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心蛊————怜书

作者:怜书  录入:11-16

  不多时天已大亮。

  院子里油碧的绿叶滚着露珠,反射初升朝阳的光显得格外晶莹剔透。一片繁荣景象里,只有地上那片已经干涸的血迹毫不相衬的透露着反败的气息。

  濮阳少仲不由得轻吐了口气。

  还好昨晚答应留下来,要不然现在刘霜霜可能已经自杀身亡了。

  但他又不可能长住在刘府,每天注意着刘霜霜的动向。最好的方法还是早日抓到洪宽,看能不能让她振作一些。

  房里再也没有传出声息,他已经打算离开。

  他抱拳向屋里说道,"刘姑娘如果没有他事,我就告辞了。"

  不料话声才落,房门咿呀一声打开,穿著翠绿衣裳的少女急匆匆小跑步赶过来,着急的对他说道,"濮阳公子千万别走啊!"

  "嗯?"这个女孩大概就是那位杜鹃吧?濮阳少仲温言道,"杜鹃姑娘有事吗?"

  少女像是因为对方居然知道她的名字而微微一愣,随即低声说道,"是我家小姐有事。"

  "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杜鹃将声音压得更低,"小姐出事那晚,曾经想上吊自杀,被救后虽然一直郁郁寡欢,但也没有再动过寻死的念头,可是今早......"杜鹃抿了一下唇,"奴婢刚刚就是在问小姐到底是怎么了,才会耽搁这么久的。"

  濮阳少仲不禁关心的问道,"那刘小姐究竟是?"

  "她说是因为您!"杜鹃语出惊人,一双眼睛定定的注视着他。

  濮阳少仲一怔,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比武招亲那天,我们家老爷见到您后,回头就直夸您是人中龙凤,如果可以和小姐结成良缘就是天大的喜事,当时小姐也默认了的。后来出了事,小姐再见到您,想到当初的戏言,自伤身世,悲从中来才会自寻短见。"

  濮阳少仲心头微微一酸。认真说起来,刘家父女一厢情愿的想头,自然与他无关。但他天性真挚热情,一瞬间竟然觉得如果早知如此,说不定当初应了也好......

  他摇摇头用去这种幼稚的想法。他很清楚,如果有人因为同情他而说爱他,他一定会狠狠的揍对方一顿。

  他暗叹了口气,道,"刘象的美意我会记在心里,请刘小姐节哀。"

  "奴婢知道小姐变成这样,您看不上眼也是应该的。可是小姐正是脆弱的时候,极需要有人安慰,能不能拜托您进去安慰一下小姐?"杜鹃一双眉毛深深蹙了起来,哀求的望着他。

  可是要说什么?刘霜霜因为再见到他感到痛苦才自尽,自己现在进去不是反而惹得对方伤心吗?还不如联合末鬼,早日抓到洪宽比较有用。更何况从昨晚到现在好几个时辰了,末鬼还没有回来,该不会遇上什么麻烦了吧?他应该赶快去找末鬼才对。濮阳少仲顿了一下道,"我朋友可能遇上麻烦,我得立刻去找他才行,对不起。"

  濮阳少仲才转身,就听屋里头刘霜霜的声气,冷冰冰的说道,"我只是想请他喝杯酒,说一声感谢罢了。既然不肯,你也不用勉强人家。"

  濮阳少仲一愣,不由得停下脚步。言语带刺和故做坚强都显出她原是一个高傲的女子。

  "濮阳公子......"杜鹃怯怯的拉着他的衣袖,"能不能喝杯酒再去,耽搁不了多少时间的。"

  濮阳少仲想了想,点了点头,回身一抱拳,"那就谢谢姑娘的好意了!"

  树林里的鼓声依旧,却只剩下单鼓微弱的颤抖。

  末鬼踏着方位,一剑斜刺而出,彷佛木偶娃娃的敲鼓者手上一松,手里的鼓槌在鼓皮上击出最后一个颤音,便滚下草地里没了声息。

  末鬼弯下身拨开击鼓者的头发,果然见到一个青色的圆点。

  又是咒术--真是凤凰火族?

  末鬼的眉心慢慢的凝起,有关凤凰火族的记忆在他的脑海里迅速掘起。

  那是一个痛苦的回忆。他原本以为他可以永远不必再想起。

  他深吸了口气,右掌略略一动,手里的剑像要捕噬猎物的灵蛇般轻轻颤抖。

  女人、咒术。

  如果你们消声匿迹也就罢了,既然找上门来--

  末鬼眼中的寒芒一闪而逝。他还剑入鞘,沿着来路大踏步离去。

  酒杯已经触及唇边,濮阳少仲微微皱起眉头。

  有一股极淡的血腥味混在酒里,像是有人将血滴进酒中一样。他疑惑的望向刘霜霜。

  "里头有我的一滴血。濮阳公子嫌弃了吗?"

  刘霜霜面上的笑容既讥讽又自嘲。他胸口一热,仰头一饮而尽,倒举酒杯,一滴残液沿着杯缘滴下。

  刘霜霜讶异的望着他。

  "说句得罪姑娘的话。"濮阳少伸直直的看着她,"姑娘还有大好的年华和将来,不必如此自伤自残。"

  "呵哼。"刘霜霜双眉一扬,像是想笑,却终究没有扬起唇角,只冷冷的望着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濮阳少仲望了一眼她置于案上的纤细手腕,裹伤的白布已经渗出一点血丝。他突然觉得有些生气,不知不觉声音大了起来,"人家欺负你,你也欺负自己,你不觉得这样太傻吗?"

  刘霜霜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他会说这种话。

  对一个受尽伤害的人这样说话,濮阳少仲也觉得自己未免有点过份,只是话都说出口了,要临时打住收回或道歉,都反而别扭。想了想,濮阳少仲吸了口气,干脆痛痛快快的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我是觉得,与其拿刀割自己,还不如拿把刀把洪宽砍了!"

  "你是说,杀了?"刘霜霜愣了一下,突然咬牙切齿的迸出一声笑,"是啊,你说的对,......可是、"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表情渐渐变得迷惘,怔了半晌,才喃喃的念道,"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我一直、一直......"

  "想干坏事哪里需要什么理由?"濮阳少仲不屑的说道,"总之是他丧心病狂,刘姑娘别太难过了,我也会想办法抓到他的。"

  "为什么帮我?"刘霜霜突然问道。

  咦?刚才不是问过了吗?濮阳少仲一笑答道,"没有为什么。"

  刘霜霜静静的看了他一会,突然垂下眼睫,叹了口气,"......你走吧。"

  "呃?"

  刘霜霜闭起眼睛,表情已经变得冷漠。

  濮阳少仲一愣,一时也不知是定是留好。

  杜鹃见他尴尬,轻声的唤道,"小姐?"刘霜霜没有反应,杜鹃怯怯的伸手要去拍她的肩膀,猛见刘霜霜睁开眼来,"啪"的一声,杜鹃脸上已经着了热辣辣的一记耳光。

  "你!"明明好端端的说着话,怎么突然就动手打人了?濮阳少仲又惊又气,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才对。

  "贱人。"刘霜霜轻蔑的停了一声。突然微微一笑,转头对濮阳少仲说道,"你算什么?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以为我真给你喝我的血?哈哈。"她仰头笑了两声,"鸡你知道吧?不过就是畜牲的血嘛。"

  濮阳少仲见她疯疯癫癫,似乎也不是有意骂人,一句难听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似乎是谁发现了闺阁外头的血迹跑去通报刘魁。刘魁喘着气慌慌张张的冲了进来,一眼见到刘霜霜手上的纱布,脸孔都揪成一团,连声问道,"怎么了,霜儿你怎么了?"

  刘霜霜一眼向外瞥去,看见自己的父亲,也看见一个黑衣的青年悄没声的立在门柱边。她的视线缓缓移动,又注视着墙上那幅画,任谁说什么也不吭声了。

  末鬼已经回来,濮阳少仲也打算借机告辞离开。不料他一站起,胸口突然传来一阵闷痛,他撑着桌沿站了一会,却又无事。他心里一阵奇怪,一时间却也无暇多想,跟着刘魁和末鬼就向外走了出去。

  刘魁领着濮阳少仲和末鬼退出刘霜霜的闺房,神色已经平静许多,跟着就要人去安排末鬼的住处。

  末鬼只道,"不用麻烦,我们等会就走。"

  明显的失望写在刘魁脸上,他却也不强求,躬身做了个揖,"不知道您会来。刘府今遭剧变,不能好生款待,是我这个主人没有尽到地主之谊。霜霜这样子,我实在......唉,两位如果肯在府里多住些时候就好了。"

  濮阳少仲憋了半晌,见他已经有点语无伦次,忍不住问道,"刘老爷,为什么不给刘小姐延医治疗呢?我听人家说,其实患了疯病的人只要适当的吃药看病,加上转换个环境什么的,都还是很有希望复原的。"

  濮阳少仲的话多少带了点指责的味道。刘魁愣了一下,这才缓缓说道,"城里的名医我是都请遍了,"他叹了口气,"有的说小女根本没病,有的说她一辈子就这样了,还有的给小女赶出去后,到外头说三道四的......"

  濮阳少仲一时无言。之前他们的确也听到一些风言风话。那岂止说三道四?人传人、话传话,补风捉影的结果,连没有的事都能编得像真的一样!

  濮阳少仲还在胡乱想着,末鬼已经抱拳说道,"叨扰了一阵子,我们也该告辞了。"

  咦?这么快!濮阳少仲一愣,末鬼向他使了个眼色,两人也就一起辞了出来。

  两人离开刘府,找了家临近的酒肆坐下,濮阳少仲迫不及待的问道,"你昨晚是不是追那个黑衣人去了?结果怎样?"

  "那些人也是被人下咒驱使前来的。"末鬼看着送上来的一壶济和两个空杯,也不避忌有人在旁,跟着就道,"林子里也有埋伏,我差点脱不了身。"

  大约是摆酒瓶的时候,晃动大了些,几滴酒液洒了出来。酒保连忙赔不是,加倍小心抹了桌子又替他们在空杯里倒酒,这才退下。

  "这么厉害?"濮阳少仲不由吃惊。能让末鬼动剑已经要有点实力,更何况是要让末鬼差点脱不了身。

  "嗯,我想还是别管刘家的事了。"

  "啊,可是--"

  濮阳少仲话还没说完,末鬼突然啪的一声拍桌而起,将嘴里的一口酒全吐在地上,高声怒道,"什么东西?这也能喝吗?"说着,一挥手臂,将桌上的筷子筒、调味瓶都扫下地去,顿时兵兵一阵乱响,十来双筷子、酱油醋罐什么的黑黑水水洒了满地狼藉。

  论镇静隐忍的功夫,根本就没有人能和末鬼一较高下。末鬼这一发作,濮阳少仲顿时醒觉过来。几日前他们还给人跟踪下蒙汗药,末鬼现在大概是想‘清场'吧。他环视了一下整间酒肆,原本就生意冷清,没什么客人了,给末鬼这一发作,几个有心要趁自食的也就借机跑了。那掌柜的一见这情景,倒也硬气,丢下算盘快步过来,说道,"客人,您不喜欢小店的东西,是小店的东西入不了您的法眼,不收您的钱也就是了。我们小本生意也只图个糊口而已,何必这样?"

  末鬼将酒瓶一堆,说道,"你自己喝喝看。"

  那掌柜一阵疑惑,接过来喝了一口,居然也噗的一声吐了出来,脸已经全绿了,连声道歉道,"对不起、是小店的不是,居然......"眼看两人身上都带着行李,连忙赔笑道,"客人您要住店吗?小店后面有一间房还算清幽,原本只留着自己家里人休息的......唉,一切开销都算小店给您赔不是,这么着可好?张全,还不快带客人到里头去休息!"

  濮阳少仲几乎忍不住笑。那酒他也喝了一口,虽然不是什么好酒却也没难喝到要吐出来的地步。也不知道末鬼是使了什么手法偷天换日的--他连忙低头收拾行李掩饰过去,跟在伙计身后往后头客房行去时,还一边听掌柜的低声怒吼,"兔崽子!你是存心和店里过不去?给客人端这什么东西?还不快去收拾干净!操,扣你十天的工钱!"

  濮阳少仲望着末鬼黑沉沉的背影虚晃了一下拳头,决定要离开时一定要给那可怜的小二一点甜头。

  虽说是不给客人住的厢房,收拾得却恁是干净整齐。伙计退下去不久,一个约可三、四十岁的妇人,敲门进来说声,"两位爷好,这是掌柜的给两位爷赔礼的,菜也是我亲手给两位做的。唉,我男人就那个硬脾气,也不会说话,得罪了人也是他活该。这菜如果不对爷的口味,看爷想吃什么,隔条街就是有名的亿升楼,我给爷叫菜去。"说话间桌上已摆了两则碗筷,一个六七岁的小丫头跟在她身边,也帮着从食盒里布菜倒酒。两人眉毛眼睛都有点相像,一望而知是母女。

  濮阳少仲觉得这是一家老实人,这样欺负人他有点过意不去。眼看菜肴虽不名贵,却都调理得精致干净,他赶忙从腰袋里摸出一小块碎银递过去,说道,"谢谢你们。"

  那妇人咧嘴一笑,却摇头不肯收。拉着小女孩的手正要退出去,末鬼突然说道,"大婶,能不能请问您一件事。"

  "爷请问。"

  "您知道刘府吗?就是之前出了大案子的刘魁府第。"

  "咦?"妇人像是吃了一惊,疑惑的看了两个青年人一眼,这才续道,"知道的。那是这城里除了县衙之外最大的府邸了。最近还出了大事......唉,可怜见的,我那侄女儿......"说到这里,她似乎惊觉自己太多口了,连忙打住。

  "实不相瞒,我们是官差。"末鬼顿了一下,自怀里取出一面令牌,温声说道,"大婶请看。"

  令牌上金粉镂刻着两个古体的‘宰辅'字样。

  这是朝廷的前丞相,人们尊称‘宰辅'的宰辅大人手底下人所用的令牌。宰辅在位百余年,治绩卓著、高风帘节,是民间戏曲鼓儿词里经常被提起的人物。一般人民都知道他。用这个令牌来问话简直比皇帝的命牌还有用。

  但濮阳少仲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宰辅是末鬼的恩师,也是末鬼效忠出死力的对象,但宰辅早已死了,末鬼也不是杀手了,没事还留着这样的东西干什么?

  对一个死人念念不忘,难怪木头一样死气沉沉......

  濮阳少仲这一点孩子气的心思,末鬼自然无法理会。他径自说道,"刘霜霜是刘魁的独生女儿,偌大家业也只有刘霜需可以继承,内神通外鬼要谋夺家产也是可能的。刘家已经死了不少人,为了让犯人早日伏法,避免再有无辜者受害,希望你能知无不言。"

  "......唉、嗳,这是怎么说唷。"妇人双手合十对令牌喃喃低语了一句什么,又抬头看了两人一会,觉得怎么看他们也不像是歹人,这才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对小女孩说道,"茜儿乖,先把这些收到厨房里去。"小女孩点点头迈着小步子去了,她才回头说道,"我的侄女儿叫翠儿,是从小就卖给刘府--那年头生计不好,她爹又患了重病没钱可医,她娘才让她进刘府的。刘府待下人一向宽厚,虽说是卖了,逢年过节的倒也都肯让她回来看看家里。听她娘说翠儿在刘府里过得不错,跟刘小姐也蛮投缘的,是刘小姐跟前的使唤丫头。"

  "刘家这么一个积德行善的人家,也不知是冲克了还是怎的,自从刘夫人上香出事后,就不得安宁,隔几日就有一个丫头从后院抬出来。"她打了一个寒颤,眉心凝得紧紧的,抬头看了两人一眼,见他们都听得十分专注,也就大着胆子说了下去,"端阳节时翠儿还回来过一次,她娘问她刘府里的情况,那时我刚好过她家帮着弄点针线,就听她说刘府里侍候小姐的几个大丫头都死了,只剩下她和一个新来的叫杜鹃的。她娘担心得要给她赎身,翠儿就筑了,说小姐也一直赶她走,还给了她一点首饰细软什么的,但她说主母才刚去了,小姐身边除了自己以外也没什么人能说点体己话,也就不肯离开。谁知道......隔没多久,连翠儿也......"

推书 20234-11-15 :人鱼王子+番外(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