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戒 上————迷茫

“你真认为我能办得到？你也说过没有谁能得到皇帝半年以上的宠爱？”

“其他人当然不行。可是你可以。相信我，父王会迷恋你的。因为他有太多的心事无法倾诉，而你能让人不自觉放下防备。你是我结识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唯一一个。我对你有信心。”

“那你呢？又想要什么？”我没有她那么自信，却想试一试，或许结果真的会不同。

“大仇得报。而且我不甘于一辈子困在这园子里，不甘心这一辈子就只是别人的工具，我想为自己而活！这是你我的机会，可能是这辈子唯一的机会，盼了那么久，心都死了，谁知道它又来了……所以，我绝对不能错过！”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尤其是那双眼，犹如火焰一般耀眼。”我迷惑了，忍不住抚摸她的脸，记忆中也有似曾相似的一双眼，让我愿意为它付出一切。“就这么说定了。我帮你。更何况，你救了我一命。我向来恩怨分明，绝不会忘记朋友之义。”

023

第二日，景玥借口去看望即将去昭国和亲的皇十六公主景玮，带我进宫去会见她的另一个盟友。先是向皇后贵妃们请安，转了好一圈，才去了公主们的居所朝华宫。十六公主住的是流云殿，走廊里挂满了白纱，随风飘动。花亭里坐着一位女子，鼻梁高挺，肌肤赛雪，侧对着我们，专注地修剪一盆文竹。

“珍，我来了。”

“昨晚接到你的信，我一直等到现在。”她的手停在半空良久。“你真的打算动手？”

“对。不论老二老三谁当皇帝，韩府都很难保全自身，只有趁现在。放心吧。老六他们不知道我们的行动，就是知道了，也只会助我们一臂之力。只不过……”

“只不过，根据凤族的律法，女子干政，终生幽禁。他们到时候未必会放过我们。”

“你决定好了吗？”

“玥姐姐，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急躁了？”银铃般的笑声响起，美人缓缓转过身来，应该说是转动轮椅转过身来。她的右脸狰狞，是永远磨不去的伤口，裙底里只露出了一只脚。温柔的笑脸，冰冷的目光，里面有景玥所没有的狠辣。“你好歹得让我看一眼我们的小美人再作决定吧。”

“江晓枫叩见皇十四公主。”我赶忙跪下行大礼。

“皇姐，他看上去不特别。如果想第一眼就引起父皇的注意，很难。”

“那些特别的美人，有几个得到过长久的宠爱？父皇身边的绝色美人太多了，换换胃口也好。”景玥走上前，推着轮椅走了过来。

“既然老六想做，你在旁边搅和干吗？你要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以前苦心经营，不容易。”十四公主皱着眉头。“你要考虑清楚。”

“如果我们苦心经营的没派上任何用场，还有何意义？你该知道，近来时局不稳，变数太多。”

“你想怎么做？”她伸出手，抬起我的脸，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

“当然得你出点力，帮老六制造个机会送美人进宫。你知道他们死要面子，以前就拿这些事来批评老二老三败坏朝纲，现在自己不得已了，总得找个借口。玄奕前天还在刺探我，打听父皇的喜好……小十六来了，晓枫，站到后面去。”

一抹娇小的身影从花园那头跑了过来。近了一看，是一个明丽可爱的小丫头。

“玥皇姐，珍皇姐，原来你们躲在这啊。玥皇姐偏心，心里就只有珍皇姐，明明是来看我的，结果还是先见珍皇姐。”小丫头嘟着嘴跺脚，满脸的天真甜美，让人打心底里愉悦。

“小十六成天像个小猴子一样到处乱窜，皇姐上哪去找你？瞧你这身泥，又去爬哪里的狗洞了？”景玥笑着将她身上的泥土拍掉。景珍公主的脸色也柔和了许多。“小十六就要出嫁了。过去了，做了昭国皇帝的妃子，可就不能像现在这样了……”

“我当然知道啦。别看我小，才十四岁，可是我已经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好妃子了。听说昭国的皇帝和父皇一般年纪，我会像尊敬父皇一样尊敬他。玥姐姐，你别担心。我知道身为公主就应当为国家的安危尽自己的责任，所以啊，我会很开心嫁过去的。不过我走后，珍姐姐一个人住在这流云殿里就寂寞了。还有我小猫小鸟，我栽的牡丹，以后也没人陪伴它们了。玥姐姐，你一定要多来这里陪陪珍姐姐，帮我照顾它们。”

“你放心，我会帮你好好看着的……玥皇姐带了礼物给你，去看看吧……”

“小十六是我最疼爱的妹妹。”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景珍幽幽地述说。“她聪慧天真，明丽动人，最难得是她的纯真……整个皇宫里就只有她真心待我陪在我身边。可是我却保不了她……江晓枫，你若是令我失望，我定会杀了你。”

“我记住了，公主。”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她回头怜悯地看了我一眼。“朱红碧绿，推我进去。”

两道人影飞了出来，是两个妙龄少女，身手矫捷，武功不凡。她们没吭一声，推着轮椅转身走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傻站在那儿。忽然觉得很冷，不由得抱紧了双臂，虽然头顶艳阳高照，可这深宫大院，真的很冷。

接下来的日子是默默地等待，等着韩玄奕向我开口的那一天。景玥帮着我整理衣物，准备药材，害人的保命的都有，还找人打造了一只头钗，精铁铸就，锋利无比，只是外面镀了一层银，让人无法一眼看出其中的厉害。

“枫，这是什么？”景玥在箱底翻出了一个小木匣，外面有层机关锁。

“是一块玉佩。朋友送的，保平安的。”手指轻轻滑过木匣，心中默默计算有多少日子没有戴过它了，从离开醉风楼那日取下它，就一直锁着。

“保平安的，为什么不戴上？打开看看。”景玥一脸好奇，催着我打开锁。

“也没什么好瞧的。不过是块雕成枫叶的血玉。”我掀开盖子，递给了她。

“很漂亮。”她取了出来细细地把玩。“红的像火，雕工精美，是块好玉。为什么不戴？”她暧昧地笑着看着我。“是谁送的？竟然让你舍不得戴？”

“是呀。怕丢了，怕摔坏了，舍不得。”我故作潇洒一笑。舍不得戴，也不想让其他人看见。

“它很配你。”景玥踮起脚将它挂在我胸口。“你的朋友很懂你。你瞧。”她拿过桌上的铜镜，照在我的胸口。一片小小的枫叶在阳光的照射下发出刺目的红光，像火焰在燃烧。“真的很美。”

“你知道吗？父皇最爱红枫，也最恨红枫。”

“是吗？没听你提过。”

“十五年前的陈年旧事，不过没人敢提起。”此刻的景玥满脸嘲笑之意。“你相信一个年轻有为的皇帝竟会因为得不到所爱之人而失去一切斗志吗？”

看见她用力地咬住嘴唇，我走了过去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劝慰她：“别生气。每个人都有无法控制自己情感的时候。可能他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好一个至情至性，他这样根本不配做皇帝！”她一把摔开了我的手。“不理后宫争斗，由着势弱的皇子皇女死得干干净净。不理朝政，任由外戚专权，党派林立。月红叶是他最得力的臣子，是他的左膀右臂，是助他登上皇位的大功臣，可他有了天下以后，却……却贪图月叔叔的美色，将他软禁宫中，逼得他妻离子散，白白毁了一个治国良才……”

“你怎么知道？”

“我还记得月叔叔的模样，温柔儒雅，俊美无比，文武双全，犹如天神下凡。小时候我经常冒充弟弟在宫里乱跑，有一次误闯了乾坤宫，遇见了他……他很疼我，比父皇更像我父亲……父皇从来没有抱过我，陪我用膳……”

“后来呢？”

“后来，月叔叔逃出了皇宫，和妻儿亡命天涯。父皇追了他大半年，终于找到了他们……听说月叔叔和他的妻子当场自杀身亡，他们的忠仆抱着小孩跳了崖……父皇回京后，灭了月氏一族……”

她不再言语，我也无话可说。以前以为高高在上的人很可恶，认识了景玥之后，才知道他们有时候也很可怜。

进了九月，天气渐渐转凉。韩玄奕终于开了口。

“十五那天皇宫里举行盛宴，我送你进宫……”

十五？好巧。槿的生日。

“你怪我吗？”他紧紧抱住了我。“我也舍不得你送你去受苦。可是没办法……”他一脸歉意。其实，无所谓的……这段时间他很疼我，容忍我的放肆……我们，互不拖欠。

“我怎么会怪少爷呢？您一心为国，是个君子。我打心眼儿里尊敬少爷。”用力地拥抱，深情的亲吻，是最后的告别。

“枫……你要小心。”

十五那天，我一早起来沐浴更衣，精心打扮。正午过后坐上了软轿，在歆的泪水中离开了韩府，随着韩玄奕和景玥进了宫。一路上轿子不停地摇晃，让我无法静下心来。不由得握紧挂在心口的枫叶红玉。

“槿，保佑我。”

024

风云

云对风 静对动 冷笑对刀锋

你对我 我对你 转眼都成空

雨下的闹哄哄 雪飘的兴冲冲

心不痛 血不红 谁会懂 一切不是梦

情不伤人不尽情 人不疯狂不成梦

要不是人间有风 谁知道浮云曾经流动

没有生 哪有死 没有聚 哪有散

没有你的天空 爱恨也不知所终

夜幕时分盛宴才会开始，这次进宫的美人聚在了一起在偏殿里休息，等着被传诏上殿献艺。我细数了一下，四个美女，三个美少年，看上去都不是厉害的人物。就不知那个正在当宠的妖姬如何。屋子里气氛沉闷，大家都不开口说话，我看见窗外阳光明媚，就走了出去透透气。

顺着走廊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花园，菊花开得正艳。随手摘了一朵把玩，记忆里上次看花的时间也是秋天，满眼的菊花，之后……竟然不知不觉过了一年。

恍惚间觉得有人靠近，而且有杀意。我猛然转身，与来人对望。

“枫，怎么会是你！”

“槿？”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这个人一身侍卫打扮，瘦削干练，满身杀气。左脸颊上一道疤痕才愈合不久，衬着白皙的肌肤，触目惊心。下颚上也蓄了短须。记忆中孤傲温柔的冰美人不在了，虽然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可是我最喜欢的眼睛却变了，幽深一片，没有了波光浮动。

“槿？不会是他。”我转过了身，不敢看他。“也许是我认错人了吧。”他应该和雷飒在一起，过上好日子，怎么会成了一个武夫。

“枫，我终于又见到你了。”那人从身后将我紧紧地搂进怀里。“韩府戒备森严。我曾在那里徘徊了好几次，却从没见你出门。探子们都说你过得很好，可我不信，没有亲眼见你安然无恙，我怎么都不会安心。没想到竟会在这里见到你。好想你。”

“槿……”

“我们分别了一年零一天。我本来以为回去之后有个小傻瓜会像以前一样缠着我，把他那段时间做过的坏事一件件全部招供，可是……他不在了，被人带走了。我的床很冷，因为没有人挤着我取暖。难过的时候只能练武发泄，因为没有人将笑话逗我开心。半夜里饿的时候没人给我做夜宵，舞剑的时候没人为我弹琴……那个人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

“为什么？为什么……”

“你哭了……其实你很爱哭，但是很多时候都忍着。我很担心你一个人会难过得受不了。所以我时常对自己说，苏木槿，你要更加发奋，要大权在握，枫还在等你去接他，他一个人很怕寂寞。”

“为什么？你不是应该和雷飒在一起吗？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我用力推开他，朝着他大吼。“我们只是朋友而已，你记着我做什么？你看看自己，脸上有伤，手臂上也是，身上呢？肯定多得数不清。你到底在做什么？这么不珍惜自己，雷飒待你那么好，你为什么要跑到这里做个武夫？”

“有个小傻瓜从小就对我说男子汉当勇武自强，所以我一直很努力。我要出人头地，我要报仇雪恨，最重要的是我要保护他，让他不受人欺负。我知道他从来都克制自己什么都不要，所以我不能指望他主动来找我。我会主动去找他，带着他畅游天下，看一看雪山有多美，大海是不是像传说中那样无边无际……枫，你愿意跟我去浪迹天涯吗？”温柔的笑意漾在脸上，让我错以为时光倒流。

“苏木槿，你这个大傻蛋！放着好日子过，跑进皇宫里瞎搅和。这里很危险，很容易就没命的，你知不知道？”我紧紧地抱住他，再也不愿松手。

“我不会死在这里的。我答应过你，会一辈子陪着你。不仅这辈子，还有下辈子，陪你三生三世。我不贪心，不求生生世世，所以我想神仙会答应我的请求。”

“人死了，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三生三世，哪有那么容易？”

“所以我会陪着你一起入地府，不让你喝孟婆汤，这样我们就能记住对方，三生三世在一起。”温柔的吻，和从前一样，吻去了我的泪水，化去了我伤心。“枫，我破相了，没有以前漂亮，你会不会不要我？”

“怎么会？伤痕，是男子汉的骄傲……槿比以前更美了……我怎么会不要……槿，告诉我，我不是在做梦！我们真的能在一起吗？雷飒会放过我们吗？”以前从不敢想，因为知道自己没本事没资格和其他人争，所以什么都不要……

“会的。我们会在一起。现在我和翩翩进了宫，辅助三皇子夺取皇位。雷飒答应了我们，事成之后就给我们自由。枫，相信我，我许下了诺言，就一定会实现。”

他定定地看着我。我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胸口好痛，好像有什么要涌出来……我可以感觉到自己冰冷的心全碎了……幸福与恐惧交织着，让我无法言语，只能紧紧抱住他，不敢松手。

025

这一切，是幻，是真，我分不清。只想就这样抱着槿，静静地感受他的心跳，一直到老。

“槿！”低沉的男声打破了我的美梦。回头一看，一个身着侍卫装的高大威武的男子正生气地瞪着我们，眼中的杀机一闪即逝。“槿。你忘了三殿下交待你的任务吗？”

槿冷冷地看着他良久，越发用力抱住了我：“三殿下那里我自会去请罪。枫，答应我，待会在大殿上千万别出风头。只要皇帝没有注意你，我就有机会安排你离开皇宫。到时候你先回家，等我了结了这边的事，就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