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雨无痕（上）————漓江晨雨

　　“来得好！”秋海棠大喝一声，身形亦如一道旋风疾掠而来。她身后的十几道人影顿时纷纷跃身而上，兵刃齐挥而至。刹那间，院中人影交织，刀光剑影，厮杀得难解难分。

　　蓝少谦所剩无几的功力在秋海棠狠毒的攻势下，败势大露。秋海棠的一对‘毒龙爪’如两道毒风，将蓝少谦封地滴水不漏。蓝少谦只以他那把名誉江湖的‘沐雪软剑’勉强应付，加之身上已中两种当世绝毒，一身红袍上，不知是汗多，还是血更多，已湿透了大半身！

　　“难道今日真是天要亡我蓝氏一家？”蓝少谦不甘地咬紧牙关，就是流尽最后一滴血，拼到最后一口气，他也要血战到底！

　　“招！”秋海棠逮住蓝少谦迟缓的刹那，一记“蟠龙入海”，‘屠龙爪’直击蓝少谦前胸。蓝少谦横剑御挡，一股浑厚的内力将他连人带剑震出三丈外。鲜血再次溢出唇角！

　　“去见你的父亲去吧！”秋海棠大喝一声，得势不饶人地提身跃起，一对‘毒龙爪’快如骤风般直取面门！此时的蓝少谦残余的内力已被全数震散，在利刃将至眼前之际，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眸，刹那间，俊颊间竟滑下了两行水迹，脑海中倏然闪现出一张脸！

　　“铛！”“啊！”

　　一声震耳欲聋的利刃碰撞！紧随着便是一声凄厉的惨叫！交错厮杀中的人影被这声尖亢的惨嚎惊颤了一下，纠缠的人群霎时分开来。借着满院的火烛，只见原本正要挥爪击毙蓝少谦的秋海棠，此时瘫倒在地。左臂紧捂着右臂，在她的身侧有条握着‘毒龙爪’的断臂！失血过多的秋海棠一声凄嚎后昏死过去！

　　众人顿时被这突来的变故惊骇住了！而在蓝少谦身前不知何时多了道挺拔的身影。他俯身迅速封住蓝少谦周身几处穴位，几乎是同时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些小粒丹药给蓝少谦喂下。

　　“墨羽剑？？”待众人看清那道墨青色的身影，止不住抽声惊呼！空气在霎时间凝固了！

　　“你？！！”蓝少谦眸光呆呆地紧锁住近在咫尺的脸，神情中涨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满是血渍的嘴唇激动地颤抖着。‘在自己说出那般绝然的话语后，他依然还没有离开？”

　　“是我！”四眸相对，那双深邃的黑眸中刻尽痛彻心肺的伶惜！声音更是沙哑地哽咽道：“我们不是约定过吗？生死不弃！无论你在何处，我都会陪着你！”话毕，便俯身将蓝少谦搂扶起来，轻柔地把大半个身体拉至肩膀上，血汗打湿墨青衣袍。

　　“宫墨呤！今日你们谁也走不了！”一名黑巾蒙面的壮汉上前喝道！手中一把阔口弯刀在火光下，闪烁着逼人的寒气！

　　“既已做了婊子，又何必画蛇添足地蒙着面呢？北堂堡主！”冷峻的俊脸不屑地冷哼道。不羁的黑眸绽放出冷冽的寒光，那其中涨满杀气！

　　“你！”被直呼出名的壮汉气结地闷喝。黑巾下的脸涨得通红，握住弯刀的大手有些轻颤。“你找死！”壮汉怒喝一声，庞大的身躯如一只凌空猎鹰，手中弯刀同时横空劈来。一道锋芒疾射而来！

　　墨青的身影负着蓝少谦更快地飘忽闪过，落空的刃气在院中击起一股沙石！在众人目不暇接之际，又一道更为锐利的刃光挥出，隔空数丈仍令人不寒而悸！

　　寒芒划过刚定下身形的壮汉，“扑哧！”一股血流自壮汉脖颈处喷射而出！电石间便见壮汉“扑通”一声，直直地砸倒在地上，再没了声响。

　　‘齐云堡’堡主，北堂彦，居然还不过三招便命毙剑下！这是何等厉害之剑！秋海棠的断臂、北堂彦的丧命！令众人不敢妄动了。

　　“我们走！”冰冷有力的低喝将蓝铁河等人的意识拉了回来，他们迅速合围过来。一道寒芒再度挥出，黑衣人群顿时如炸了锅般，纷纷提身躲窜。

　　“呯！”院中旷场上激起丈高的气浪！霎时沙石飞扬，尘沙弥漫了视线。待尘雾散开来，砖地上只剩斑斑血迹！

　　火！借着夜幕的风势四处掠窜，狂舞的火焰、沸腾的人群，成为今夜唯一的风景！

　　第三章（上）

　　蜀道难！

　　难于上青天！

　　自古蜀山栈道便是天险之地，崎山峻岭、陡崖峭水、人稀物丰，却是奇人异士的归隐佳境！蜀西：东接蜀中丛岭，西临吐蕃雪域，气寒物稀，历来是人烟罕见之地。蜀西边境，却有一处峻岭环保的低洼之地。此处四面峻崖陡峭、山青叠翠！山间红枫喷火，参天松婆娑弄影。谷壑翠烟绕缭，幽鸟嘀鸣。一面飞瀑悬于刃壁上，雾气氤氲，仿若人间仙境！

　　此境方圆约五里，却是弱柳如荫，翠竹含风。一座小庄园坐落在腹地与一处峭壁间，那面飞瀑刚好落于庄园之侧，潺潺清溪绕庄园而流，在庄园前门汇成一处碧潭。整栋庄园不大，只有不足十间房舍，却均以实木构筑。稀贵的原木依然透逸着圆润的光泽，质朴里蕴着儒雅！

　　水潭前的旷地上，一道人影起伏腾跃，那是一套精妙绝伦的剑法！娴熟的步法显露出此人已将此套剑法演练过无数遍。手中一柄长剑如长虹贯日，气宇轩昂！矫健的身法更如水中蛟龙，吞云吐雾、行云流水！剑锋所到之处，飞沙走石，道道剑气寒芒毕现！只见此人忽凌空一跃，踏空穿至水潭上方，身形竟能点水而行！转瞬间，已立于飞瀑下的一架水车上。手中剑气同时挥出数道，潭面上顿时爆起数道丈高的水浪！

　　“好劲的剑气！”

　　庄园院门口不知何时站立着一道高挺的身影，他默然地望着水潭上那抹洒脱的身影，黝黑的双眸中跳动着复杂的情愫。有赞许，有欣悦，还有更多的惆怅！

　　水车上那抹身影倏地飞身疾驰而来，只觉眼前一晃，便已立直至跟前。‘好个俊眉俏致的少年！’俊秀浓黑的剑眉溢满年少的英气，清澈明亮的双眸宛如两股清泉般泌人心脾！坚挺的鼻骨弥补了皮肤过于白皙的纤柔，透逸着一股清晰的坚毅。微薄的双唇闪烁着健康的红润。此等俊容仿若仙界玉郎！

　　“叔父！”无痕抹去额际的汗珠，轻呼着面前高出自己大半个头的叔父。年近半百的叔父，依旧是他从小熟悉的那位温文儒雅而俊美卓然的儒士。只是最近他发现叔父的鬓角添了几缕霜发，在他心中，叔父永远是他最亲、最爱的人！

　　“复儿！”轻唤着无痕的小名，宫墨呤亲昵的伸手替无痕擦拭发梢的水珠。双眸中跳跃着丝丝哀怅，神情凝重的望着胸前的俊郎，十八年了！光阴似箭，岁月如梭！隐世避尘十八年，只为当年那一句承诺！

　　“叔父，您有心事？”无痕敏感地觉察到叔父神情中的惆怅。十八年的惺惺相依，早就让彼此心意相融，默契到有时之需一个眼神。

　　凝视着这张俊美而溢满清稚的脸庞，宫墨呤的心有如被针猛地扎了一下，隐隐作痛！他回想了若干年前，自己也曾与先师在此惬意习武的情景。往事历历在目，仿若隔世！可……他是多么希翼眼前的这份清澈可以永远留住，让这个少年在这隔世尘外无忧无虑度此一生啊！

　　“咳、咳……”一股有如刀绞般痛楚突袭而来，令宫墨呤禁不住捂着胸口急喘。高挺的身躯有些轻颤的摇晃。

　　“叔父！您怎么了？”无痕有些惊慌失措的望着面前一脸煞白的叔父，忙慌张地搀住叔父的手。在他的世界里，叔父的怀抱和肩膀是那般的温暖和厚实，他从未想过会有改变的一天。

　　“我没事，扶我回去吧。”宫墨呤强压抑住胸口的一股热浪，声音低哑里透着虚弱。他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平缓，他不想吓到无痕。

　　“好！”无痕立刻将手臂环上叔父的肩膀，却惊诧的发觉，手掌下的那副肩膀竟没有想象中的沉重，甚至还有些消瘦！无痕的心像是打翻了五味瓶，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宫墨呤让无痕将自己扶到西厢房侧的一间禅房，这是先师生前修心坐禅的屋室。平日他很少入内，无痕还是第一次进来。

　　无痕将叔父扶至屋中的禅座上坐下，眸光环视着这间自己首次进来的房屋，整间禅室与一般房屋相差不大，左右两侧是书柜及橱格，密密的书籍排满书柜，橱格上摆放着不多的骨董。禅座后有一剑架，两柄带鞘的长剑令无痕眸光一亮！这两柄长剑一墨一白，光瞧那剑鞘上精致淡雅的缀纹便知，此剑定是名器！

　　“复儿！”宫墨呤调息了片刻，神情缓和了些许。见无痕双眸炯炯有神的紧盯着剑架，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低声轻言道：“你先去洗洗，换身衣服来找我。”

　　无痕被唤回神，忙急切地在叔父的脸上扫视道：“叔父！您的身体？”

　　“现已无碍了，你去吧！”宫墨呤挥挥袖子，示意他先离去。

　　“复儿很快回来！”无痕读到叔父眼中的坚持，便疾快的闪身奔出房屋。快如劲风！宫墨呤盯着门口一闪而过的身影失了神，倏然，胸口那股好不容易压制住的热浪狂袭而上，一口鲜血冲口喷出。宫墨呤顿觉周身经脉大乱，一股刺骨的冰冷在体内乱窜，全身所有关节处仿若有无数根毒刺在猛扎般痛苦！

　　宫墨呤咬紧牙关，努力将溃散的真气拢聚于丹田，冷汗打湿了他的后背！

　　“噗！”约半柱香过后，一口鲜血再度喷出。宫墨呤放弃了努力，溃散的真气已无法汇聚，他知道自己苦撑了十八年的大限到了！在过去的十八年里，如今日这样的痛苦挣扎他经历了无数次，以往他撑过来了，可今日，他已无能为力了！

　　这是当年为蓝少谦吸毒是留下的毒患，若不是恩师留下的一瓶灵丹及自己的内力，他撑不到现在。对于死，他不怕！早在当年，他就应该与心爱的他一起携手黄泉。往事历历在目，那夜、那刻，他的心就已经灰飞烟灭。独活于世，是他对他的承诺，他要代替他完成未尽的职责，将蓝氏唯一的血脉抚养成人！

　　十八年了！他独自守着这份承诺守得好苦、好累！在天之灵的他能看到吗？宫墨呤溢满血渍的唇角勾出一抹凄美的笑！

　　“叔父！”刚进房门的无痕被眼前的所见震呆了！他惊惧地扑上前，颤抖地扶起瘫软的宫墨呤。刺眼的鲜红令无痕的心几乎要冲出喉咙！

　　“叔父！您这是怎么了？我是复儿啊！”无痕又怕又急地哭泣出声，他轻晃着神情有些恍惚的宫墨呤。当他的手摸到叔父的手腕时，惊颤地发现，那是临近死亡的纷乱和微弱！

　　“复儿……”宫墨呤悠悠地睁开眼眸，痴痴地凝视着眼前的俊容，这是张与他日思夜想中的人很相似的脸。恍惚中有两张脸在交换着，宫墨呤将溃散的眸光聚到眼前，沙哑地道：“叔父大限已到，能陪你走至今日已是老天眷顾，叔父不能陪复儿继续走了！”

　　“不！叔父！复儿不能没有叔父，复儿不要离开叔父！”无痕惧恐慌乱地嘶叫，明明早晨他们还在一起谈笑风生，甚至一个时辰前叔父还看他练剑，怎么转瞬间就要生离死别了呢？这令他如何相信？令他如何接受？

　　“复儿！生死由命，叔父时间不多了，有些事叔父要与复儿说，复儿只管听好！”

　　宫墨呤抬起无力的手掌，轻拭着无痕脸颊上的泪珠。唇角艰难地勾了抹笑，噬心蚀骨的剧痛令他禁不住吸了口冷气。额间的汗珠如豆大般直冒而下。

　　“嗯！”无痕紧咬住嘴唇用力地点头，喉咙拼命地压抑，却还是窜出了泣声。

　　第三章（下）

　　宫墨呤将身体微正了正，低沙的声音将他的思绪拉到了那一段毕生不忘的记忆：“剑呤擎月楼，漠北烟雨庄。堂前云与燕，芙蓉淡溢香。这是十八年前江湖中名誉南北的诗词，所述的是江湖中的新起之秀，‘墨羽剑’、‘擎月楼’、‘烟雨山庄’、‘齐云堡’、‘赤燕堂’、‘芙蓉宫’、‘溢香山庄’，这些所谓的江湖正派名流，表面里是相处和睦，往来如宾。背地里却尔虞我诈，争名夺利。一次华山聚会，让‘烟雨山庄’二公子‘飘雨剑’蓝少梁与‘芙蓉宫’二师姐‘水芙蓉’李梦蝶相爱，也让‘烟雨山庄’少庄主‘漠北玉鹰’蓝少谦与‘芙蓉宫’大师姐‘玉芙蓉’结下仇恨。一年后，‘水芙蓉’与蓝少梁生下一子，被‘芙蓉宫’宫主‘毒母’知晓后，将‘水芙蓉’囚禁百般折磨，‘水芙蓉’不堪凌辱，与蓝少梁服毒殉情！从此，‘烟雨山庄’便与‘芙蓉宫’结下仇怨。在‘烟雨山庄’少庄主成亲当日，‘芙蓉宫’纠结一直对‘烟雨山庄’虎视眈眈的，‘齐云堡’、‘赤燕堂’、‘溢香山庄’，血洗‘烟雨山庄’！那一夜，‘烟雨山庄’被火烧了两天两夜！‘烟雨山庄’老庄主‘烟雨剑侠’蓝晋池，少庄主蓝少谦及近百口性命惨遭毒手！”宫墨呤咬紧牙关，强压这周身的巨痛，将那段染红了血的往事一气道出。血淋淋的事实令无痕听呆了！此前从不知烦恼为何物的他怎能承受如此巨大的变故？

　　“复儿，你本姓蓝，‘烟雨山庄’原本就是你的家！”尽管内心在翻滚着汹涌澎湃的挣扎，尽管内心在滴血的抽搐。但宫墨呤还是将掩藏了十八年的秘密说了出来。这是他对他的承诺！

　　“不！这不是真的！叔父！这不是真的！”无痕近似崩溃地嘶喊。这无疑是在他稚嫩的心上扎上无数把利刃，痛到心碎为止！

　　“复儿！原谅叔父，这是叔父对你大伯的……承诺！”宫墨呤已经明显地感觉到自己有些力不从心了，毒气渗透到他的五脏六腑，随时都有可能夺去他的意识。

　　“叔父！”无痕也察觉到了宫墨呤虚缓下来的气息，他颤悸地将掌心推到宫墨呤的前胸，把内力输入宫墨呤的体内。

　　“复儿！没有用了！”宫墨呤嘘了一口气，无痕那浑厚的内力使他的痛楚减轻了许多。但他知道，这无疑是饮鸩止渴！毒气伏身十八年，他能活至今日已属奇迹！

　　“不！复儿一定要救叔父！”无痕倔强地将内力源源不断地推入宫墨呤的体内。十八年相依为命，早已超出一般的情愫，他真的不能没有他！

　　“复儿，待我走后，你要将此室中的书籍阅完，习会其中武学方可离开。左侧书柜有一锦匣，其中的手册，对你此后会有用。匣中有一书信，你出谷后，便可去扬州找‘素心斋’的庄主，他会告诉你怎么做。此室的两柄剑，一柄是叔父的‘墨羽剑’，一柄是你大伯的‘沐雪剑’，你随身携好……”

　　“噗！”又一口鲜血喷出！宫墨呤的身躯如泄了气的球体，顿时瘫软向后倒去……

　　“叔父！”无痕更快地紧紧搂住瘫软的宫墨呤，凄厉的嚎哭。

　　“复儿不哭，答应叔父，叔父不在身边，一定要坚强。学会照顾好自己，叔父希望复儿多些快乐，少一些仇恨，叔父会在天边看着复儿！”宫墨呤压着剧烈起伏的胸口，伸手轻抚着无痕热泪纵横的脸，涨满泪水的双眸是那般的不舍，这世间让他唯一不忍放手的就是他的复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