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无痕（上）————漓江晨雨

　　“公子！”屋外一声娇柔的鹂嗓轻扣着房门呼道。

　　“请进。”无痕被呼声拉回了思绪，将锋芒收入剑鞘中。

　　“公子，柔儿为公子备了些茶点。”虽是易容后一张平庸的脸，身姿却是依旧有如弱柳柔拂婀娜轻妙！

　　“有劳柔儿。”无痕对进屋的柔儿额首道。虽楚洛南说是将她送与自己为婢，无痕却从未有要将她当做下人的想法。此次洛阳之行，无痕本没有要将她卷进这场杀戮中的打算。但柔儿却甚是坚持地要随行，令无痕大为担忧。可在此前宿州与‘龙王帮’那一战，使得无痕担忧没了，疑惑却比担忧更多。

　　柔儿将托盘中的茶具与茶点依次端至桌案上，娴熟地为无痕沏上茶。望着面前举止仪态雍容淡雅的柔儿，对柔儿的身世之谜一直盘踞在无痕的胸间，尤其是在宿州看过她那一手如火纯青的‘一针封喉’与诡异莫测的身手！放眼当今江湖，无痕不知道她可跻身何等高手之列，光看她轻易将‘龙王帮’众高手毙与手下，那份杀人与无色的自若。无痕便可知，她之功力绝非在自己之下。

　　此等身怀绝艺之高手。为何会栖身青楼？且还甘愿被送与他人为奴为婢？楚洛南为何要为其赎身？他二人之关系难道就只是恩客与花妓这么简单？

　　一个个疑问有如一团团乱麻，缠得无痕一片茫然，找不出任何头绪。明知眼前之人就是一切疑惑的源头，却如何也开不了口问。

　　“公子可是有难解之事要问柔儿？”鹂音轻语，朱唇间浅溢着嫣然巧笑似乎已将无痕心中所想尽数洞悉。

　　“呃？”无痕惊得顿时语塞，喉咙上如卡骨刺！

　　“公子所办之事，也正是我家恩公欲成之事。柔儿职责是护公子左右，时机到时，公子自会得知想知晓的一切。”

　　“……”无痕再度无言。心中却暗自思付道：那道这楚洛南已知晓自己此次洛阳之行的目的？楚洛南欲成何事？与自己复仇大计有关联么？柔儿此言将无痕绕得更加迷茫，仿若一下子掉进了云雾中，找不出东西南北。

　　“车到山前必有路！公子还是顺其自然，不必徒增困扰。我家恩公待公子确是一片挚诚！”柔儿说至最后一言时，言语中竟飘逸着轻淡的忧郁！

　　柔儿此言仿佛一块巨石，震起无痕胸臆间千层波澜。无痕千辛万苦般才封存的记忆，在这顷刻间被冲得支离破碎。脑海中不断地翻滚这一幕幕，令无痕至今依旧怦然心悸的画面！这种悸动，有如一味使人上瘾的毒药，令人甘之若茹，欲罢不能！

　　当无痕再度倾尽自控地压制住心中的狂热，环视屋内，早已没有了柔儿的身影。面前已经凉透的茶水，让无痕恍然惊觉自己沉浸在思绪中似乎已然很久了。

　　窗格外暮色微起，此时应已快近掌灯时分了。过了今夜，明日便是他真正进入战场的时刻！他已准备将自己融入其中，义无反顾，至死方休！

　　无痕出房将铁庆唤来，提笔写下一封信笺，让铁庆送至城东的‘致雅轩’交到东方慕的手上。他答应过东方慕与南宫怜，要给二人一句口信。明日行动一旦展开，必定危机四伏，杀机重重！无痕心底实没有能全身而退的把握，但他有坦然面对一切的从容！无痕深知自己身上流淌的血液里，有那份不屈不饶的坚韧和骨气！他的身上在一出生就已烙有‘烟雨山庄’的印记！

　　“这封信就当成是与二位挚友的道别吧。”无痕望着铁庆出门的身影，心中长嘘道。

　　第三十四章

　　入夜戌时、四通客栈

　　‘四通客栈’的厢院内，此刻是烛灯通明，紧闭的院门将厢院内的热烈与院外隔绝开来。厢院内的正屋中，此时更是座无虚席。

　　无痕危襟坐于席间主位，眸光在屋内环视一周，一张张面孔上无不洋溢着亢奋激昂的神色！一股蓄势待发的浓烈气息弥漫于整栋屋宇之内，仿若要将屋宇点燃一般！

　　无痕感受着这份炽热，置身其中，仿佛要在眨瞬间将自己燃烧！激奋的情愫已近至沸腾的边缘！座上除已先后赶至的司马寅菊、章兰渊、梅若骨，还有莫正洋及其余五位‘烟雨山庄’在各地的旧部掌柜。再加之一直在无痕身侧的蓝铁河与肖竹峰，此等众多高手云集的阵势，怎不令众人振奋雀跃！

　　无痕压抑住胸臆间激扬澎湃的情绪，起身离席对座前众人道：“诸位叔伯对明日部署可还有完善之处？如有提议，尽请明示侄儿，侄儿好再作调整。”

　　“此计可称天衣无缝！少主尽可放心，属下等定当依计谨慎行事，恪守各职。定要在明日一举歼灭此伙贼党！复我‘烟雨山庄’大业！”次座的司马寅菊起身激奋地道。其实这套策略计划，众人已推敲无数次，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及异常变更，都做了详细的应对策略。细微之致，在这帮老江湖眼中，真可谓天衣无缝，无懈可击！

　　“少主放心，属下等誓死追随少主！至死不休！”紧随其后的是梅若骨，那慷慨凛然的陈词有如在烈焰中扇了一股劲风！

　　“属下等誓死追随少主！至死不休！”众人不约而同地窜起身，抱拳齐声高呼。众人的激情在此时已被燃烧到极致！每个人的面容上，无不闪烁着视死如归的豪壮！

　　“少主！”座中的莫正洋忽地上前道：“今日我‘烟雨山庄’众豪能如此齐心协力，众志成城！且又有此等天衣无缝之良策，洛阳之站，定能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属下斗胆向少主提议，我等众兄弟举酒壮行，早贺大捷！”

　　“少主！这……”莫正洋这一提议，大出众人所料！蓝铁河神情顿露难色地望向无痕。为能养精蓄锐，全力以赴。在此前行程中，已严令限制不得饮酒，以免酒后误事。这是众人皆知并严厉执行的。怎到此临战之际，莫正洋竟提出这等提议……

　　“好！”无痕这声应予，令众人顿时错愕不已。在众人询问的目光中，无痕高声道：“莫师叔有此提议，无痕理应答应。众叔伯为复我‘烟雨山庄’大业，鞠躬尽瘁、抛头洒血！今日无痕就借一碗酒，敬众叔伯！待到大捷之时，无痕定当与众叔伯痛饮三日，一醉方休！”

　　“好！”众人豪气如焰！炙热的目光中似乎此刻在眼前的就是大胜后的庆功宴。

　　“今日之酒就用我从南阳带来的女儿红吧！”莫正洋甚是热络地将身后一坛酒端上桌席上，似是早已就准备好的。还不待众人发语，便径自将坛封拍开。一股浓烈的醇香顿时扑鼻而来，顷刻间弥漫与整间房屋内。

　　“好酒！”酷爱美酒的章兰渊迭口赞道。光嗅此酒香，便不难推测出，此坛‘女儿红’最少应也是五十年之上的陈酿！

　　莫正洋为每人满上一碗，一圈下来，一坛陈酿竟刚好分尽。

　　“众叔伯！”无痕首先端起酒碗，神情振奋激扬地朗声道：“明日一战，是我‘烟雨山庄’事关存亡的一战，无痕知道众叔伯已与无痕一样，期盼此时已久。明日就全仗众叔伯了！无痕先干为敬！”话毕，无痕将手中酒碗高举，一饮而尽。

　　众人见状，纷纷皆将手中酒碗高举，齐齐地将碗中烈酒饮尽。此刻气氛之浓烈可谓豪壮冲天！

　　“少主！明日便是背水一战，今日还是早些歇息，养精蓄锐，以备明日大捷！”蓝铁河凑至无痕身侧道。

　　“铁河伯父所言甚是。”无痕额首迭声应予道。众人此时忙相互行礼问安，准备散席撤座。煞时！一股莫名的晕眩令无痕险些一个踉跄跌倒！无痕疾快的抓住身后的座椅，才勉强支撑住身体。睁开有些朦胧模糊的眼眸，映入眼帘的一幕将无痕骇震呆了！

　　屋堂内原本正欲各自散去的众人，此刻竟如同自己适才一般，身形歪歪扭扭地打着踉跄，其中还有几人因没来得及抓住支撑，已失去重心地跌倒在地。一张张迷茫的神情，浑然不知此刻的狼狈！

　　“不好！”无痕心底骤然窜起一股森冷！这股刺骨的寒气使得无痕顿时清醒了几分。无痕趁那股晕眩之感还未再度袭来之际，抓起身前桌上的茶盏，将盏中茶水尽数泼至脸上。

　　“哈哈哈！”一串震彻屋宇的狂笑，令近似混乱的堂屋刹那间凝固了！众人纷纷抬起模糊迷茫的眼眸，将溃散的视线拢聚到狂笑声的源头。

　　“莫师叔？”无痕难以置信地呆视着堂中仰头狂笑的莫正洋，胸口霎时犹如被人以利刃狠狠地扎了一道血口！那中撕心裂肺的剧痛，让无痕顷刻间恍若置身炼狱！

　　“少主！现下你泼什么都为时已晚。适才诸位喝下的酒中，已被下了无色无味的‘醉仙散’！不出半柱香的时辰，诸位便会功力尽丧，形同废人！”莫正洋满脸堆着好是狂妄的笑意。

　　“莫正洋！你这阴险歹毒的狗贼！你为何要暗算与我等？”司马寅菊硬撑着沉重的躯体，面容涨得通红，神色中刻满难以宣泄的悲愤与盛怒！瞪得斗大的双目更似两簇怒烧的火焰！

　　“因为我还不想死！我更不想我家上下十几口性命因替蓝家复仇而白白陪葬！”莫正洋神情突地悲戚地喊道。

　　“分明是你贪生怕死！休要在此找借口搪塞我等，你莫正洋有今日，可想起老庄主的再造之恩？可对得起少庄主的知遇之情！”章兰渊暴怒地大吼道。眸光中的冷厉，足可将面前的莫正洋撕成肉片！

　　“哈哈！”莫正洋再度仰头大笑，微哑的嗓音中已没有了适才的狂妄得意，竟掺夹着难以抑制的痛苦。莫正洋忽地俯身对面前瘫倒一地的众人凄声道：“不错！我莫正洋是贪生怕死，我不可以死！我比不了你们，可以为替蓝家光复‘烟雨山庄’，隐姓埋名、惶惶终日，甚至一辈子可以独身无欢，断子绝孙！可我做不到！”

　　莫正洋此番话语一出，令众人均是一怔。他们心底抑压的苦衷被莫正洋尽数翻出，一时间竟是百味丛生！

　　——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