都是一些关于梦想,激情的东西,歇斯底里,满腔热忱,但显得粗糙,没有特别的闪光点,这样的乐队在大城市三流的酒吧里多得不能再多。
“什么灵气呢?”林月儿有些急,仿佛不得要领。
“我也不知道,总之是少了点什么。”紫时执意地摇头。
“瞧,他自己也不知道,还装成很懂的样子。”福柱窃笑。
林月儿立刻用手捏了一下福柱的手臂,两眼瞪他。
“干什么!”瘦弱的福柱叫了起来,“我又没说错,他根本就是不懂装懂,城里来的就了不起啊?!”
紫时知道福柱对自己的不满由来已久。
也是,福柱家里有些小钱,有个大哥一直在城里做生意,自己爱收集一些新奇的玩意,自诩是不落俗套的文艺青年,算是小镇里见世面较广的人,身后也有一帮小土包子跟随,自得其乐,但紫时来后,村镇上的男男女女谈及他总是带着一种对城里人隐隐的尊重,这多少让福柱有些嫉恨。
“我觉得紫时说的有些道理,我们是没见过,看着新奇,他是见过的,所以比较好评价。”林月儿立刻为紫时辩解。
“他懂什么啊?!凭什么说飞鸟不好?!”福柱的的声音越来越高,突兀地呈现在一曲奏毕后的空档中。
周围人有些小惊讶,飞鸟乐队那个领唱的红发男人微微睁开眼睛,轻蔑地看了紫时一眼。
紫时有些后悔说了自己的想法,转过头看剧院天花板上缀满的星星,那是用银箔纸做成的。
“瞧,没话说了吧,不懂就别放屁。”福柱得意地笑笑。
“你闭嘴!”林月儿喝斥,“谁说紫时不懂,他很懂音乐的,还和我说过莫扎特。”
周围一阵嬉笑,气氛倒是轻松了不少。
飞鸟领唱的红发男人忽的一笑。
“那这位小兄弟也给我们弹弹莫扎特吧。”乐队的两个伴唱笑着提议。
林月儿的脸一下子红了,显得窘迫。
“有本事你去啊,让我们开开眼界,别天天戴着城里人的高帽子。”福柱不依不饶。
林月儿有些紧张地抓住紫时的手臂,不知所措地看着他们。
“弹弹吧,让我们看看。”边上一些好心人也笑着鼓励,让气氛到达一个沸点。
紫时缓缓垂下头,半晌后笑笑。
“好啊,反正是一些互动的节目,大家都可以参与。”
说完,紫时离开座位,走上台,坐在那架电子琴前,轻轻地调着音。
“怎么?行吗?”红发男人轻笑。
“我试试,平常弹的都是钢琴,电子琴不太上手。”紫时说。
红发男人撇过头,撩撩额头上垂挂下的长发,冷哼了一声。
林月儿显然是很紧张地看着紫时,手心里沁出冷汗。
紫时着手弹了几个零散的音,清脆的,单调的。
乐队的人发出嘲笑声。
紫时笑笑,没有在意,下一秒,手指下便缓缓地倾泻出莫扎特的小夜曲,不同与夜晚的静谧,这曲子有些嬉戏,有些顽皮,像是一群午夜的精灵在夜空中飞扬,将快乐的小音符撒向世人。
一曲奏罢,满座发出感叹,掌声四起。
林月儿急急得拍着手掌,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我没说错吧,紫时真的会,他真的懂音乐!他没有不懂装懂!”
福柱一脸灰茫茫的,连飞鸟乐队的一干人都有些吃惊,这样娴熟的指法,这样轻扬的音乐,还有弹奏者不慌不乱的神情。
夜晚,走出剧院,林月儿显然是未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她满面崇拜地看着身边的紫时。
“没想到这么晚了,我送你回家吧。”紫时有礼貌地说。
林月儿点点头,指指木桥。
“我们往那里走吧。”
木桥下的河上有一只只点着火的荷花盏,随波缓缓移动,流光四溢。
“紫时,你真厉害,没想到你这么会弹琴。”
“小时候学过,后来一直练,我的确是比较喜欢弹琴的。”紫时笑笑。
“你真棒,什么都会。”林月儿红着脸看着紫时。
紫时微微笑笑,他不是没发现林月儿满面的红润。
“紫时,什么时候到我家去坐坐,我爸爸妈妈都很想见你。”林月儿一手绞着衣角,低着头,好不容易才断断续续地说完这句话。
月色撩人,冬日的村镇夜晚寒气凛冽,林月儿不知觉地向紫时的身子靠去。
“月儿。”紫时不着痕迹地推开她,“我想你有些误会了。”
“误会?”林月儿嗫嚅。
紫时想了想,还是直言:“我只把你当成妹妹,亲妹子。”
林月儿的脸瞬间由红润慢慢褪色,变成青白,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什么……意思?”
“我还没想过交女朋友。”紫时直言。
林月儿震在那里,半晌后才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哦……这样啊……其实,紫时,我请你到我家去没别的意思,就是做做客,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
林月儿语调艰涩,话绕来绕去,眼珠子也转来转去,不敢看紫时。
“月儿,我,很抱歉。”
“抱歉什么?!没什么好抱歉的。”林月儿赶紧摆手,费力笑笑,“我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
紫时站在木桥上,看着这个眼睛逐渐湿润的女孩,心里不由地内疚。
“我先走了,你别送了,太晚了,你也早点回去。”林月儿说完,立刻转头。
“还是让我送送吧。”
“不!”林月儿忽的提高声音,但头依旧没回,背对着紫时,垂着头,随即有些柔声道,“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你……千万……别跟着我。”
紫时隐约地听出了这个女孩语调里微微的哭腔。
“好。”紫时轻轻地说,“那我先走了。”
林月儿点点头,下一秒,立刻小跑下木桥,奋力地向对面的一排平屋跑去。
紫时看着林月儿慢慢地消失在影影绰绰的树木后。
隔天清晨,紫时的门被叩响,一声响过一声。
打开门,原来是林正国,只见他满面阴沉,目光里有隐隐的血丝。
“你不要我妹子了?”
紫时一怔。
“林大哥,你说什么?”
“我问你,你是不是不要我妹子了?”林正国重复,两眼怔怔地盯着紫时。
“我已经和月儿说清楚,若是以前造成了误会,我很抱歉。”
林正国的双手握着拳形,抿着唇,满面阴戾,两目死死地盯着紫时,鼻翼微微煽动。
错觉一般,紫时觉得他非常愤怒。
“成,那以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们走我们的独木桥,各不相干。”林正国声音沙哑。
说完,林正国便转身骑上那辆有鱼腥味的自行车,歪歪扭扭地驶向清晨的薄雾中去。
紫时站在门口,内疚之情越来越浓,这个有些粗犷的男人满眼血丝,显然是一夜未眠,赶着清晨来找自己确认事情是否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感情的事情,永远是说一不二的,紫时不喜欢拖泥带水。
之后的日子,林月儿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话越来越少,整日低着头,做什么事都是恹恹的,偶尔碰到紫时也是尴尬地笑笑,不多说一句话便绕道离开。
紫时本想再找林月儿谈谈,但事到如今,也许多说多错,想了想,还是少去叨扰她的好。
一个冬日很快过去,春日的时候,村镇里有了大事情,由于近年来前来的游客越来越多,许多房地产,开发商都开始觊觎这山清水秀之地,开发改建想来是不可避免的趋势。
想到吊车,起重器将在这里轰轰作响,紫时有些惋惜,毕竟他是非常喜欢这里粉墙黛瓦,琴韵书声,不想这里的一寸土地商业化,但从另一方面想,这也是向致富迈进的一大步。
村镇的人有人喜,有人愁,这件大事牵动着每个人的心。
紫时坐在房间里看着书,偶尔瞟一眼窗外湛蓝的天,那棵香樟树上栖息的小鸟,鸟声啁啾,十分悦耳。
如果可以,宁愿物质贫乏些,也想保全这片桃源之地。
chapter56
没多久,起重机,铲土机,压路机在村镇上出现,訇然一片,惊飞了香樟树上休憩的小鸟,人们远远看着这片熟悉又陌生的土地,不知会被改造成什么样子,几个幼童躲在父母身后吮着手指,睁大眼睛好奇地看着这片尘土飞扬。
“妈妈,他们在做什么?”一个小女孩拉着母亲的衣角,大声地问。
那位母亲俯下身,耐心地解释。
紫时看着那个一直摇头的小女孩,心里莫名一动,像是共鸣一般,又看看那笨重的铲土机,忽的觉得那是个张牙舞爪的怪物,硬生生地撕裂,牵扯着本是宁静祥和的生活。
隔天天未亮,一些群众自发聚集在此地,拿着扩音喇叭,展着条幅抗议开发商。
一个鼻梁上架着玳瑁眼镜的八旬老人拿着喇叭颤巍巍地抗议土地商业化,身后还有几个须鬓皓然的老人也一脸正义凛然,手里持着给政府的倡议书。
开发商起初没将这些人的举动放在心上,但随着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密密地围成一堵墙,工程根本不能展开。
终于在午后派出一名代表和这些镇民谈判,谈判很不顺利,带头的那个八旬老人被气得脸皮涨紫,气喘吁吁,一口血直往上冲,摇摇晃晃后猝然倒地,慌乱中,几个年轻力壮的镇民抬起老人直送医院。
镇民的情绪更加激动,几个小孩还拾起地上的小石子砸向开发商,那个胖胖的开发商浑身狼狈,急急退身。
僵持了四五天,第六天早晨,一辆豪华的轿车驶进村镇,下来几个西装革履,气度不凡的男人。
镇民们明白他们的抗议终于有了效果,工程的总头目来了。
紫时远远地看着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地驶近,然后下来的男人中,有一张熟悉的面孔。
目光停留在男人身上一会便知道他分明是莫俊生,他穿着笔挺的西服,远远看去丰神俊朗,举手投足间显示出从容和闲适,即使是面对这样的困境。
只见莫俊生脱了西服,露出白色的衬衣,一个身子跳上一块石头上,手举喇叭,随即是熟悉的声音,洪亮中不失优雅。
说的大都是安抚的话。
“我们为什么要相信你?!”镇民质疑。
“我保证任何工程会在不破坏人文底蕴的基础上进行,一切都是朝着和谐,发展的目标前进,我和大家一样,都喜欢老祖宗的文化,崇尚自然,所以我的理念,我的队伍不会违背和谐自然这个主题。”
镇民们依旧窸窸窣窣地讨论。
莫俊生又是真诚,坦白地说了自己的心声,终于几个带头的镇民情绪平稳下来,人群渐渐驱散开来。
紫时远远地站着,没有上前一步,只是静静地看着莫俊生用手慢慢拂去额头上的汗渍,俯下身,捡起落在泥沙堆里的西服外套,轻轻掸掸,顺手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叼在嘴唇里。
他没有点火,只是轻轻咬着唇里叼着的烟,然后眼睛凝视着很远处的青山绿水,若有所思。
下一秒,错觉一样,莫俊生转过头来,冥冥中注定一样,他的目光穿过众山,众水,众人,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紫时的目光对上了莫俊生的,轻轻勾起嘴角。
原来你也在这里。
莫俊生愣愣地看着紫时,半晌后拿下嘴里叼着的烟,露出迷人的笑容,轻轻举臂挥动。
慢慢走近,紫时才发现几月不见,莫俊生像是变了许多,皮肤黝黑了许多,显得成熟不少。
“你的发言,你说的话是个惊喜。”紫时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