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去拉,祁霖更快,接住了他。
我瞠目结舌,他会乾坤大挪移吗,能够瞬间转移?
“这个太冰,等会儿再喝”,祁霖试探饮料的温度,决断专行下命令。
丛溪看向我,我微笑点头,慈祥的像圣诞老公公。
“皓同意”,丛溪抢过饮料,怕他抢,一口气喝下一大口。那个样子,还是和以前我终于同意他吃冰激凌时一样,一样可爱。
祁霖恶狠狠的瞪我,“你不知道,他不能喝太刺激的东西?”
“我是医生,我知道底线在哪里,丛溪能够体验所有人可以体验的一切”,宠爱、呵护,我也懂,但我知道,丛溪更希望像个正常人。
哮喘不是病,真的不是,只是会偶尔不舒服而已。
祁霖闻言皱眉,他看着我,面无表情若有所思,片刻后,他站起来离开,“中午,上次那家西餐厅,我约了李医生回国,我现在去机场接他。”
李医生,是丛溪的心理医生。
不可否认,祁霖对丛溪,足够尽心了。
他健美的身影慢慢消失,我抱着小东西心底涌出感激,过去的三年,其实照顾丛溪最多的,是他。
但那天,丛溪终究没有去看医生。
变故发生的太突然。
祁霖还没完全走出游泳馆,就传来小妖的尖叫。
丛溪看向泳池,毫不迟疑跳了下去,我随后,祁霖次之。
等我们把萧思悦救起来,他已经昏迷过去,祁霖为他做急救的时候,小妖惊魂未定的讲述起来,“他突然沉下去,我以为他闹着玩,他一直挣扎,然后不动了。”
丛溪安慰的拍拍小妖,小妖浑身发抖,他趴在丛溪肩上,大口喘气。
我扯过沙滩椅上的毛巾,裹住萧思悦。
祁霖的急救做的很及时,他很快醒了过来,但结果却完全出人意料。
萧思悦他,竟然站不起来了。
摔倒一次,两次,三次……
当浑身摔的淤青块块时,他的脸色变了,死白一片,他坐在地上发呆,发丝上的水珠泪滴一样流下,我们看着他,谁也不敢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眼来,空洞的目光四下转动,突然,他看到了我,一下扑到了我怀里,“皓,我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
萧思悦的声音在发抖,我第一次从他眼中看到了惊恐,他挂在我脖子上,像个受伤的孩子。
他不止站不起来,像是连全身的力量也消失了。
我把他抱起来,朝丛溪点点头,小东西懂我的意思,先跑进更衣室,打开储物柜,拿出衣服。
我们替萧思悦穿好衣服,紧急送他去医院。
两个小时后,当检查报告出来的时候,萧思悦已经打过镇静剂沉沉睡去。
我、丛溪、小妖,看完报告沉默不语,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告诉他那个结果。
祁霖拿过报告看了看,抿唇皱眉一会儿,然后说,“我来说。”
丛溪拉了拉他的衣摆,欲言又止。
祁霖对他露出温柔的笑,摸摸他的头,“通知他家人,他现在需要亲人。”
很简单的一句话,我们却更沉默了,也许谁都没有把握,萧秦明知道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为什么会这样?”坐在长椅上的小妖,喃喃低语,他伸出手捂住了脸。
气氛在一瞬间,竟有了几分苍凉。
过了一会儿,丛溪掏出电话,对我说,“我通知瑜姐。”
我点点头,推开房门,走到病床边,看看萧思悦的睡脸,再看他被子下的腿,慢慢滑坐到了地上。
——神经损坏,车祸的后遗症。
老天果然爱开玩笑,而且这次开大了,车祸已经过去那么久,石膏拆了,丛溪回来了,萧思悦和我们相安无事,竟然在所有人都觉得生活很美好的时候,发生这种事?
萧思悦醒来,会怎么样,我不知道。
萧秦明知道了,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不想知道。
我抱着自己的头,把脸埋到了病床上,过了一会儿,耳边响起丛溪温柔的声音,“皓,没事的”,他伸出双臂,紧紧抱住了我。
我一动不动,紧紧闭眼,第一次,在他抱我的时候,没有回抱他。
半天的时间,我们从普通医院转战到那家顶级奢华的医院。
同样的病房,同样的人,只是,结果完全不同。
萧思悦躺在病床上,再也不会玩游戏,再也不会和谁争锋相对,再也不会吩咐人把病房弄得像酒店,他呆呆躺着,就那么躺着,一直躺着,不说话,一动不动。
萧秦明坐在病床前,从进门到看完报告,听完医生汇报,短短的时间,这个商界的神话变得苍老不堪——他总归是萧思悦的父亲,萧思悦总归是他唯一的儿子,尽管以往的他们,争锋相对到彼此伤害,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
萧瑜也来了,她倒是冷静镇定,打电话联系所有能联系到的知名医生,说的最多的一句就是“一定要治好。”
只有当事人,双眼空洞,时间在他眼中也凝滞了。
我和丛溪坐在病床边,什么忙也帮不上,小东西抓住我的手,他的样子很不安,我已经没有力气安慰他,我永远忘不了,车祸发生的那一刻,萧思悦撕心裂肺的喊我名字。
也许,这一次,真的无法再坚持了。
小妖坐在旁边,他眼眶发红,忍了又忍,终究没能忍住,冲出了病房。
我们都能听见,外面传来了压抑的哭声。
而祁霖,还是那么酷冷镇静,他只是不停看时间,最后终于拨通了助理的电话,“Cathy,你安排李医生住下,告诉他,我晚上过去拜访他。”
然后,就是死一般的寂静。
偌大的病房,只有窗帘轻轻拂动的身影,没有任何声音,似乎连呼吸也停止。
关于萧思悦的未来,我们谁都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第63章
顶级奢华的医院,处处透出人性化的关怀,尽管这种关怀的基础是大笔医疗费用的支付,仍不妨碍那种奢华带给人的享受之感。
巨大的人工湖边,参天大树林立,枝叶遮住了几乎所有的阳光,即使没有空调,那个地方也是凉爽一片。
我轻轻走到萧思悦身边,递了一听饮料给他,我没有说话,靠着轮椅坐到草地上。
“怎么不说话?”过了很久,萧思悦拉开易拉罐。
我摇了摇头,“萧瑜已经联系好了医生,下个星期安排你飞过去。”
“皓?”萧思悦握上我的手,微微颤抖,“如果我说,希望你能陪我过去,你会认为我很过分吗?”
我还是摇头,萧思悦,向来张扬跋扈的那个萧思悦,什么时候竟会这样说话了?
“皓,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这两个字,被我紧紧拥抱的终于没能再说出口,我轻轻拍着萧思悦的后背,说不出话来,对他,我终究不能像对丛溪。
或许,就连对我自己,我也不能百分百。
“皓……如果我不能走了……不能走了……是不是就再也不能去找你了……再也不能……你从来不来找我……我只能自己去找你……可是……如果我不能再走了……不能再走了……”肩上湿了一块,我加大双臂的力量,紧紧闭上了眼。
这世上,有些爱,会沉重。
这世上,其实有的时候,我们真的不能选。
这世上,有些伤痛大到谁也不忍心再苛责。
当飞机冲破云层,短暂的起飞效应过去之后,我仍然低着头,不停给丛溪发短信。
萧秦明说过,他只会给儿子最好的,这架空客的最新机型,让我即使在九千米高空,也能和我的小东西短信聊天。
这个时间,他已经坐在办公室了,在祁霖的介绍下,他顺利进入华林设计,怕别人说他走后门靠关系,小东西工作异常努力,天天日日加班,一张设计图纸,他反复修改,力求完美。
我心疼他的辛劳,但没有阻止他的认真。
祁霖对我说过,他的认真让人无法对他不认真,他的百分百,值得被回报百分百。
我想,祁霖果然很了解他。
关于我陪萧思悦去国外动手术,丛溪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然后动手帮我收拾行李。
他还是那么认真,内衣、睡衣、外衣、袜子、鞋……就连鞋带,他也为我多配了一双,半夜,他犹豫不决,偷偷起来检查有没有忘东西,我躺在床上,伸出一根手指,在虚空中描画他的身影。
我知道,我陪萧思悦去做手术,丛溪不介意,但不介意并不表示就会高兴。
送我上飞机之前,我清楚看到,他紧紧捏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皓——”,萧思悦浅睡一会儿,醒了过来。
“口渴吗?果汁还是矿泉水?”我走进吧台,拿出水晶杯——这次,只有我陪他。
萧思悦的腿,几乎让萧秦明一蹶不振,萧瑜要打理整个集团,完全无法抽出那么长一段时间陪他做手术。
更重要的是,检查报告出来之后,萧思悦把他的世界圈的只剩下了他和我。
“还有多长时间到?”萧思悦靠在小沙发上,抱着一整杯果汁慢悠悠喝着,真的是抱着,他的样子像极了刚学会用奶瓶的小娃娃。
病痛,总是让人尤其脆弱。
“我哪里知道,我一直发短信。”
话脱口而出,说完我就后悔了,萧思悦却当没听到,还问,“是给丛溪发吗?”
我点头,“嗯!”
在一起的人,分开了,才尤其想要分分秒秒腻在一起。
我看了看窗外,天空上乳白色的白云一朵朵飘过,远处,阳光刺目,完全无法看到太远,飞机飞行的高速,在这广袤无垠的地方,让人无法察觉。
我真的很想丛溪。
“皓,你说,我的腿真的能治好吗?”萧思悦的头靠在飞机狭小的玻璃窗上,他的手按在自己膝盖上。
这是他第一次问这样的问题,但我却不知道是不是他第一次想这个问题。
手机响了,有短信进来,但我没看,我看着萧思悦,觉得他的眼睛在这九千米的高空,尤其晶亮,“萧瑜找的是目前世界上最好的医生。”
“最好的,并不一定能给我最想要的”,这是萧思悦的回答,说完这句话,他闭上了眼睛。
双腿不能行走之后,萧思悦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睡觉,可我们谁都知道,他没有真正睡着。
萧思悦,倔强,执拗,不可一世,嚣张跋扈,看不起很多人,任性妄为,甚至恶意破坏别人珍惜的一切,可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认为此生再不能行走,这样的惩罚对他来说太大。
每个人,都有资格得到一次被原谅的机会。
所以,我真的希望,此去美国,手术能成功。
从手术室的灯亮起来的那一刻,我就开始坐立不安,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情形,我知道自己在怕什么。
“皓,如果手术失败,怎么办?”
“别胡说,Dr。 DiCaprio是最好的肌肉神经医生,他一定会治好你。”
“如果,我的腿不能再走了,你会不会为照顾我,一直留在我身边。”
“乌鸦嘴,你是希望我陪着你,还是希望永远不能走?”
“呃……出来再告诉你!”
萧思悦的疯狂我太了解,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我实在不敢想象他会怎么样?
我不想他在失去什么之后才追悔无可挽回。
丛溪的短息又发过来几条,我匆匆回过去,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焦急踱步。
如果一定要说怕什么,我想我怕的是手术灯熄灭后,Dr。 DiCaprio出来,对我摇头。
我怕他真的不能再走了。
因为无论如何,我还是一直记得,当刹车声刺耳响起的时候,他在身后撕心裂肺的喊我名字。
那一个声音,一直在脑中回响,就像萧思悦正在我身边,撕心裂肺的喊着,从手术灯亮起的那一刻,他就一直在喊,在我的脑海中,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萧瑜打过来电话,叮嘱手术结果出来,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她,她还说,萧秦明也等在电话边。
我明白,她一直努力维系萧思悦和萧秦明的关系,所以我也懂,如果手术失败,垮了的不会只有一个人。
父子之情,还能再修补,或许,不管手术成功与否,对这对父子来说,都将是一个新的开始。
但所有人的愿望,仍然是,那个倔强的人,安好如常。
然而,事实总出人意料,老天对萧思悦似乎总特别残忍。
手术灯熄灭后,我得到的果然是摇头。
麻醉剂药效未过,萧思悦还在沉睡。
我跟着护士将他送到病房,萧秦明果然为儿子准备最好的,美国的病房竟然与国内布置的一模一样,就连衣橱里的衣服也在我们到达之前空运了过来。
我想,这大概是萧秦明第一次为儿子做这种所谓的“无聊”之事。
安顿好萧思悦,我拿起电话,久久无法按键,最后,我拨通的号码居然是祁霖。
“喂——”
“是你?你居然会给我打电话。”
“你很忙?”
“是啊,很忙,你究竟有什么事……”,那边顿了顿,声音变得缓慢,“是手术,对吗?”
我点头,突然想到他看不见,急忙“嗯”了一声。
“丛溪这几天都来我这里,等到我下班,再送他回去,他等我的时候,在沙发里睡着,醒过来一定会叫你的名字……我只想说,如果你有一点犹豫,我会带他离开,到你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有人说过,最了解你的一定是你的仇敌,我和祁霖算不上什么仇敌,但不可否认,他真的点透了我的犹豫和愚蠢。
刹那间,仿佛灵台一片清明,祁霖清清淡淡的一句话,就像是菩提点在眉心的一滴无根之水。
我笑了笑,对那边说,“喂,你有空去家里看看,丛溪乘我不在的时候说不定会偷吃冰激凌,还有,他舒张剂如果用完了,到医院去拿,我交代好了,另外,他有时候糊涂会忘了拿钥匙,小妖那里我放了备用的……”
“喂,你把我当什么了?”那边怒气不小。
我轻笑一声,“国际长途很贵,我先挂了。”
“是我让你打的吗?”可以想象,那边已经停下了手边的工作,也可以想象,他那间一百八十度视角的办公室里气温已经降到了零点。
“好了,好了,我挂电话了,你告诉丛溪,我后天回去”,挂了电话,我忍不住好笑,这样一个人,偏偏常常被丛溪弄得没辙。
但很快,我的笑容凝固成沉默——也许,如果是他,就一定不会有任何犹豫。
第64章
刚极易折。
当确定不能再行走的那一刻,萧思悦沉默了,双眼中再没有了昔日的盛气凌人,也是到那一刻,我才发觉,他的眼中没有了光芒。
不闹、不吵的萧思悦,让我无所适从,尤其当他双唇分明没动,却似乎一声叹息之时,我知道,不只是双腿,他还失去了别的什么。
最短的时间里,萧秦明和萧瑜赶来了美国。
萧秦明坐到病床边,低头垂手,长久不语。
他唯一的儿子,就在眼前,他不敢看。他掌控堪称帝国的商业机构,却无法让儿子再站起来。他想说的话,永远出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