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5
这日,难得的好天气。
紫时正在刷牙。
“今天天气不错。”冯裕庭笑着进来。
紫时认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力地刷牙。
“牙膏沫子。”冯裕庭大拇指轻轻擦拭紫时的嘴边。
紫时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洗完脸,我带你去吃东西。”冯裕庭笑笑,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不错。
“不用了。”
“去吧。”冯裕庭为紫时递过毛巾,“你天天闷在家里也没意思,就当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外面的风有些大,冯裕庭顺手拿起一件外衣披在紫时身上,吩咐肖豫开车。
“我们去吃早茶好不好?”冯裕庭一脸温柔,摸摸紫时的头。
“我吃不惯那些东西。”紫时撇过头,看着窗外。
“好,那就不去吃早茶,你想吃什么,都依你。”冯裕庭说着微微咳嗽了两声,近日来天气骤冷,他的喉咙又伤着了。
紫时垂眸,半晌后说:“随便吧,我倒有点想吃馄饨。”
冯裕庭笑笑。
肖豫将车开到一条偏僻的弄堂里,弄堂很窄,横七竖八的竹竿子晾着衣服,两只白猫正蜷缩在一角。
黑色的大车明显是开不进去。
“行了。”冯裕庭吩咐,“肖豫,你先回去吧。”
“冯先生,我在这里等你。”
“不用了,我待会还想和小君四处走走,放你一天假,你回去好好休息。”
肖豫有些感激,近日来弟弟肖灵的情绪很是低落,自己在外也总惦记着他。
很小的馄饨摊,充满葱香味,地面又油又滑,桌面上是有些肮脏的醋瓶,酱油瓶。
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你多吃几个。”冯裕庭将自己碗里的几个稍大的馄饨夹在紫时碗里。
“你不吃吗?”紫时问。
冯裕庭笑笑。
“吃不惯这些小摊的?”
“哪里。”冯裕庭说,“只是比较喜欢吃烙饼,面条。”
“哦。”
“你是南方人,比较喜欢吃这些。”冯裕庭又说,“南方人的胃总是偏精致些,看,这些小馄饨,比豆子大不了多少。”
“你也吃点,尝尝看。”紫时说。
“好。”冯裕庭笑得温和,顺手捞起两只小馄饨送入口中,“味道还不差。”
紫时又在汤里加了点醋。
“你若喜欢,我每天陪你来吃。”冯裕庭说。
紫时没说话。
吃完后,起身离开馄饨摊。
周围基本是些平房,白墙黑瓦,低低矮矮的,几条纵横交错的巷子很窄,有趿着拖鞋,睡眼惺忪的女人拿着小碗来买早点。
“这里的房子快拆迁了,破旧成这样。”冯裕庭蹙眉。
“不是每个地方都是富丽堂皇的,住得舒服就好。”紫时说,“况且他们对这里有感情。”
冯裕庭笑笑:“作为政府来讲,这里未免有些影响市容,破旧出新,是必须的事情。”
“你不是说过城市建设要保留老文化吗?”紫时说,“现在怎么又改口了。”
“保留老文化不等于不追求现代化,文明化,你看这里,垃圾成堆,到处是些流浪狗,环境不堪。”
紫时不语,在自己心里,家就是家,无论怎么脏,怎么旧,只要有感情就好。
“我觉得这里挺好。”
倔强的语调。
“好好好,你说得也有些道理。”冯裕庭拉过紫时的手,“我们进去看看。”
紫时想挣脱出自己的手。
“来。”冯裕庭加紧力道,握着紫时的手。
小弄堂有些深,地上有些水渍,水上飘着几片黄黄的叶子,偶尔几只瘦骨嶙峋的狗探头在角落里嗅着食物的味道。
一户户人家,市井味道颇浓,在门口端着大水盆洗头的女人,扎着羊角辫背着书包的女孩,戴着眼镜,打扮斯文的先生,在树下舞剑的老人。
笑声,骂声,嚷声,戏曲,广播声,伴着小鸟的啁啾,悠悠扬扬地弥漫开来。
这是最世俗,最淳朴的生活。
紫时看到一个母亲为自己的小胖儿子系上红领巾,将温热的牛奶包细心地剪一个口子,递给他。
“上课认真,听老师的话。”母亲如是叮嘱道。
紫时看着他们,若有所思。
“想起自己小时候了?”冯裕庭问。
紫时点头:“我妈妈,以前也是那样。”
冯裕庭看着紫时略显伤感的脸,心里泛上心疼。
“这样的生活,多好。”紫时轻轻地说。
“你会有的。”冯裕庭说,“以后,我和你,也找处僻静的地方。”
“我和你?”紫时说,“不可能的。”
“为什么不可能?”
紫时不语,心里十分清楚冯裕庭这样的人心中欲望无止境,是难有份宁静澄澈的心过隐于市的日子。
“我可以每天趿着拖鞋,给你去买馄饨。”冯裕庭说着,眼角含笑。
好听是好听,只不过是一时对新鲜的向往罢了,紫时苦笑,心里十分清楚。
“我们往这里走出去。”冯裕庭牵着紫时的手。
两人在长长的弄堂里走,今日天气不错,金色的阳光洒在平地上,照亮了暗处潮湿弥漫的青苔。
渐渐地听到车水马龙的声音,马上又是闹市了,莫名地,紫时感觉有些惆怅,那感觉像是多年前,冯裕庭开车带自己离开那捉鱼游玩的青山之地一样。
紫时看着前面高大的背影。
和这个男人在一起,安宁,祥和总是短暂的。
忽的,一辆黑色轿车驰骋而来,擦过狭窄的弄堂口,发出刀子般犀利的声音。
紫时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冯裕庭整个身子压下来。
然后,有子弹的声音,往白墙黑瓦,尘封已经的玻璃窗上直击。
“当心!”紫时大叫,双手本能地拥住冯裕庭。
远处二楼的玻璃窗击碎,雪片似的往下落,窗边的蜘蛛网支离破碎。
车子瞬间即逝,里面的人露出狰狞的笑容。
这显然是个警惕,一个森白可惧的警惕。
“你有没有伤着?”冯裕庭立刻撑起身子,双手急着摸上紫时的脸。
“你流血了!”
紫时惊恐地看着冯裕庭的左腹血流汩汩,显然是被刚才的车头利器擦破。
冯裕庭面色苍白,勉强扯出笑容。
“快,快……打电话给肖豫。”
“不行,我们叫救护车。”紫时正欲拨号。
“别。”冯裕庭前额全是冷汗,用劲夺过电话,“就叫肖豫。”
肖豫很快赶到,载上冯裕庭和紫时,车子向城北方向开,没多久就到了一家私人诊所。
敲门,开门,里面的两个护士立刻扶冯裕庭上楼,送至一个密闭的小室,关上门。
紫时还处于震惊中,只听到锁小声地叩住,看着白色的门,周围又是安静一片。
“别担心,余医生的医术高明,人也信得过。”肖豫拍拍紫时的肩膀。
“他常来这里吗?”紫时问。
肖豫楞了楞,随即安慰式地笑笑:“没几次,别多想。”
紫时坐在门口等着,肖豫点燃一支烟,悠悠地抽起来。
“要来一根?”肖豫递过烟盒。
紫时摇头。
“其实,冯先生对你真的不错。”肖豫垂下手臂,笑笑,“你走的这些年,他很想念你,你为什么这么拧呢?”
紫时不语。
“这些年,他身边的女人男人也算是过江之鲫,没见他留恋过谁。”肖豫又吸口烟,“或许他不是什么好人,但我就愿意给他做事,至少他对我们挺好的。”
紫时垂眸,想着什么。
“我弟弟,你也知道。”肖豫笑笑,“我也拿他没办法。”
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又是一片静默。
没多久,冯裕庭就走出来,披着大衣,左腹缝了几针,包着纱布。
“你没事吧。”紫时立刻上前。
“没事,一点都不痛。”冯裕庭摸摸紫时的头。
“多休息一下。”紫时扶着冯裕庭欲坐下。
“不了,我们回去吧。”冯裕庭笑笑,“这里我还真不喜欢。”
话毕,冯裕庭转头看身后一身白色的余大夫,笑得轻松:“真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来这里。”
“我也希望是。”余大夫推推眼镜。
紫时的心一抽一抽的。
回去的路上,车子里一片静默,窗外的绿树快速后退,紫时又看见刚才那个小弄堂。
果然,安宁,平静是短暂的。
紫时看看身边的冯裕庭,此刻他正阖眼,嘴唇恢复了血色,一脸沉静。
这个男人在商场上打滚这么多年,少不得做违背良心,伤天害理的事情,树敌无数,当然也有黑道上的人,包括一些亡命之徒,今天是警惕,明天也许就是致命。
想着,紫时胸口堵得难受,一阵阵惶恐在心中翻腾,那抹刺眼的血色在眼前晃动,怎么也消不掉。
惶恐不仅是今日发生的这个事情,还有一个蛰伏很久,终于冒出头的事实。
原来五年已过,自己对冯裕庭还是有感情的。
那感情是不是爱情,自己也不能确定,但他像是自己生命中已经难以忽略的一部分,和自己的孤独,凄惶,徘徊融合在一起。
chapter46
“你的伤口还痛吗?”紫时走进书房,端着茶水。
冯裕庭正坐在书桌前翻看文件。
“不痛了,换换药就好。”
“我来帮你。”紫时打开小柜子,取出换敷的药水。
冯裕庭解开衣服,双臂外伸。
紫时俯身将渗着血的纱布轻轻撩开,小心地涂抹上药水,将新的纱布覆盖上去。
正动作着,冯裕庭合拢双臂抱着紫时。
“当心点,你的伤口。”紫时有些紧张。
“你愿不愿意陪着我?”冯裕庭的声音有说不出的温柔。
“先让我把伤口处理好。”
“你愿意吗?”
紫时迟疑了下便摇头。
“还是不愿意?”冯裕庭沮丧地笑笑。
“我不骗你,五年前我跟着你,不否认是喜欢你,但有很大的虚荣成分,你可以给我最好的,吃的穿的,还有自己一直想要的。”紫时说着,“斯坦威的钢琴,是我这样的穷人一辈子不能及的。”
“这些我不管,你现在怎么想?”
“我想爱一个很普通的人,过柴米油盐的日子。”
冯裕庭眯起眸子。
“小君,你想过没有,人是不一样的,也分上中下层,三教九流,有人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日子,但也必须有人是要撞在生活的枪口上的。”
“我知道,你不会甘于那样的生活。”紫时苦笑,“我们根本就不是一类人。”
“你等等。”冯裕庭声音疲倦,“等过几年……”
“过几年?等你老了,该有的都有了的时候?”紫时直眼看着冯裕庭,“没有那么完美的事,想得到什么也得付出些什么,这个道理,你比我更明白。”
冯裕庭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伤痛。
“罢了,我现在是万万不能停步的。”
卒子过河,不能回头。
紫时闻言,静静地俯身,将冯裕庭的伤口处理好。
“多喝水,早些睡,身体是自己的。”
说完,转身出了门。
冯裕庭一人坐在书房里,想着紫时刚才说的话,和五年前一样,给了自己一个余地,但有条件,要付出代价。
对于现在功成名就,势头迅猛的冯裕庭来说,这个代价,太大,太难。
冯裕庭闭上了眼睛,脑海里浮现出熟悉的场景,一片贫瘠的土地,一个破旧的,漏风透雨的屋子,一个孩子在油灯下做着算数题,边上是一个冷如石头的馒头。
谁也没发现这个孩子的眼神,倔强,阴戾,他必须是第一名,只有第一名才能走出这个贫贱的山区。
现下冯裕庭看着四周雪白的墙纸,德国进口的书桌,椅子,柜子,还有那英国博物馆赠送的钟摆,此刻一分一秒,无声无息。
时间,永远是不等人的,现在停步,将会一无所有。
冯裕庭闭上眼睛,又慢慢地睁开,拿起桌子上的手机,拨了个号码。
几天后,高延之被刺身亡的事占着全城商报的头版头条。
“本城商贾高延之在鹿南路被刺,横死街头……”
那天,警方赶到现场,只见一个穿月白色唐衫的男人躺在血泊中,身上大大小小的刀口不下十处,几乎溢满了整件衣服,掰过身来,发现男人牙关咬紧,双眼依旧瞪着上方,显然是死不瞑目,警察从男人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和口袋里的名片确认死者正是高延之。
顿时商圈里一阵阵阴霾,对于高延之的死,大家猜测纷纷。
高家办丧事那天,冯裕庭送上花圈,挽联上:悼高延之兄不幸辞世,同年弟冯裕庭敬挽。
第三期拍卖会近在眼前,前期的造势当然少不了,N城最大的饭店,奢华的一切,男客衣冠显赫,女客裙袂迭迭,充斥着香水,古龙水的冷气。
这样的聚会,这样的场合,少不了敷衍应酬,插科打诨。
“高老头死得真是惨不忍睹啊。”“据警察说,身上全是刀洞子。”“肯定是仇家恶意报复,姓高的近几年没做什么好事。”“也许是同行的嫉恨……”
窸窸窣窣地探讨,一帮西装革履的名流面带笑容,将好奇,幸灾乐祸的丑陋神情隐蔽在唇边的香槟酒之后。
冯裕庭照例和西城的几个大户主应酬斡旋,觥筹交错。
莫俊生在自主餐台前拿着小点心。
马亨在一边猛喝酒。
“怎么了?喝水呢?”莫俊生笑着夺过马亨手中的轩尼诗。
马亨涨红着脸,嘴角是金灿灿的液体,抿唇。
“不开心也别拿自己的身体开刷。”
“莫先生。”马亨突地抬头,正色道,“有时候我正不了解你。”
“哦?”莫俊生挑眉。
“高延之死了,现在大家私下都在传是冯裕庭下的毒手,你却一点也不急,有这样可怕的合作伙伴。”
“这个圈子每天传来传去的还少么?没有这些谈资,那些富人商贾怎么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