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下令让龙泉设法营救缕衣,安排缕衣走这条路线,这样他一定可以和缕衣在半路相遇。
如果这样可以得到缕衣的心,周鼎华决不后悔让缕衣涉这次险,但是,为何心会这样疼呢?
缰绳在手里被攥得死紧,周鼎华心里却止不住的重复着一个名字:缕衣,缕衣,等我…………
星汉动摇,月色消减,黑夜逐渐退却,天边已微露白光。
缕衣策马狂奔了一夜,足足跑出了好几百里地。终至人困马乏,看看离益州已经很远,追兵一时半刻的也追不到,缕衣总算松了口气。他中的迷药余毒未除,又精神紧绷的跑了一夜,此际累的再也坚持不住,住了马,寻了道旁林子里一处隐蔽的大树,自己坐下歇息,放了马自去觅食。
缕衣靠在树下,虽然不敢放松警惕,无奈身体疲倦之极,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正梦见瑾儿与自己在霄山的竹林里抚琴品酒,好不惬意的时候,缕衣忽然敏锐的感受到地面震动。他行军多年,对伏地听声的本领极是熟捻,当下惊醒过来,伏在地上一听,便知有两骑正往他这边来。
缕衣现在已是惊弓之鸟,听见荒山野岭上有人来,不敢怠慢,一跃而起,趁着来人未到,召唤回了自己的马匹栓在隐蔽之处,自己则躲到一株树后暗中观察。
山道转弯处,烟尘滚滚,两骑绝尘而来。骑士一男一女,男子穿着重甲,头盔却不知丢到何处,女子一身绿衣,衣上染了大片的血迹,不知是她自己的还是别人的,甚是醒目。离的太远,两人的面目分辨不清楚,不过这副狼狈的模样倒不像是追兵。
缕衣暂时安心,只要不是追兵,缕衣并不想多管闲事,由来人过去就好。
谁料那两人也是被人追杀一夜,疲惫不堪,此时也都累的坚持不住。见了路边好大一片林子,也勒了马,恰往缕衣这边来。
待两人走的近了,缕衣认了出来,那男子正是他手下铁血卫的将官卫彰,女子则是在来时船上冲撞了他的卫璃。
缕衣忽然想了起来,昨晚在地牢里听见打斗声,还有女子的呼和声,那声音好象正是卫璃。
缕衣从林瑾那知道,卫璃有一身好武艺,不想这对兄妹倒是忠心,逃脱了还不忘去救他,缕衣禁不住有些感动。既是自己手下,缕衣也打消顾虑,当下不再隐藏,从大树后面转了出来。
卫璃眼尖,刚刚歇下,突见大树后面多出个人来,还以为有人伏击,抓起随身的大戟就往外横扫。扫到一半听见缕衣道了声“是我,金缕衣。”,这才认了出来,顿时惊喜交加,欢呼一声,丢了大戟扑过来,眉开眼笑:“大人没事,真是太好啦!”
卫彰见妹妹这样没礼数,慌忙喊住她,自己也过来给缕衣见礼。
缕衣含笑摆手,这对兄妹本领高强,逃得出赵援布置下的天罗地网,又对自己如此忠心,实在难得。劫后余生,缕衣动了爱才之心,想要网罗这对兄妹效力,也就不计较这些繁文缛节的了。
三人寻了处僻静的地方坐下
,怕引来追兵,也不敢生火。缕衣从龙泉给他的行囊里摸出些干粮来,与卫家兄妹分食了,这才稍稍恢复了一些体力。缕衣问卫家兄妹出逃的经过,想不到一提这个,卫璃的眼圈立时就红了。
缕衣见状心里一沉,果然卫璃告诉他:“是公主从越王手中救下了我,公主知道我身怀功夫,别人又不曾注意我,便偷偷放了我,教我设法来救大人!可惜卫璃莽撞,只好把哥哥和其它同伴先救出来,再谋营救大人。打听得大人被羁押在水牢,时间紧迫,我们只能硬闯水牢,昨夜几乎全军覆没,却仍没找着大人,最后只剩我们逃了出来…………”
瑾儿,果然是瑾儿…………
其它的话缕衣都没听进去,只是把那个名字在心底辗转默念,拿着水囊的手也僵在了半空。瑾儿名分上好歹也是大周的公主,赵援原本或许还想留她当人质,只是现在她这一番搅和,恐怕…………
卫璃黯然垂首:“大人尽管放心,公主性命无碍,只是……”
“只是什么?”见卫璃欲言又止的尴尬神情,缕衣心中猜到了什么,又自欺欺人的不愿相信,只有向卫璃求证。
卫璃叹了口气,将整个经过细细道来。
“越王摆接风宴那晚,我本扶了公主去休息。公主说想净面,我就出去打水。谁料一时大意被人敲晕了,之后就被投到地牢里。哥哥和其它送亲的官员也都陆续被抓,关在地牢里离我不远的地方。我们当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都以为他们害了大人和公主。谁知没过几日,越王派人到地牢里请我回去服侍公主,说是公主习惯了我的服侍,换了别人都不满意。待我见了公主,才得知、才得知…………”
卫璃说到这里便有些说不下去,使劲缓了几口气才道:“公主她……为了救我……已经成为越王最宠爱的妃子了!”
“噗”的一声,缕衣手中的牛皮水囊重重跌在坚硬的石头上,发出一声闷响,水花四溅,扑簌簌都喷到了缕衣的身上,湿了一大片,缕衣却浑然不觉。
现在的缕衣脸色铁青,双拳紧握,额上青筋毕现,显然悲愤已极。
卫璃有些天真地想,她是可以理解此时缕衣的感受的。心上人成了别人的女人,该是一种怎样的失落与痛苦呢!
关于缕衣和林瑾的感情,卫璃其实已经知道了。当初公主丝毫不顾惜自己的性命,只求卫璃设法带走缕衣时,就已经明确的告诉了卫璃:她的心上人,正是金缕衣。
此时见缕衣伤心,粗枝大叶惯了的卫璃不知为何,破天荒的觉得心里堵得慌。想要安慰缕衣,自己却先落下泪来。
倒是卫彰不明就里,以为缕衣是自责,上前安慰了缕衣两句。
缕衣一直沉默着,没有人知道他现在在想些什么。
缕衣现在甚至希望瑾儿死在越王手里,也好过如此蒙受羞辱。这种侮辱不仅是对林瑾,也是对他的羞辱。
不错,放弃林瑾是他的选择,但是,即使放弃了,他也绝难容忍别人去抢夺本来属于他的东西。
林瑾是他的,人是他的,心也是他的!就算死,也该是属于他的鬼!
是缕衣狠心,亲手把她推向越王的怀抱,然而事到临头,缕衣却又无法不憎恨越王的横刀夺爱。这样矛盾的感情,连缕衣自己也难以理解,但是越王玷污了他的心爱之物,他是绝对无法容忍的。
他恨夺走了瑾儿的越王,恨把瑾儿推下火坑的周鼎华,但是他更恨自己。
恨自己的渺小无力,恨自己的懦弱无能,连一个女人都保护不了,危急关头,反而是要心爱的女子舍身相救,去委身一个根本不爱的人,他还算不算男人!
他要报仇,他要踏平荆越,他要杀了越王,凡是侮辱了林瑾和他的人,他要一个一个的报复,要让他们不得好死!
林瑾的出嫁让缕衣的内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像一把蒸腾的火焰,点燃了缕衣心中全部的狂躁。
缕衣从前也许从未如今日这般强烈的渴望过强大的权力,然而最亲近的人受到了伤害,也同样伤害了他,这让他在被愤怒包围的同时清醒的意识到:他需要变的强大,他需要有足够的力量保护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叫嚣着,告诉他他已经不能再这样慢慢的等待下去了。
小小的林子里,一双幽暗的眼睛,被愤怒的火焰吞噬着。那火焰一直燃着,越来越旺,如同地狱的死亡之火,看的卫璃心惊,也忘却了流泪。
东方一线异色,天空逐渐呈现出鱼肚白,绿树也被染上了淡红色泽。幽静的林子里蝉鸣啾啾,天已经放亮了。
这时候缕衣眼中的恨火却渐渐熄灭了,化为一片浓重的灰烬,将他那双美丽的眼睛装点上一层寂灭的黑暗。
盛夏的早晨,卫璃却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噤。
缕衣缓缓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砰”的一拳挥了出去,缕衣身旁一棵小树应声而折,碎屑化作片片飞蛾,惨烈的坠落在一地嫩绿的落叶上。
绿的树叶,淡黄的木屑,还有缕衣的鲜血在林地里缓慢的铺陈开,看起来触目惊心。
“我会为瑾儿报仇!”
淡漠的几乎没有情绪的声音,宣告了一个坚定的誓言。
那一刻,卫璃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一定会遵守他的承诺。
“大人小心!”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卫彰蓦然一声惊呼,脚下生风,眨眼已经挡在缕衣身前挑飞了不知从何处冒出的一只暗箭。
然而几乎在同时,又有五六只暗箭从林后飞出,直奔林中三人…………
有人偷袭!
这是缕衣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此时卫璃也反应过来,绰起武器护在缕衣身旁拨打乱箭。
一阵箭雨过后,林中现出百十来个紧身装扮的蒙面人来,见了缕衣等人也不多话,直接下杀手。
卫璃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绿影飞掠处,只见她翠绿的衣袖拂出,一卷一带,对方的兵器已落入她手中。卫璃另一只衣袖随意挥出,看似飘渺无力的的招式,却轻易将敌手震出十丈之外。
旋转,停落,轻盈如蝶,她几乎可以不震起地上小小的一片落叶。
缕衣知道卫璃武功不错,却没想到她的身手好到了如此地步,甚至远远超过了自己和她哥哥,倒是不太为她担心了。
说时迟,那时快,又有几名蒙面人绕开了卫璃,朝缕衣和卫彰扑了过来。缕衣刚刚休息过,体力恢复了大半,又有一腔怒火没处发泄,此时见了杀手逼近哪还有坐视之理,也拔出龙泉给他的剑加入战团。
然而过了几招之后,缕衣就发现这些人绝对不是赵援的手下。他们个个杀招精妙,不留后路,分明是久经训练的顶尖杀手。
缕衣正暗自思忖,挡在前面的卫璃忽然神色大变,打了个呼哨,高声对身后两人道:“快走,追兵追上来了!”
缕衣也听见了远处山道上传来的隆隆马蹄声,好象正踏在他心口一样,显然来得人不在少数。眼前这些杀手估计只是先遣,后面大队一来,凭缕衣三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
赵援下了血本,势在必得,但是缕衣决不能落到他手里。
缕衣虽然恨极了赵援和越王,他们的手下一个也不愿放过,可惜眼下不是拼命的时候,缕衣当机立断,撮唇一唤,他放去吃草的那匹良驹很快回转,趁着双方打作一团,悄悄越过杀手,跑到了缕衣跟前。
缕衣挥剑削飞了一个杀手的脑袋,杀手的鲜血染红的马驹半截身子。缕衣翻身上马,冲到卫彰栓马的树边,挥剑砍断了束缚马匹的绳子,牵了马招呼卫彰。
此时靠着卫璃和缕衣的掩护,卫彰也上了马,本要将最后一匹马留给卫璃,谁知那些杀手都疯了一般,拼了命也要留下缕衣,甚至不惜豁上四五条性命追截缕衣。
缕衣周围敌人太多,难免有些捉襟见肘,一不留神坐下的骏马受了伤,长嘶一声,几乎把缕衣掀下马去。缕衣见势不妙,立即弃了自己这匹,使足力气纵身一跃,跳上了卫璃的马。
赵援的后援部队离他们越来越近,跑的快的已经到了跟前,配合着先前的杀手将缕衣等人团团围住,眼看再恋战下去就走不脱了。
缕衣情急之下用剑鞘猛击卫彰的马,那马受惊,吃痛狂奔出去。缕衣也在瞬间打马跃进了卫璃被围的包围圈,一把将她扯上马来,打马便走。
缕衣的动作迅若风雷,有些杀手压根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就见缕衣的马风驰电掣的跑了过去。可是这群杀手毕竟不是等闲之辈,有眼疾手快的,将手中的长刀当作了暗器,直直投向缕衣卫璃二人。
缕衣只管驭马狂奔,卫璃却看见了已经接近缕衣后心的那把大刀,不及多想,伸臂替缕衣一挡,刀被卫璃手臂上的力量击的四分五裂,可是任卫璃外加工夫再好,手臂上也被砍了一道血肉模糊的伤口,甚至露出了里面的骨头,刹那血流如注。
“卫璃!”缕衣大喝了一声。卫璃看看缕衣,苍白的脸上挂了抹奇异的笑容,摇头道:“我死不了的,大人没事就好,快走!”
缕衣咬一咬牙,又重重击打了几下坐下的骏马,带着卫璃绝尘而去,以致后面那些杀手掷出的武器都失了准头,没能拦住缕衣。
赵援手下的领队和杀手的头目都不肯善罢罢休,匆匆集合了一下剩余的残兵,继续挥兵追击。
晨风荡开山间的云雾,一路上被血染透了的骏马飞驰而过,在山道上蜿蜒下一道鲜红的痕迹。
那是卫璃的血。
缕衣不知道卫璃还能坚持多久,看这失血的速度,再不找个地方为她包扎,她这条命就算撂在路上了。缕衣很想救她,但是她却始终保持着一线清醒,坚决不肯停下。一旦停下,他们很快就会再度陷入追兵的包围。
然而即使这样跑法,他们人困马乏,离着追兵的距离还是越来越近。
缕衣一咬牙,几乎想把彻底成了累赘的卫璃就此扔下,可是看到卫璃清澈的眼神,不知怎么就不忍心了,只得继续带着她逃命。
山道的另一头,忽然飞起了大片的飞鸟,仿佛是被什么惊动了。紧接着缕衣就听见他前面那个方向上也有嗒嗒的马蹄声,听声音,甚至比后面的追兵还要多些。
难道前面还有堵截的,把他围在中间,前后夹击?缕衣一念及此,知道逃也没处逃了,干脆把心一横,将卫璃用腰带紧紧缚在马上,以防她在激战中掉下马去,被乱马踏死。然后缕衣掉转马头,仗剑而立,静静等待决战。
怎么样也要做最后的努力,豁出来和敌人拼个同归于尽,也好过被赵援抓回去肆意凌辱。
山风猎猎,缕衣束发的发冠早已不知掉落在哪里,满头青丝滑落下来,就在风中飞扬。
晨曦微薄的日光中,只能清晰的看见,缕衣决绝的眼神,和他手中宝剑的寒光。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追兵已然迫近,摆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的圆阵,呼啦啦将缕衣围在中间。
缕衣手提宝剑,不言不动,任由追兵将他围住。
风飒飒,宝剑寒若秋水,一道阳光折射在宝剑上,一闪一闪,透出冷冷杀意。缕衣缓缓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道嗜血的红光。
当缕衣的视线冷冷落在对方首领面上的那一刻,他手中玉龙已经出鞘,剑气在瞬间暴涨,呼啸着,如一道充满杀意的风扑入敌阵。
锐利的剑锋在千军万马中劈开一道裂缝,兵刃相交,一声声铿锵的声音稳稳传来,是长剑舞动、切割肉体的锐鸣,是击碎耳膜、直取敌将头颅的破灭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