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莫惜金缕衣第四卷 上(有前部连接)————共君一醉一陶然

作者:共君一醉一陶然  录入:11-14

  

  眼前朦胧一片,傅悠想自己是醉了。也罢,今朝有酒,就趁今朝,一醉方休。

  

  倒酒的手却被一只透明而劲瘦的手按住了,傅悠抬起头来,看见缕衣默默看着他,那双可以和浩瀚星空媲美的眼睛正深深凝望进他的心里去。

  

  “他早晚有这一天的,你这样,也于事无补。”

  

  傅悠知道缕衣在安慰他,却只是摇头笑了笑,轻轻说了三个字:“我知道。”

  

  缕衣不禁叹气,他知道,他什么都是知道的。知道他不应该对夏钧雷抱有那样的感情,知道夏钧雷无法接受这样的爱慕,知道夏钧雷总有一天会离开他娶妻生子,知道这样苦苦恋慕不能自拔,却注定有情无果……可是他还是陷进去了。

  

  所谓爱情,往往是身不由己的。

  

  “缕衣!”

  

  灯火阑珊处,凸现出周鼎华高大的身影,不等缕衣再多说什么,已经拉着他走远了。

  

  傅悠默默注视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背影渐行渐远,逐渐被七彩宫灯盛放的光芒冲淡,暗暗在心中向神明祈祷,希望缕衣的结局,不会如自己这般苦涩。

  

  蜷在角落中的傅悠醉意渐浓,看着华灯忽明忽暗的在眼前闪耀,不知不觉已经痴了。笑语喧哗中,他一人独伤心。满心的空落,不堪春风诉,只向杯酒寻。恍惚是梦境中,夜风突然幽幽卷来一个低沉的声音,搅乱心中无波止水。

  

  “东篱!”

  

  傅悠忽然觉得心尖上微微的颤了颤,那个魂千梦萦的声音就在耳畔,温柔的近乎不真实,让傅悠以为自己仍在梦中。

  

  可是回眸的时候,那个声音的主人却分明的站在面前,关切的望着自己。

  

  “……”

  

  千言万语凝噎在胸,一时波起,一时潮平,心绪激荡过后,傅悠和夏钧雷只是彼此相望,却相顾无话。

  

  夏钧雷看见傅悠的眼神在片刻混沌痴迷后清明起来,瞳上流过难以言喻的幽幽光影,有如寒夜冷雨映于其上,说不出的清寂感伤。

  

  不知为何,夏钧雷心中竟然像被刀兵狠狠划出一道深口,鲜血淋漓。

  

  傅悠眼中的光影是如此醒目,是如此忧愁,波光流转间,满天星斗亦为之失色。这一刻的傅悠清晰的印在了夏钧雷心上,以至于夏钧雷终生都不能忘却。

  

  沉默,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有一种无形的悲伤在两人之间淡淡弥漫开来,苦涩压在两人的心头,变成了一道难以结痂的伤疤。

  

  “驸马!”

  

  一道悦耳低沉的女声打破了沉寂,鸾公主娉婷行来,月华照在她的脸上,反射出一圈柔和的光辉。

  

  公主本是再醮,又从过胡俗,不甚讲究礼法,久不见新郎归房,索性亲自来寻。

  

  夏钧雷浑身一震,抬眼望着傅悠,嗫嚅着想要解释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公主已经走到了夏钧雷身边,自然而然的挽起了夫君的手,随手拿了绢帕替丈夫细细擦拭额角渗出的汗,眉目里俱是温浅幸福的笑意,看着傅悠时,眼光也是分外的和蔼温柔。

  

  傅悠的目光僵硬的落在了公主手中的绢帕上,素白的绢子上横铺几竿墨竹,那隽骨风姿,分明是出自他的手笔!

  

  仿佛听见心碎成一瓣瓣的声音,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绝望的痛楚铺天盖地压上来,傅悠只是觉得麻木。

  

  悲哀,刻骨的悲哀,悲哀到无以复加,悲哀到神思恍惚。

  

  夏钧雷的心里,或许根本没有重视过他。自己为他夜夜相思、饱受折磨的时候,那人却拿着他的信物和心上人双宿双飞。

  

  傅悠从没有像这样的痛恨过自己,明知这人也许根本不爱他,却还是心甘情愿的为他沉溺,为他无法自拔。深陷情网,苦不堪言,想要抽身而退的时候,才发觉即使淡泊如自己,也回首已难。

  

  世人还有比他更可笑可悲的吗!

  

  “这位先生是……”

  

  公主的话打断了傅悠的思绪,面对妻子的询问,夏钧雷脸变的很红,似乎颇为尴尬。可是傅悠却敏锐的捕捉到,公主挽起丈夫手臂的那一刻,夏钧雷眼中流过的温柔怜惜。

  

  只有短短的一瞬,傅悠的心,已经千疮百孔。

  

  礼炮突然响了起来,无数烟花在半空飞绽,那是在为公主和驸马的婚姻向上苍祈福。

  

  所有的回忆,留恋,也霎时化作了漫天破碎的烟花,美丽的花朵在天际灿烂燃放,须臾凋零。繁华落尽,就只剩下冰冷的灰烬,随着东风吹落在三个静默的人中间。

  

  傅悠的情意也像这绚烂的烟花一样,那曾经题血于红叶的誓言,得不到轮回,就只能在瞬间灰,飞,烟,灭。

  

  爱与恨在心里交织成一片风雷水火,焦灼的痛苦让傅悠难以喘息。

  

  “户部尚书傅悠,恭贺公主驸马新婚之喜。愿公主驸马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不等夏钧雷介绍,傅悠忽然抢前一步,风度翩翩的向着公主行礼。脸上的笑容看不出勉强的痕迹,将心中仍在翻滚的狼狈和伤痛掩饰到几近完美。

  

  公主并不知情,和善的向傅悠说着感谢的话语,没有注意到他的丈夫此时脸色的灰败。

  

  “臣有微薄贺礼呈给公主,一番心意,还望公主笑纳。”

  

  傅悠来道贺的时候已经准备了贺礼,此时却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叠的十分整齐的绢帕,双手递给了公主。

  

  公主接过一看,笑了:“先生真是有心人,这倒正和我手中的配成一对。如此,本宫不客气了。”

  

  傅悠点点头,送上了绢帕,也不多做停留,告辞而去。

  

  夏钧雷展开傅悠送的帕子,看到素色的绢底上,墨竹迎风,桀然傲立。帕子一角,还沾染着点点猩红。

  

  手一缩,绢帕被夏钧雷紧紧攥在拳头里。

  

  这帕子,本是当初在朔州初见时,相谈欢娱,傅悠郑重所赠,只是后来他送公主出嫁那一晚,也曾以此为公主拭泪,就转赠给了公主。没想到公主一直留着。

  

  而如今傅悠把另一方也送给了自己,是在表示断交么?

  

  夏钧雷心头忽然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眼角余光扫到之处,赫然看到傅悠用过的酒杯上,血意淋漓。

  

  夏钧雷脚步再也不受自己控制,发狂一样的追了出去,却只在府门口追到了傅悠的背影。

  

  天边,一轮绯月笼罩了整个京城,空旷的街道把那个单薄蹒跚着的背影凝在了月亮中间,也永远印刻在了夏钧雷心上。

  

  夏钧雷停住了脚步,他似乎清楚了他已经无法迈出两人之间的鸿沟,只有痛苦的低吼了一声,蹲在地上死死拽住了那方素帕。

  

  第 65 章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河横亘在夜幕里,焰火与星辰交相辉映,偶尔有流光飞坠,转瞬即没,分不清那是流星还是烟花的余烬。

  

  皇宫里照例点了彩纱宫灯,那些华盏在静谧的夜中幽幽绽放,倒映着破碎的星辰,仿佛一个个晶莹璀璨的梦。

  

  月下白衣舞,剑气动四方。

  

  神明台上,飞龙与腾蛟交错争鸣,剑光如匹练,盖过了月华的光彩。

  

  周鼎华腾空而起,长剑如虹,破空一划动天地,层层叠叠的剑气盘上飞龙脊背,击向缕衣。宝剑上幻银鳞,下衬清辉,势如羿射九日,矫如帝骖龙翔。剑的主人神威凛凛,雄姿英发,气势雄浑慷慨,实在令人目眩神摇。

  

  无双英姿让缕衣有一瞬间失了心神,惊觉时已被剑风逼退数步,终于消解了周鼎华凌厉的攻势。抓住周鼎华剑招变换的间隙,缕衣稳稳刺出一剑,出其不意,却精准无比。银月飞天舞,照见腾蛟击破明空,去势直如江海凝光。

  

  “蹭”地一声,两人的剑同时指向了对方咽喉。

  

  “缕儿的剑术进步很快呢。”

  

  “是皇上让着缕衣,缕衣自问没本事跟皇上打成平手的。”缕衣垂眸把剑插回鞘中,因而周鼎华没看见缕衣眼底流过的光影。

  

  周鼎华没再说什么,也笑盈盈的收了剑,伸手把沉默的缕衣揽在怀里,一起坐在铜像下面遥望星空。

  

  台上的铜铸仙人怀着安详和煦的微笑矗立在春夜暖风中,掌中捧的铜盘玉杯盛满了夜露,一轮皎月徘徊于仙人头顶,恰恰停留在中天。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神明台在记忆中是个时常被母亲提及的地方,那时漏静更深,月照花影,父母总在仙人铜像的庇护下幽会,不知那些不眠的夜晚,是否也有满天的星斗为他们陪衬。

  

  “在想什么呢?”

  

  周鼎华见缕衣望着天空出神,除去了面具的容颜冷丽绝伦,幽黑的眸里储满了星辉,忍不住低下头去,在缕衣的脸颊上轻轻啄了一口。

  

  “没什么,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缕衣撇过头去躲避周鼎华追来的唇,一双黑瞳在阴影里越发幽暗。

  

  周鼎华笑了笑,没有再纠缠下去,只是把缕衣抱到怀里坐好,伸出手来轻柔的玩弄着缕衣散在耳边的墨发。

  

  “今晚的星月真好呢,和我初见你时一模一样。”周鼎华仰头望着夜空,忽然回忆起惊鸿初见的刹那。

  

  北方有佳人

  

  遗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

  

  再顾倾人国

  

  ……

  

  怎能相忘,那个属于蟾宫的仙子,盈盈立在月下,凝神看着九五之尊,矫若游龙,翩若惊鸿。那晚的月色皎洁一如今日,深深镌刻在周鼎华心上,再也难以磨灭。

  

  周鼎华的语气悠然,“缕儿,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喜欢你么?”

  

  缕衣转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摇头。

  

  周鼎华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垂下头来,望定了怀中的缕衣:“你的确美貌绝伦,让人一见惊艳,可是这世上的美人何其多,也不见得就能轻易打动我。可是你不一样,你知道么,我整整爱了你十一年,没有一日稍减。你可知为何?”

  

  周鼎华深情款款的倾诉让缕衣心头涌出一片茫然,只能下意识的摇头。

  

  “那时初见你,确也惊艳万分,可是却不能让我为你牵挂那么多年。其实真正喜欢你,是你来向我通报华王谋反的时候。”

  

  缕衣记起来了,那时华王与杨靖密谋,要趁周鼎华祭祖,身边兵力微薄的时候下手除掉他取而代之,谁知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反倒被周鼎华抓住痛脚一举除掉。只可惜后来另出变故,华王被劫,周鼎华险些遇刺,事情也就不了了之,没了后文。

  

  当时自己曾无意中偷听到华王与杨靖的对话,受母亲所遣去向周鼎华告密,那算是他和周鼎华第一次正式的见面吧。

  

  周鼎华仍然沉浸在回忆中:“三哥被刺客劫走,我也命悬一线,却没想到竟然是你在瞬息之间断然出剑,救了我,也救了你自己。”

  

  看着缕衣,周鼎华露出神往的表情,“当时你握着我的佩剑,在夜色中当风而立,浑身浴红,像一朵开在鲜血里的樱粟,妩媚夺人。虽然惊悸犹在,可你眼中那一股凌厉果断的煞气却是怎么也遮掩不了的,实在不像一个八岁孩子。也就是那一眼,让我彻底为你倾倒!你根本不知道,你那时有多么诱人……”

  

  周鼎华刀削斧凿一般深刻的面容上漾开一抹微笑,被星光镀成了银色,英俊无伦。眼中凌人霸气逐渐敛去,流露出一片只有缕衣才能见到的温柔。

  

  “最难忘的还是我们一起在山冈上赏月的那个晚上,你昂着头对我说‘孤鸿要的东西,会凭自己的双手去取!’。你可知道,那一刹那你的眼睛比星辰还要明亮,里面洋溢的着胜于金石的坚决,和前夜浴血的你完全不同。衣袂飞扬,神采焕然,仿佛振翅欲飞的雏鹰,偏又带了惊鸿孤绝的气质,实在是很难形容。你轻轻一笑,风华绝代,倾国倾城。那时我就认定,只有这样的人,才能追的上我的脚步,才会是我一生的伴侣!”

  

  “……”

  

  夜凉如水,新月如钩,清风把周鼎华的话语一丝一缕送入缕衣耳际,乱了思绪。

  

  周鼎华的声音是一种温柔的蛊惑,一步一步引诱着人深陷,在缕衣逐渐恍惚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傅悠那悲悯的表情,心下蓦然清明起来:痴缠不得,为情所困,那些小儿女的情态,怎是他的作为?

  

  不是不记得母亲坟前周鼎华指天为誓,说要照顾自己周全;不是不记得飘雪的冬夜里,周鼎华握着他的手对他说“我护你一世”;不是不记得自己受伤时周鼎华无微不至的照顾……

  

  一位帝王能为他做到如此,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吧。可是,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会凭自己的双手去取。

  

  他是个男人。是男人,就有属于男人的尊严和骄傲,岂肯甘心委身于他人,以色承欢?

  

  他恨周鼎华,恨周鼎华以爱的名义来剥夺他的尊严他的骄傲,恨周鼎华试图用柔情缚住他高飞的志向。他今日委曲求全,他日必定会加倍的报复回来!

  

  所以当周鼎华再度俯身亲吻他的时候他没有逃避,只是在心里默默向上苍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周鼎华臣服在他脚下,让周鼎华也尝尝这种被人逼迫却反抗不得的屈辱!

  

  缕衣幽深的目光穿透了云霄,在夜色里纠缠搅扭,水的影子,火的影子,统统化成了一束烟花直上云霄,绽放、破碎、凋零。

  

  眼前流星划过,缕衣没来由的心头一颤,埋藏多年的记忆倏地从沉睡中醒来。黑衣人血肉模糊的容颜,阿离冷酷残忍的背叛,大太监狰狞扭曲的面孔,还有杨靖猥亵恶心的表情一齐逼上来,好象要把他生生拉扯进炼狱,让他永远无法逃脱……

  

  缕衣的头开始隐隐作疼,那些不堪的往事像毒蛇一样纠结翻滚,多年前一时心善的惨痛教训只让他明白了一件事:这世上永恒的生存法则就是弱肉强食。如果金缕衣此生不想再被人践踏于脚下,就只能选择站在权力颠峰,而那个位置上的人,绝不能为感情所左右!

  

  所以周鼎华爱上他,始终是一个错误。而他若仅仅因为贪恋几句深情的倾诉或者那一点温暖而动心,就更加不可饶恕。

  

  天边烟花的灿烂光芒倒映在缕衣眸中,那双眸子却越发显得深不可测,只有一望无际的黑,看不到他的灵魂。

  

  “缕儿,你怎么了?不舒服?”

  

  察觉到缕衣有点不对劲,周鼎华赶忙搂紧了他。

  

  缕衣再次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沉静的逃避开刚才的话题。

推书 20234-11-15 :剑鸣长空(卷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