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时间真的很神奇,不过两个月,夏梅看起来已经和以前没有太多的差别了。还是笑,还是淡淡的,很灵活的样子。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可能就是夏梅变得更加温顺,更加安静了。
这种安静有时候让殷潜觉得紧张,但又十分动心。不是说他话比以前少多少,不是。而是一种感觉。比如夏梅看书的时候吧。一般来说,看书的时候当然不太说话。但是夏梅现在看书的时候会让人有一种什么东西沉淀下来了的感觉,不大敢过去打扰,可是不打乱这种安静又让人很不舒服,像有层透明的薄膜隔在那里,让人想撕破。
殷潜问夏梅的侍从他以前是不是这样,可是小东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碧雪只是抽动嘴巴,不敢说话。
殷潜有些明白了。所以他很努力让夏梅开心。
殷潜赐了夏梅姓氏,本来是想让他姓殷的,结果夏梅笑着问他:"你承认我们是兄弟?"
结果殷潜一瞪眼睛,让夏梅随其母姓,薛。
雪下梅?应该是梅下雪才对啊。
夏梅笑。z y b g
不但如此,殷潜还把夏梅的外公薛仁俊加了爵位,令其进京。夏梅笑殷潜要做昏君了,殷潜问他:"你不想见见你外公?"。
见了也就见了,双方很客气,没什么话说。夏梅觉得也好,到底多了个亲人,虽然不比街头的陌生人更熟悉多少。后来多了几次来往,见了些母亲娘家的人,似乎还真有那么点家人的味道了。
殷潜不管夏梅交朋友,所以夏梅渐渐有了些可以聊天的朋友,也不过是琴棋书画诗酒花。但是夏梅几乎看不到殷仪。当然,夏梅不会因此就责怪殷潜。实际上,夏梅很感激殷潜。真的很感激。很少有人会对另一个人那么好,那么容忍,何况一个发号施令惯了的皇帝。
只要没有外人在,殷潜不在夏梅面前称朕,总是你呀我的乱说。夏梅有时候气他,故意叫他皇上,殷潜就问他为何不跪下,夏梅笑。笑过了,夏梅正色说殷潜"不讲礼。要成了习惯,让人知道了,倒不敢说你,罪名都在我这儿。"夏梅说的很正经,只可惜殷潜很不正经。
殷潜很痞地笑笑,"不讲礼?我告诉你啊,我最恨别人冤枉我。"说着说着,就真的不讲礼起来。这样闹了两次,夏梅觉得太吃亏,就不提这事了。当然,殷潜可以找出别的事来不讲礼,甚至不用什么事就非常不讲礼。这种时候,夏梅总是有些气愤,但也有些满足,感觉安全。毕竟,被人爱,被人需要,强过别人根本对你无所谓,强过你付出了,别人不在乎。
不过还真是有很多人在乎殷潜的不讲礼。那年夏天,居然有三个官员同时上书,参奏夏梅,说得很含蓄,夏梅是不祥之人,有违天和。倒还没有胆子说殷潜荒淫无度,喜好男色之类。
殷潜倒没有大发雷霆,只是警告他们不要随便用些无稽之谈来扰乱视听。谁知其中一个居然变本加厉指责夏梅,殷潜不耐,下令将三人问斩。
夏梅知道后大笑,说:"你应该把他们三个都凌迟处死,然后在宗庙里为我立位,而且要昭告天下封我为后,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有多么爱我!"
殷潜听了这话,只能苦笑,改令为为首的那人免官,另外两人官降三级,自己也收敛了些言行。
后来夏梅觉得老在宫里呆着闷,就说要做事。殷潜问他愿不愿意做自己的首席侍卫,这样夏梅可以堂而皇之的全天候跟在自己身边。夏梅转身离开,被殷潜拉回来,说:"你想做什么?"
夏梅瞪着他,"宰相。"殷潜哭笑不得,本朝根本就没有宰相制度。其实夏梅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就是觉得闲着烦。殷潜想了想,"明儿你到吏部去,让他们给你说说各个官职都干嘛,你要看上哪个,让他们给你。二品以下,不用回我。"说完又补了一句,"不许要外放的。"
夏梅笑。哪个不要命的敢给自己外放官职?
夏梅选了刑部文案主事,副五品,就是负责管理以前现在的案卷记录,包括案情审理过程,行刑记录,死亡记录等等,其中案情陈述包括了种种江湖手段,阴险计谋。殷潜皱眉问他干嘛选这个,夏梅说好玩,殷潜摇摇头。
后来殷潜还是说这个位置不吉利,让夏梅离开了。夏梅不乐意,殷潜就叫人请了苏州第一画师柳彦飞来京城给夏梅画像。夏梅赌气说自己又不懂画,殷潜告诉他柳彦飞很是风流俊雅,神仙人物,就算不懂画,见见也好。
夏梅有些期待。见了,确实是个神仙人物,白花花的胡子,飘飘若仙。结果,柳彦飞画的像里,夏梅带着暗暗的怒气,殷潜觉得他好像怨妇,哈哈大笑。
不过也不总是开心的时候。有时候,两人的关系会搞得非常紧张。
有时候殷潜会毫无理由的冲夏梅发火。其实也不是真的没有原因,比如有时候是因为夏梅在梦里呼救,向殷骆呼救。这种时候,殷潜往往会叫醒夏梅,倒也不会当时发怒。可是夏梅很在意,很小心,不想殷潜注意,做事小心翼翼,结果殷潜越发的在意。如此几次,殷潜心中郁郁,最后因些微小事发怒。殷潜发怒的时候,夏梅通常沉默。收起了平时温顺的面孔,剩下就是死一样的安静。
最严重的一次,殷潜看夏梅不说话,抓住夏梅的肩膀逼他说话,结果夏梅死咬着唇,把唇咬出了血。
殷潜打了夏梅一巴掌。
夏梅转身离开,却被殷潜抓了回来,丢在了床上。那天的情事就像场侵略战争,殷潜甚至把夏梅绑在了床头,中途夏梅痛得晕过去,可是还是不说话。最后殷潜解开了夏梅的捆绑,却抱住他不放。好久,夏梅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这是夏梅的真心话。
夏梅觉得对不起殷潜。一直以来,殷潜为自己做了那么多,把重要的证据给自己,为自己受伤,为自己小心封锁殷骆死亡的消息,为自己做的点点滴滴......
所以夏梅也一直努力对殷潜好,甚至希望自己真心喜欢殷潜。可是,感情,很难控制。
幸好,这样的情况发生不多。大多时候,两人看起来很快乐。至少殷潜常常很开心,夏梅常常很生气。这是好事。
那些日子就那样过了,似水流年。
两个人守在一起,朝朝暮暮,虽然还没有相爱,但殷潜相信日久生情。而且,他看得出来,夏梅的感情,渐渐偏向了自己。殷潜相信时间会带走过去,会改变一切。
只是,时间不止抹平创伤,也冷淡激情,让人渐渐冷静,让一些原本模糊的东西会渐渐清晰。
有些东西,当时想不清楚,过后却会怀疑。
殷潜不知道,夏梅去过冷宫。
天意
26
夏梅去冷宫不是偶然,在宫里很无聊,喜欢到处转,却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夏梅常常去冷宫和冷宫后面的松坪这种清静的地方。
那次去冷宫,正好又是个大雪天,夏梅在个僻静角落看雪往下落,却听见一个老苍的声音在骂人:"又在这里烧死人钱,专给老娘讨晦气!衣服也不洗!"接着就是大大的巴掌打在身上的声音混着小孩子的哭泣。
夏梅走过去看,一个老妇正在打个小宫女。那小宫女不到十岁年龄,非常可怜,夏梅看不过,过去劝了两句。老妇并不认得夏梅,但却认得夏梅的衣服,没有品级,白色光缎混金线云层滚边,知道自己惹不起,也卖个顺水人情,把那女孩骂了两句就走了。
当时那女孩抬头向夏梅道谢,夏梅看她十分面善,便问她怎么挨了骂。那女孩一听,泪水又滚了下来,开口却说自己不好,因为是姐姐忌日,在这里偷偷烧纸钱。夏梅见她泪水涟涟,估计不全是因为挨骂,想必是非常思念姐姐了,随口安慰了几句,又说:"你为什么不让人在外面给你烧?也免得被骂。"
结果那个小宫女哭道:"外面的人不给烧,说我姐姐本是宫里的,得宫里统一烧。可是宫里的说我姐姐是投井死的,不明不白,不给烧。我家也没别的人了,我再不烧,她在那边没有用的......"
夏梅仔细端详那个小宫女的脸,心里的疑惑越来越重,问道:"你姐姐比你大多少?哪年没的?"
那个小宫女哭道:"比我大两岁,三年前没的。他们说我姐是投井死的,我不信。她从来不和别人怄气,一定是她们玩耍的时候跌下去了,哪里就不明不白了,烧个纸都不让......"
有些东西,电光火石般闪过夏梅的脑子,打得夏梅头昏脑涨,一时有些糊涂。好一会,夏梅深深吸了吸气,又问了那小宫女姐姐的一些情况,再安慰了她几句,自己回了雨花阁。
回了雨花阁,夏梅,坐在火炉前,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钳子拨弄火盆里的碳块。火炭忽明忽暗,偶尔蹦出耀眼的火花,漂亮极了。夏梅觉得这红红的木炭很血腥,很艳丽,就像欲望,就像爱情,向你不断的暗示,这有多么漂亮,有多么温暖,多么多么的美好,可是真的伸出手去触摸,立刻就会受伤。
骗人的东西。
夏梅坐了很久,叫来碧雪,吩咐准备好酒菜,正好外面的红梅开了,自己要邀请殷潜过来赏梅。
殷潜过来的时候笑得很坏,"每天都见面,还专门请我?这梅花开了多少天啦?今天才赏?我折子都没批就过来了。"说着就拦腰抱住夏梅,也不顾下人在,就想亲夏梅。不过夏梅没像平时一样推开殷前,反而伸手抱住殷潜,埋着头,轻轻用额头摩挲殷潜的肩膀。殷潜察觉到夏梅的异样,问他怎么了,夏梅用低的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没什么,想你了。"
殷潜的心荡了一下。
夏梅终于还是推开殷潜,两人坐下喝酒,喝得热了,夏梅让殷潜去替他摘几枝红梅回来,殷潜笑问他:"你不是总说花在枝头强过折下插瓶里么?"不过殷潜还是去替夏梅摘了两枝梅花,胭脂一样的颜色。夏梅把几朵花摘下来放在水晶盘里,漂亮无比。
夏梅觉得花好漂亮,对着殷潜笑,劝殷潜喝酒。殷潜问他是不是想把自己灌醉,夏梅笑,"半醉就好。"结果殷潜那天真的半醉。半醉的殷潜有些粗野,也很有些温柔,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夏梅那天的热情,和着浓浓的温柔让殷潜很沉醉,殷潜甚至感觉到一种留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后来殷潜终于还是累了,渐渐睡去。迷迷糊糊中,听见夏梅在耳边问自己:"你知道那个叫彩霞的宫女是怎么死的吗?"殷潜不知道夏梅怎么问起这个,有些不耐烦,随口答道:"不是投井吗?睡吧。"过了一会感觉不对劲,睁开眼,看夏梅穿了衣服,坐在床边看着自己,眼神很悲伤。
殷潜此时酒也醒了,想起刚才的对话,看着夏梅,问:"你怎么了?"
夏梅垂下眼,不说话。
殷潜想伸手揽住夏梅,夏梅站起来,后退了两步,眼神中竟是从未见过的恨意和警惕。
殷潜看倒夏梅这个样子,也披了衣服起来,点了灯,"夏梅,到底怎么了?"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八。"
"然后呢?想说什么就说吧。"
"今天是彩霞的忌日。彩霞三年前的今天晚上落在井里死掉了。就在她死掉的那天上午,她还来到我的身边,用手推我身边的小鹿,还叫我离开。"
殷潜坐下,静静的听着。
" 我在刑部的时候,看了好多案子,有些让人匪夷所思,觉得特别有趣。里面有两个给我的影响很深刻。一个是四十二年前的刘国舅被处死后又在江南谋反的案子。当时刘国舅被赐毒酒,由刑部尚书、辅国公,监察御史三人监刑,还有皇帝亲信太监在场,可是后来他又确在江南领兵谋反。皇帝把当时监刑的三人都处死了,认为他们串通作弊。不过我到认为如果他可以同时串通三位重臣作弊,那他根本就不会被处死。......最大的可能就是他骗过了在场的所有人,成功诈死。也许,世上真的有种药,可以让人服用后如同死尸,然后舒醒。不然,为什么骆哥死的时候,会被立刻火化?"
"嗯,有道理。另一个案子是什么?"
" 十七年前,现在镇国将军王臻的哥哥王藜在云南剿匪的时候中了苗子的毒箭。据记载,王藜中了毒箭后当场死亡,可是他的弟弟却不能为他收尸。王藜的尸体在中毒后三个时辰内化为了一滩血水。那种毒,苗人管它叫冰毒,意思是会把所有东西像冰一样化掉。后来江湖上发生了这种案子:戴上淬了冰毒的戒指或者捏着银针刺人一下,那人当即死亡,而且尸骨无存,都是些极端憎恨对方才用招数。骆就算希望我死,也不会要我尸骨无存。而且,如果是害怕我出卖他,为什么不在那天就杀了我?岂不是容易很多?"
殷潜点点头,"你认为我为了离间你和八弟,让彩霞带着戒指或者别的东西去刺那小鹿,然后再杀了彩霞?"
"是的......否则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会知道一个小小的冷宫宫女的名字,会知道她的死因,而且会记得。"
"你怎么知道彩霞这件事的?"
"我遇到了她妹妹在为她烧钱,那女孩看着眼熟,问了一下。"
"......她有妹妹?三年前的一个小宫女,你竟能记得这么清楚?"
夏梅沉默。是啊,我记得很清楚,连我自己都惊讶。最开始的时候我希望自己忘掉,把那些东西统统忘掉,甚至把十几年的一切都忘掉。可是我做不到。稍微不留心,那些记忆就像戏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反复复上演,把我抓住。
潜,你不能想象,有多少个夜晚,我梦见自己被钉在一张椅子上,不能动弹,观看着那些年来的一幕又一幕,尤其是那半年内的东西反反复复的上演,每一句台词,每一个眼神,都逼我回味。
所以我记得。我记得的,不止这些。
殷潜笑了笑,不知道当初如果把彩霞妹妹也处死或者不处死彩霞,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这,是不是就叫天意?
天意,是不是就是要我们难受,要我们接受惩罚?不管多么微小的失误?
天意,就是有得必有失,有欠当有还。
夏梅,你还知道些什么?让我看看,你猜到多少?
夏梅目光暗淡,没有色彩。
我想我不够爱你
27(结局二)
夏梅看着殷潜,到底一切是怎么开始的?会让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
" 那次刺杀。骆曾对我说过,如果他派人刺杀,一定会在刀上淬毒,见血封喉。当时我觉得多半是为了嫁祸给西蕃人,所以才不淬毒。现在想来,也许正是为了不淬毒,才用西蕃人。可是,我还是很难以相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来做苦肉计。那一刀,真的让我乱了。你叫我离开京城的时候,我真的希望中刀的人是我......"
殷潜苦笑,"骆那天也派出了人,但不是在落凤楼,而在我回去的路上,他不想连累你。不过我的人先动手,后来重兵护卫,他没有机会而已。"
"那一刀呢?"
"当然是安排的。"
"真的吗?潜,你不是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