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那一晚,霍成玉紧握着刘冉的手陪他度过了这个最寂静的生辰,唯一的一次以刘冉而非太子的身份度过的生辰。这是一个不能言明的秘密,是他们两个人共同拥有的秘密。
殷帝凝视着韩毓文的眼睛由迷茫变得逐渐清明后,又再次低声问道:“今日我的生辰,你送我什么?”韩毓文似是被这低沉而温柔的嗓音蛊惑了一般,他缓缓地带着一丝颤抖轻轻地吻上了殷帝的双唇,但就在两人的唇刚触碰到的那一刹,韩毓文突然受惊似的又错开了。殷帝激动得一把搂住韩毓文,带着不容他逃避的强势狠狠地回吻了过去——口舌纠缠,久久不息。
韩毓文觉得自己是疯了,他努力忽略涌上心头的一种莫明的令人恐慌的“可能”。
13.潭千丈
殷帝的动作很轻柔,他很是有耐心地一点一点挑起韩毓文的情-欲。韩毓文这一回一点抗拒的意思也没有,任殷帝的双手在他光洁的皮肤上触碰跳跃,以及细细抚弄。首先是诱人的颈部,然后滑向了胸膛的两点之处,接着又来到了最为敏感之处。很快地,韩毓文便受不住开始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他不自觉地反手搂上了殷帝的脖子。殷帝这才开始将涂了软膏的手指深入韩毓文的后-庭,运作的幅度始终保持着一种磨人的缓慢,但是绝对的欢愉。
“嗯呜……”韩毓文含糊地唤着,意志在此时更是脆弱得不不堪一击。殷帝也觉得自己忍耐得有些吃不消了,但残存的理智让他还是小心地进入了韩毓文体-内。一瞬间,两人都舒服地吁出一口气。殷帝稍稍停顿了一会后,便开始自发地寻着快感律-动起来。韩毓文死死地缠绕住殷帝,口中不断地吐出细细的,若有若无的,引人无限遐想的甜腻呻吟。殷帝一边不断地挺入退出一边细吻着韩毓文的颈脖,韩毓文头晕晕地,仿佛有谁在他耳旁不息地重复着一句有悖伦常的咒语,甜蜜的,带着山盟海誓般的诱惑力,却是一句注定没有未来的咒语。
一刹那,韩毓文双手死死地扣住了殷帝的背,殷帝也随之颤抖,一股热液间歇性地射入了韩毓文的体内,被充实饱满的体内。
“你答应我吗?”殷帝喘着气问道,紧张而急切。
韩毓文努力睁大他的眼睛凝视着殷帝,他没有听明白,或者说,他听到了但不愿去明白。殷帝执著地等待着一个回答,紧搂韩毓文身体的双手无法控制地轻轻颤动。韩毓文兀的笑出了声,这不似往常的他。韩毓文的笑一直是内敛而含蓄的,如同霍潇则和罗枢玄,有礼而居傲的,浅浅的君子之笑。殷帝糊涂了,他略略摇晃着韩毓文纤细光洁但并不柔弱无力的身体,口中再一次地问道:“你说话呀。”韩毓文缄默着,将头靠在殷帝的肩膀上。殷帝慌张于韩毓文的缄默,但他却没有再逼迫了,取而代之的是又一次的温存。
直到第三日,宋临熹终于在正午时分收到了韩毓文传来的飞鸽传书。宋临熹取出信笺瞄了一眼后,轻轻地松了口气,并且展了展紧锁着的眉。韩毓文在信中只写了两个字——万安。然后宋临熹握了握拳,户部的事不能再拖了。现下,殷帝又起用罪臣吕宗明,并已将他调至福州;而兵部、工部甚至礼部都未停息对他户部的发难。种种迹象皆只能表明一个严重的问题:圣上还并未完全信任自己。得不到皇帝信任的臣子是很难有活路可走的,想到这,又想到刚刚在宫中因小产而险些丧命的妹妹,宋临熹的眼神开始变得凌厉坚忍。父亲是安逸淡泊之人,又有爵位傍身,所以一直过得与世无争。也因为这样,礼部那帮子人根本无视身为礼部侍郎的父亲,放开了胆子来刁难自己。这教心高气傲的宋临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当年,金鸾殿上殷帝钦点他为进去头甲第一。可谁都清楚论诗文论策论他皆稍逊于韩毓文,这无关诗词意境与政治抱负,而是一种气质,一种对人生的追求的格调。宋临熹始终认为这个状元是他一生不能堂堂正正立于韩毓文面前的万丈沟壑,天然屏障。
窗外,枯叶稀稀而坠,染得青石子小径斑驳一片。风中似是断断续续地传来几阵琵琶音,零零散散,却高雅别致。宋临熹悄然步至院中,果不出其所料,那是淮阳郡主在弹琵琶。宋临熹静静地聆听着,可神色极冷。淮阳郡主弹的是一曲哀怨悱恻的《长相思》,但在她的举手一拔一抚间,让这曲调褪去了不少闺怨小家之气,多了几分松涛之劲。淮阳郡主很美,美而不娇弱,不做作,可即使如此,罗枢玄还是没有爱上她——
只因为霍夫人韩芷熏已成为罗枢玄心中的女神了。人,永远匹敌不了一个完美的神。
宋临熹转身一笑,亦不带一丝温度地暗暗忖道:这倒也挺符合她敢爱敢恨的刚毅性格。很快,宋临熹便出了门,门外早已有小厮备好了车马。宋临熹面无表情地上了车,心中却是翻涌不息:你既然让我的妹妹差点魂断宫廷,也就休怪我心狠手辣有悖伦常了。
宋临熹与宋昭媛的母亲只不过是个陪嫁的奴婢早在十几年前便因病去逝了,然后他们兄妹二人便由淮阳郡主亲自教导了。而淮阳郡主虽非亲母,但这多年亦未薄待了他们兄妹,因而,宋临熹对这位家中的主母大人还是恭孝有嘉的。可如今,夏夏究竟做错了什么居然要令一个堂堂郡主对她痛下杀手?宋临熹恨极:夏夏何其无辜啊!昨日里,好不容易见到面色苍白毫无生气的夏夏时,宋临熹忍不住追问是谁做的?而夏夏却只是摇头流泪。宋临熹心中便明白了几分。
韩毓文,现在我可以答应你,助你调查月下桃花宴那晚淮阳郡主究竟知道些什么。
宋临熹此时才真正决定站在韩毓文这一边,只是,这一个心血来潮的决定所将会带来怎样的巨烈阵痛,宋临熹不已经不愿去思考了。宋临熹苦笑着,原来自己也并非如旁人所赞的稳重干练,他只是努力使自己稳重,努力使自己圆通而已。可是依然有很多事,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理智面对最纯粹的感情时往往毫无反击的余力。宋临熹清楚韩毓文没有未来,站在他身边意味着延期死亡,可他不在乎了。若是因为与他比肩而死,宋临熹莫明有一种轻松感,或者是一种没有源头的喜悦。
韩毓文悠闲地徜徉在华丽而精致的宫阙之中,虽然殷帝早已将宋昭嫒小产一事断定为湘石阁的宫女太监伺候不力,玩忽职守,因而挥刀处理掉了大半宫女太监,可是即使这事已经有了了断殷帝却依旧没有放韩毓文出宫。不过,韩毓文现在倒并不着急出宫了,因为他有了一个更为重要的的机会需要牢牢把握住。
由于手中持有殷帝的金牌,所以韩毓文很容易地就进入了文华殿中的内史阁,这里是摆放帝王妃嫔起居记录的地方。韩毓文知道他的机会很有可能只此一次,所以他的动作迅速直赴内史柜,欲先将先帝立后至霍家抄斩这一段时期的所有史典统统找了出来翻阅。只要有一丝记载,不论史官们文饰得再好也会蛛丝马迹可供挖掘,而韩毓文确信,他所能找出的一点蛛丝马迹也足够能推出当年之事的真相了。
先帝当年下江南入住的是江浙居首的织造世家——韩家,也正因为如此,先帝才有机会误闯桃花林时与韩家姐妹邂逅。这一段佳话在江南被无数人传说过,演义过,无端地披上了神话与浪漫的色彩。韩毓文一边数着序列年代号,一边回忆着儿时听外祖母动人地讲诉她那两个美丽非凡的女儿们的爱情。
外祖母曾用一种骄傲而幸福的语气讲诉道,她那双美丽的女儿喜欢在桃花林里捉迷藏,姐姐韩芷熏爱著银线暗纹绣百草的轻柔纱衣,而妹妹韩芷姝则爱著纯色衣裙,穿一种极其妖娆亮丽的红色罗衣丝裙。而先帝就是在那时遇见了韩芷姝,光彩夺目的韩芷姝,在一树树碧桃掩衬下宛如花精的一般的存在。而后,便有了那歌谣:“韩家并蒂双生花,一为帝王妻,一作侯门妇……”
一边走一边找着,而韩毓文的脸色越来越差,到后来几乎用一种难以言明的惶惶盯着这一架架的书柜。没有,什么也没有,居然没有先帝立后及霍家灭门那段时期的内廷史书!韩毓文的手心渐渐冒出了冷汗。他不敢相信,这叫他怎么去相信?!韩毓文紧张而忐忑甚至带有一丝卑微的乞求一路徘徊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试图找出可能的蛛丝马迹。可是不论他如何一本本地翻阅查找,那一段先帝宫史始终没有出现。是谁可以不动声色地将一段帝王宫史抹去,轻易而随便?刘冉,你在欺骗我么?刘冉,你给我了一个没有结果的希望!
韩毓文霎时瞪圆了双目,而眸中却无任何光辉。这是一种被抽走魂魄的空洞,继而,这种空洞又迅速被巨大丑陋的怪物所一口一口地撕裂咬烂;随之,愤怒如同咆哮的江水吞噬沃野一般泛滥成灾。
“朕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既可以站在庙堂之上,又可以查清七年前的旧事。”
脑中率先回荡起的是这一句仿若一个诱人的咒语,不论是在当时还是现在,它都有种神奇的魔力令韩毓文愿意为它沉沦,为它义无反顾。区别只在于当时它是一个契机,一架青云梯;而今它已成为一口枯井,甚至是一个遍布巨毒尖刺的可怕陷阱。韩毓文心中一窒,一悸,全身痉挛似的瘫坐在地,他四顾茫然,他不辨明暗。
“能替朕分忧的臣子多去了,不在乎少你一个。”
其实,咒语早已解除,露出它狰狞而卑鄙的禽兽相,而自己为何还一再熟视无睹?世人皆云白首为功名,这大殷朝年轻气盛的帝王正是借此将他的臣民一一束缚,翻手不能云覆手亦无雨。征服韩毓文的不是原始而野蛮的暴力,相反,恰恰是文明的禁锢——用权力作为诱饵来令他画地为牢,直至死亡!
韩毓文挣扎着站起来,伴着极度疲软虚弱的意志继续逡巡搜索着一排排被放得满满的书架,然而这些满满的书架却又是一堵堵铜墙铁壁,因为伸手过去,什么也抓不到。不过此刻韩毓文已经全然放下霍家了,他的绞痛始于失望,被深深欺骗与玩弄后的失望。最后杀死他的始终不是明晃晃的血刃,而是那人面含微笑摆上的一根稻草,可以令他在须臾间肝肠寸断。韩毓文以为自己胸有乾坤能玩转昆仑,到头来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韩毓文神智恍惚,他仿佛见到了殷帝的面容在眼前清晰后又模糊了,明朗后又暗淡了。他伸出手去一抓,似有衣袖在握。韩毓文突然一个哆嗦,死死地瞪着殷帝凄厉地质问:“什么庙堂之上,什么还霍家一个真相,你都在骗我的不是?!”而后,韩毓文又仿佛力尽气竭一般仰面向后直直地倒去。若是真这么走了,霍潇则可就再没有儿子了,韩毓文苦笑着进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殷帝紧紧地抱着韩毓文,额头冷汗直冒,他从未见过这样虚弱无力的韩毓文。你都在骗我的不是?!最后那一句话是带着冰寒血气的利刃,精准而狠厉地向殷帝刺来,令殷帝无力避闪。不是刀快,而是人已无心再逃了。殷帝发疯似的不停解释道,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先帝的所有内廷宫史本就不在这里了,早已经被先帝自己烧得干二净了……
韩毓文,朕后悔骗过你。朕早就后悔了,你听见了么?
14.骄阳里
三月清明,乃试弩射弓之时。
大殷朝尚武,认为精骑射既有利于强兵,亦可以强体魄。因而宫中每逢重大节日,多举行各种骑射活动。这一代的殷帝刘冉亦是精通骑射之人,而且又不拘于男女之别,所以皇家射场里后妃命妇皆可参加。而往往盛会的高-潮便是——射柳。所谓射柳,顾名思义,以柳为的,驰马射之,中者为胜。
但是现在殷帝不想等到三月清明了,他决定冬日里进行骑射之会。自那日韩毓文在他面前昏迷时,他的心全然被击得粉碎。虽然韩毓文醒来后没有多大变化,仍然行着臣子恭敬而柔顺的姿态,可殷帝就是觉得不一样了。韩毓文仿佛不再关心霍家的事了,开始致力于御史台所有大大小小的案件。而面对殷帝的刻意温存时却比以往抗拒得更厉害,所以到后来殷帝都不敢近韩毓文的身。就这样殷帝的气积累着,崩紧着,到最后,终于无可奈何得放韩毓文回府了。但放韩毓文回府后,殷帝做什么都空落落的。索性就接受闵公公的提议,不若骑马射箭来宣泄一下?殷帝挑了挑眉,觉得不错。
现在,殷帝执弓驾马,对着一旁的叶怀晋笑言:“还请叶将军多多指教了。”又不等叶怀晋虚与委蛇一番,回首向众臣宣布:“开始吧。”
由于是在冬季举行的骑射大会,所以射柳所用的把子便用锦绳代替了。这一轮射柳的队伍中,韩毓文与宋临熹皆在其中,只是排位稍后。而还未轮到上场的女眷们正坐于一旁兴致勃勃地议论着场上年少英俊的皇亲贵胄,场面好不热闹。
“听说宋家二公子还未娶妻呢。”
“可惜非淮阳郡主亲子……”
“右丞相家的公子也是英武有力,可惜已有平坤长公主下降于他。”
右丞相即陈简赜,亦是当今皇后的父亲,此人胸藏锦绣,的确无愧乃朝中栋梁,可以说是继陆眺罗枢玄之后最受刘冉器重的大臣之一。至于其子陈子安,亦可赞虎父无犬子,青出于蓝。今日射柳,陈子安之姿不可不盼。
殷帝平和四肢,调整气息,不急不缓地引弓而射,一射穿绳。刹时间,众人皆喝彩奉承不已。叶怀晋亦是一同附和,但神色稍显凝重,这皇帝的风头盖是不盖?殷帝明了叶怀晋的顾虑,朗笑道:“叶将军你若是三箭不中,这京畿三军的主师怕是要换人了。”这话了出口,周边一干人等均倒吸一口冷气,欢愉的气氛瞬间带了某种揣测,几分试探。到了此时此刻,叶怀晋反而觉得一丝释然,当下即道:“看来微臣只能非中不可了。”殷帝不置可否,仅仅举手示意可以开始了。
韩毓文负箭在后,但看得不是很分明,只听到又是一阵响亮的喝彩声,而似乎首先带头鼓掌的是殷帝本人。宋临熹在一边轻声说道:“叶将军倒真是有一手。”韩毓文抿嘴不答。宋临熹又道:“快轮到我们了,话说在前面,别太抢我风头,我还不曾娶妻呢。”韩毓文这时才淡淡地回了一句:“临熹你谦虚了。”话落,两人便驾马上前,准备射的。
韩毓文射箭时亦如他的温良似玉、柔而不弱的气质,摆箭的姿势端身如干,直臂如枝,矢量其弓,弓量其力,无动容,无作色,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扫面而来。只这马上一定,弓之一举,四周众人皆敛容收声静等。
嗖!嗖!嗖!
亦是三箭依序而射,箭箭中的,例无虚发。
“好箭法!”殷帝大声赞道:“朕还不曾料到文采斐然的韩爱卿也有如此身手,罗枢玄的弟子真是不可小觑啊。”
众人虽对韩毓文与皇帝之间关系暧昧十分鄙夷,但既然皇帝大赞韩毓文骑射了得做臣子也不能反驳什么,何况韩毓文确实文武韬略万般皆精,真真切切地名至实归。可惜了这妙人儿怎么就会爬上龙床自甘堕落呢?凭他的才学全完不必走这捷径啊!
韩毓文并不理采众人的心里揣度,恭敬地垂眸答道:“皇上谬赞了。不过是依古训而言,目以注之,手以驻之,心以趣之,做到了自是百发百中。”
殷帝展眉一笑,将话题一转:“韩爱卿的射箭之姿倒像足了叶将军呢。”叶怀晋一听,心底不禁有些惶惶,但面上却不动声色。
“微臣之师唯有景行先生一人而已。”韩毓文不紧不慢地撇清关系。
话至此,殷帝亦不再多言,射柳继续进行中。韩毓文射完之后便轮到了宋临熹,宋临熹笑着与韩毓文对视了一眼,调侃道:“你可是存心要我难看不是?”韩毓文啧了一声,亦是笑道:“我又不抢你老婆,你急什么。”宋临熹哑然,哭笑不得地上了场,三发中两发,虽不及叶怀晋韩毓文之流,但亦算是个中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