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神界第二部 无罪之眼————饮风沈醉

"四大家族里，"被点到名的"主教"先咽了口酒润喉，"Oslo自三年前的刺杀事件以来，逐渐被我们暗地里削弱得差不多了。Weber的家长病重，已无力主持大局，底下因为继承人之争一直内斗得很厉害。其中Alf Weber这人的攻击性特别强，总爱惹是生非，是个最现成的导火线，我建议从他入手。至于Beirut家族则相反，直系人丁单薄，主事的权力全由几个长老共同控制着。而我们多年之前设的局，已经到了即将收网的阶段。可是剩下的Russell家族......很麻烦。现在的家长William J Russell为人深沉，难以捉摸，不太好对付。我还需要收集更多的情报。"
狄凯晃着酒杯，沉吟了一会儿道："Russell我另有安排，你不用管了。Oslo已不足为惧。我们的主要目标在Weber和Beirut上。行动一旦开始，我要他们同时无暇他顾，不能给他们任何一点联手的可能。"
"是，我明白了。"
"相关的书面报告尽快送过来。"狄凯放下酒杯站起身，"现在Edith在哪儿？"
"就在她以前住的房间。"Julian回答。
"Ian，留在这里照顾Wind。"
丢下命令，狄凯大步走了出去。
Edith Dresden卸任城主时，为了表示对她的尊敬，政府大厦一直保留着她平日使用的一套卧房。狄凯熟门熟路地来到了Edith的房间前。虽然大厦内的所有地区他都可以自由通行，但作为礼貌，他还是按了门铃。
Edith开门，和煦一笑，如同过往一样一贯地雍容，只是眉头间多少有几许藏不了的疲惫之色－－毕竟岁月不饶人，她的精神力远不及以前了。
"我正在等你。"她说。
他们在露台上落座，像是普通母子交谈的和睦姿态，只可惜谈话的内容却十分冷峻。
"找我有什么事？"狄凯开门见山地问。
"我收到消息，"Edith看着他的眼神带着某种估量的意味，"有不明人士意图潜入无罪城。"
"是吗？"狄凯有点不以为然，"无罪城每年都会多出成百上千的不明人士。"
"我的消息来源不会给我无关紧要的情报。"Edith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
"您的私人情报系统依然很有活力。"轻描淡写的口气听不出多少讥讽，但显然不会是称赞。
"Philip！"Edith有些恼了。
"谢谢您的好意，母亲大人。您不用太操心，若是真有危险，我相信Julian会在第一时间提醒我。"
Edith看着这个她始终最器重的养子，觉得十分头痛。过去她认为一个好的领导者是不会被他人所左右的，现在完美地实践着这项认知的狄凯却让她倍感棘手。
"Philip，心平气和一点，我们好好谈谈。"Edith深吸了几口气，耐着性子说。
"我洗耳恭听。"
"说真的，你让我感到困惑。你一向比谁都冷静，但现在，我就好象面对着一头随时准备出击的狮子。这不是我认识的那个Philip。"
"我坐上城主之位，原本是您的选择。"
"你说的对，我也从来没有后悔。我一直坚信你会比我更出色。但是我亲爱的Philip，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弱点，现在你却有了一个致命的软肋。"
"为什么你们都认为他会是我的弱点？"
"你为他失去了正确的判断，不是吗？"
"那么请您告诉我，您又是如何判断我的判断正确与否？"
Edith顿了一下，轻吐口气。"Philip，这不是文字游戏。"
"您觉得我在狡辩？"
"难道不是？噢，得了，我不是想跟你争论这个！"
"Edith，"狄凯坦然地直视着她，见面以来第一次称呼了她的名字，"我知道，无罪城是你的一切。所以你时时刻刻思虑着它的未来。某些层面上，我们是同一类人，只是，目标不同。"
"别告诉我那个商去风就是你的一切，那未免太可笑了。"
"Edith，记得我曾经向你承诺过无罪城的未来，"狄凯郑重地说，"如果你现在对此感到怀疑，我愿意再一次许诺。"
Edith抬头。"我可以相信吗？"
"你可以深信不疑。Edith，虽然我们想要的不同，但是殊途同归。无罪城在我心里，远比你想象的更重要。"
Edith直直地注视着他好一会儿，终于说道："好吧，我相信你。请不要让我失望，Philip。"
狄凯回到治疗室时，商去风已经醒了。
他靠着软枕倚在床头，表情有些怔忡，似在神游于外。
狄凯走到床边坐下，把手中的托盘放到柜子上。"吃点东西吧。"他说。
商去风缓慢地移动视线，看向托盘里的食物。
"我知道你喜欢清淡的口味，就让人做了番瓜粥。"狄凯按住他想要去拿碗勺的双手，轻声哄着："我来。你的手不方便。"
商去风抿紧唇，看着狄凯盛了一勺粥喂到他面前，微微地撇开了头。
"怎么了？不烫的，我刚才试过温度了。"虽然这么说，狄凯还是对着勺子吹了又吹，才重新递到他嘴边。
商去风盯着他的表情，好一会儿终是张开了口。
狄凯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知道他无法拒绝，他的风其实比谁都容易心软。
糯软的口感带着番瓜的清香，滑入喉中一并把温暖传到了心底。很舒服的感觉，也让人恐慌。他怕冷，对温暖会有本能的依恋。但是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因为承受不了任何一点得到后又会失去的可能。
究竟，他应该怎么做？
商去风抬头凝视着狄凯，神情迷茫。
回答他的，是融化的严寒一般，春风吹度的微笑。
四 童话与现实（上）
打一个鸡蛋，拌成均匀的乳黄色，撒上翠绿的葱沫。
"这两个月来，共抓获三十七名非法潜入者，其中二十一人已经被榨干了情报。连同之前的，总共有一百四十四人。"
胡萝卜和火腿切成小巧的丁块，放入碗中。
"快年底了，这些人该怎么处理？有些实权人物暗地里向我们施压放人。"
起上油锅，把胡萝卜和火腿的丁块倒进去，还要加入一些青豆，炒拌一下。
"我说......亲爱的Philip，你在做什么？"
"扬州炒饭。"狄凯背对着身后墙面上的通讯屏幕回答，把搅拌好的鸡蛋倒进锅，开大了火候翻炒。
"你会做饭？"屏幕上的Ian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系了围裙的上司。
他九岁就会了，只是母亲去世后，他再也没有进过厨房。"你很好奇？"
Ian干笑两声，赶快转移话题："呃，我在等您的决定，尊敬的城主大人。"
"Julian呢？我记得这是他的工作。"
鸡蛋变成了金黄色，连同其它的食料一起装盘。
"我是仗义相助，Julian忙着对付Weber和Beirut，分身乏术。"
狄凯重新起了油锅，放入米饭和少许食盐。"我们的人有多少在他们手上？"
"不太多。我们的精英很忠诚，他们不会允许自己活着落入敌手。"
"挑几个有分量的和对方交换俘虏。"
米饭炒到锅里蹦起饭粒时，把全部的食料和辅料返锅炒拌。
"剩下的呢？"
"送给Brooks，他需要一些实弹演练的对象。最近Robin在跟我讨论财政赤字的问题，她建议政府应该自上而下宣导节约。"
锅里的米饭已经炒得又松又软，狄凯连忙关火，盛入盘中。
"我明白了。"Ian看着表情专注的狄凯，心中微寒。那个在商去风面前温柔的Philip更像是错觉，他的本性冷酷得令人畏惧。
就Ian所见，一百多个人的生死在无罪城的城主眼中，似乎远比不上一盘扬州炒饭。
狄凯没有留意Ian什么时候切断了通讯，他又快速地煮了小锅西红柿汤。解下围裙，用托盘托着炒饭和汤，出了厨房。
顺着扶梯上楼，左手第二间是商去风的工作室。推开门，占据两面墙的落地窗给房间定义出十分舒适的明亮视觉。
商去风坐在窗前的工作台边，蹙着眉，全神贯注地凝视着台上的图纸，不时用笔涂改着什么。
他的手伤拆线后，狄凯就带他搬入原先一直闲置的城主官邸。
宅子离政府大楼很近，在同一个警戒区内。历任城主都不耐烦使用，大楼内也有为他们准备的专门套房，方便工作。但是这一次，狄凯不知起了什么心思，叫人重新装修了一下就住了进去。也不让任何工作人员警卫人员跟入，哪怕两个人住实在有些浪费资源。
宅子的清洁保养有政府安排的专人护理，但日常餐点狄凯坚持自力更生。每天他都像普通的上班族一样，早上做好早餐预留了午饭再出门，晚上宁愿让下属隔三差五地通讯联系也一定准时回来做晚餐。
"吃饭了，休息一下吧。"狄凯把托盘放在茶几上，招呼道。
也许是太专注了，商去风没有反应，直到狄凯唤了好几声，才慢慢地吐了口气，起身伸了个懒腰。
"扬州炒饭，你爱吃的。"狄凯摆好了两副碗筷，微笑着对他说。
商去风走到沙发上坐下，慢吞吞地接过盘子，舀了一匙炒饭送入口。
口中清香四溢。
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这个人，知道自己的口味偏好。
"味道还可以么？"
"马马虎虎。"他哼了一下，垂下眼睑，敛去眼底的情绪。
狄凯笑了笑，仿佛受到了称赞一般。扒了两口饭，又问："今天是完稿日？"
"嗯。"
身体恢复后，他又开始做回建筑设计，也算是打发时间。最近手头有个主题会馆的案子，再做一点修改，就可以完稿了。
"晚上早点睡，休息几天再接新工作。Ian说过你不能太疲劳。"
"嗯。"
他看起来有点漫不经心，但狄凯不会在意。他更关心他的食量。
满意地看着他吃完盘中的炒饭，狄凯收拾好托盘走了出去，不忘轻轻带上门。
把餐具扔进洗碗机，开始煮咖啡。煮开了，放半块方糖，不加奶，搅匀。然后送上去。
最后狄凯才给自己倒了杯清咖，回到书房，通过通讯屏幕处理未完的事务。
两个小时后，无情地截断Robin和Brooks关于军费超支的争论，关闭了通讯。
走进连着商去风卧房的浴室，调好温控系统，打开龙头放水。
水柱垂直流下，发出哗哗的声响。
狄凯盯着慢慢上溢的水面，不时探手试温。因为很专心，没有发现商去风出现在门口，斜倚着门廊，注视他。
水注满了浴缸，狄凯回身，看见他微微一笑。"工作做完了？"
"嗯。"商去风淡淡响应。
狄凯走过去，伸手轻抚了下他的额头。上次大病之后，他的体质一直不好，容易受凉发烧，所以狄凯每天都会留意他的体温。
"去洗澡吧。我帮你拿睡衣过来。"
商去风看着他走开，进浴室脱去衣物，爬入浴缸。
偏高的水温把他包裹在一团温暖的炽热之中。
"睡衣放这里了。"狄凯只把一只手伸进来，迅速放好衣服，关上门。
商去风坐在浴缸里，有些发呆。
这个人，几乎了解自己所有的习惯喜好，而自己，渐渐习惯了他的照顾和体贴。
习惯，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
商去风埋在水里，享受着水温暖和了胸口。但是心底若隐若现的一丝酸涩，又是为了什么？
他不能否认，每天傍晚见到他回来，会觉得安心。
他不能否认，每日三餐品尝着他的手艺，会觉得满足。
他不能否认，每次他触着自己的额头试探体温，会觉得悸动。
他承认，那一点一滴积累的感动，已经改变了某些东西。
凯，你太狡猾了......
他把头整个儿沉进水里，溶去了仿佛快要溢出的眼泪。
狄凯给了他一个"家"。他难以抵挡这样的诱惑。
心中被击中的柔软在不知不觉中溶化了无坚不摧的壁垒。
他想，也许他已经输了。
第四章 童话与现实（下）
"剩下的这些人都很顽固。"Julian Christie站在屏幕里向他的上司汇报工作。最近他们的城主大人开始懂得区分工作日与周末的差别，可惜相关福利并没有在下属范围内推广，还顺带增加了通讯设备的使用量。"我们只能从其它方面的情报中做些推测。"
"结论呢？"狄凯一手支撑着下巴，平淡地问。他的眼神不时飘向窗外，有点漫不经心。
"很明显，四大家族派了杀手，或者Weber，或者Beirut。我在考虑是否应该增强你身边的防卫力量。"
"他们都没机会了，不是么？说明目前的安全系统很有效率。"
拒绝在意料之中，Julian挑眉，进入下一个话题。"对于这次对不明潜入者的围剿，我还有一点个人看法。最近一段时间偷渡无罪城的特工比例大幅增加，我怀疑是不是我们内部出了纰漏。"
"怎么说？"
"他们进来得太容易了。我不知道这么多人这么短时间内是如何通过关卡审查系统的，我不得不怀疑有高层人士参与其中。"
狄凯点点头，"那么，你不止要努力撬开那些顽固分子的嘴，还要密切注意他们的安全。辛苦了。"他的口气全然没有担心。
屏幕上的Julian再次注意到，上司的目光落在了窗外。Julian不禁怀疑眼前的Philip是不是敌人冒充的。
"还有什么事？"狄凯不满他的发呆。"如果不算紧急的话，留到下周讨论。今天是周六。"等于提醒他：自己的时间宝贵。
Julian在心底叹气，他该恭喜城主大人的感情生活进展顺利么？说实在，他更怀念以前Philip还在"单恋"的日子，好歹知道"化悲痛为力量"，用工作"麻痹"自己。
"没有了。"基于恋爱中的上司对"紧急"含义的认知标准，Julian得体地回答。
"那先这样吧，等你挖到新的情报再说。"
迫不及待地关闭通讯，狄凯离开书房向后院的花圃走去。
真的，今天是周末，美好的时间怎么能浪费在不相干的人身上？
暖暖的阳光洒在花丛间，折射出一片绚烂。
那人的背影融在层层白色的蔷薇花中，拼合出不可思议的和谐与赏心悦目－－假如他手上没有拿着一把大剪子煞风景的话。
"风，你在做什么？"狄凯走过去好奇地问。
"在给它们做造型。"商去风一脸认真地望着蔷薇花回答。"附近那个公园把大门口的草木修剪成了欢迎的文字，我也想试试。"
狄凯看了一眼面前这株只剩下几颗零落的枝头，在风中颤巍巍抖立着的蔷薇，脸上划过一丝笑意。"你想给它做什么造型？"
"我原本打算把它们改造成巴罗克风格的花丛。"商去风盯着手里的剪子冥思苦想。
"也许地上的这些更符合你的创意标准。"狄凯低头看着脚下非常华丽地铺满了一地的花瓣枝叶，不怎么诚意地感叹："老花匠会伤心的。"
"真的很糟糕？"商去风疑惑地问。
"说实话，这方面你缺少点天赋。"
看着商去风一脸沮丧的表情，狄凯笑了起来："去喝茶吧。"
他拉起他的手，那么自然。掌心传来轻轻一颤，然后安静地任由他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