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楼上坐的都是达官贵人,吴征一看就是粗豪之人,岳谨言则是一身土气,一身棉袍圆鼓鼓的,活像个包子,在一楼的锦衣华服中颇为格格不入,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侧目。吴征走南闯北,什么人没见过,对那些眼光根本视若不见;岳谨言则是一脑门子新鲜,只顾了看热闹,哪觉得出什么异样的眼光,两个人径自走到吴征订的那个正中的桌子坐了。这是楼席最好的位子,桌上已摆放了各色精美小食,岳谨言一看就扑了上去,挑了块杏仁酥猛嚼,好不高兴,一旁却是有人不忿了,旁边一桌是几个年轻的公子哥儿,几人嘀咕了一阵,一人起身走到吴征桌前,抱着胸道:"喂,你们是不是坐错位子了?"
吴征正在帮岳谨言擦去嘴角的碎屑,听见这话头都懒得抬:"没错,这就是我订的位子。"
那人冷哼一声道:"就凭你这种人也能订到同庆楼最好的位子?这可一向是留给几位王爷的,怕是来混白食吃的罢。"
岳谨言放下手里的杏仁酥,有些恼怒地朝那人道:"你才是吃白食的,我吴大哥有本事订位子,你管得着吗。"那人见岳谨言居然敢抢白他,不由一愣,仔细看岳谨言相貌清俊,气质不俗,而且颇为面熟,倒是踌躇起来。那边的人见他犹豫,哄笑道:"小候爷,你怎的败下阵来了?"那小侯爷面上一红,想自己如此身份,怎能在这等平民百姓面前示弱,当下一拍桌子,蛮横道:"本侯爷说你们是吃白食的你们就是吃白食的,还不赶快让出这个位子,滚到楼下去!"
吴征被纠缠得不耐烦,问岳谨言道:"小言,有一只苍蝇在旁边嗡嗡来嗡嗡去,你说怎么办?"岳谨言拍手笑道:"那赶快把他撵走。"吴征说了声"好",手一伸,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已把那小侯爷掷回自己的位子。那小侯爷眨眼间就发现自己被摔回位子,又惊又怒,跳将起来,一桌人俱都围了上来。
吴征怒视着这一群人,心道这些所谓的王孙公子真是好不无赖;那群公子哥儿平日里骄纵惯了,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想着要教训两人一下。那同庆楼的老板听见动静赶了过来,见两边的人剑拔弩张,一触即发,吓得半死。问明了情由,陪着笑对那群公子哥儿道:"这是京城有名的烈焰刀吴大侠,这位子确是吴大侠订下的,几位爷还请海涵,一会戏开演了,我叫人送全套点心来给几位。"同庆楼的点心极为精巧美味,堪称京城一绝,全套点心共有四十八件,算得上厚礼了。
那几个公子哥儿听了却更是恼怒,一人冷笑道:"你当我们看得上你那几件点心么?烈焰刀又如何?本大爷可没听过这等名号。这楼席本是尊贵之人才上得来的,这张桌子更一向是只有王公贵族才订得着,你倒好,这桌子不给咱们哥几个,倒给了这么个粗鄙下贱之人,真真是瞎了狗眼。"
那人话音未落,一人在后面懒懒道:"噢?是吗?荣二公子,本王倒觉得你才是瞎了狗眼呢。"岳谨言听到这个声音惊喜万分,回头叫道:"庆王爷!"果见庆王一身青色锦袍,披了件银狐大氅,站在楼梯口,身后跟着王仲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岳谨言眼里一热,忙眨眨眼忍住眼泪,愣愣地看着庆王。庆王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轻声唤道:"言儿。"上下打量了岳谨言一番,失笑道:"这件袍子暖和。"看岳谨言眼里泪光闪闪,拍拍岳谨言的脸道:"笨言儿,怎的又要哭了,不高兴看见我么?"
那几个公子哥儿见庆王跟岳谨言举止亲昵,已是惊得呆了,听王仲宣在旁轻喝了一声:"还不快滚!还想等着王爷发火么?"这才如梦初醒,惶惶然奔下楼去。
吴征朝庆王施了礼问了安,见庆王拉着岳谨言不放,自去和王仲宣说话。周围的人看了刚才那一幕,就算有人想上来跟庆王问安也缩了回去,庆王倒是落了个清静。岳谨言问庆王:"王爷,您不是去江南了吗,怎的就回来了。"庆王笑道:"我日夜兼程赶回来给你庆生啊。"岳谨言红了脸,低声道:"骗人。"庆王笑了一笑,也不多说,见戏已开场,便携了岳谨言看戏。岳谨言的手被庆王一直握着,庆王的手干燥温暖,岳谨言只觉得那暖意直达心头,心里喜滋滋的,不时偷看一眼庆王。
庆王发现了,转头笑道:"言儿,你看什么?"岳谨言尴尬一笑道:"没,什么也没看。"忙坐正了,做出全神贯注看戏的样子,庆王笑了一笑,边看便给他细细地讲,岳谨言渐渐看了进去,神情专注,完全入了迷。
戏演完了,岳谨言扭扭发僵的脖子,一转头见庆王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不由脸上一红,吃吃地问:"王爷,你看什么?"庆王伸手在他嘴角一抹,道:"你流口水了。"岳谨言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擦,却发现什么也没有,这才明白庆王是在逗自己。吴征在旁笑道:"小言,今日这戏如何?"岳谨言连连点头道:"好看。"吴征道:"这位子其实是托了王爷才订到的,你好生谢谢王爷罢。"
岳谨言便跟庆王道谢,庆王笑了一笑,淡淡道:"这不过举手之劳,不用谢的。"看看已到午饭时分,问岳谨言:"你想吃什么?"岳谨言抓抓头道:"刚才老板说他这里有好多点心,我想吃点心。"庆王应道:"好罢。"命老板送全套点心上来。
岳谨言看了一桌子点心,心花怒放,呵呵笑道:"我从没见过这么多点心。"那些点心做得极为精巧,岳谨言看来看去,眼都花了,竟是不知道从何下手,庆王给他挟了块莹白透明的梅花形糕饼道:"你尝尝这个梅香糕罢,据说是同庆楼的招牌。"岳谨言吃了一口,啧啧赞叹道:"真香,真好吃。"见三人均不动手,干脆给每人都挟了一块点心,笑咪咪道:"快吃啊,你们肚子不饿么?"
王仲宣见庆王的是一块芝麻酥,心道:"王爷一向最讨厌甜食,这东西比我这桃酥还甜,只怕是吃不进去。"正想问庆王要不要另叫些菜,却见庆王挟起那块芝麻酥,津津有味地吃了,当下惊得目瞪口呆,心想:"王爷为了岳谨言居然连甜食都吃了,看样子是动了真心了,怪不得这次去江南日夜兼程,昨夜还赶了半宿,原来是为了赶回来给岳谨言过生日。"
岳谨言看庆王吃了点心,高高兴兴地又挑了一块给他,庆王又是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吴征亦知庆王不喜甜食,见庆王一块一块地吃着岳谨言挟给他的点心,甚是纳罕:"庆王一向不喜吃甜食,怎的今日转了性了,莫非他对小言...?"见庆王看岳谨言的眼神甚是温柔,不禁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第 17 章
岳谨言终于吃够了,心满意足地把剩下的点心打了包,出了同庆楼。庆王向岳谨言道:"言儿,下午我还有点事,你和你吴大哥先自己去逛逛罢,吃晚饭时我过来找你。"岳谨言虽是很不舍得,但他能得庆王一早上相陪已是很满足了,点点头道:"好。"心里却并不奢望庆王真的能来。吴征在一旁道:"那我和小言就在家里等着王爷了。"庆王看了吴征一眼,笑了笑,和王仲宣打马走了。
岳谨言和吴征在街上逛了一会,天太冷,岳谨言小时候冻伤了,受不得寒,吴征买了只鸡便忙着带岳谨言回家了。回到家里吴征把鸡炖上了,进里屋一看,岳谨言坐在那儿,正看着桌上那包点心傻笑,一幅晕陶陶的表情,不觉轻叹一声,走过去摸摸岳谨言的脑袋,笑道:"小傻瓜,笑什么呢?"
岳谨言抬眼看看吴征,拉着他笑嘻嘻道:"我今天开心啊。过生日听了戏,还吃到那么多好吃的点心。"吴征心道:"最高兴的其实是见到了那人。"他知岳谨言心思单纯,整日只知道钻研医术,侍奉师父,照顾师弟,加之幼时所受的寒气入腑,令他在某些方面较同龄人发育得迟缓些,长到快二十岁了,从不曾尝过情之滋味。那日岳谨言醉中说出心事,吴征才知道他喜欢上了庆王,一直为此忧心忡忡,倒不是因为庆王是个男人,而是因为吴征知庆王一向风流,看似多情,其实无情,他只怕岳谨言被庆王伤了心。今日见庆王似乎也甚是喜欢岳谨言,暗自希望庆王对岳谨言是真心相待,总之不要让岳谨言伤心就好。
吴征坐到岳谨言对面,道:"晚上我给你擀长寿面吃,还有鸡汤喝。"岳谨言听了眉花眼笑,吴征擀的面条又细筋斗又好,岳谨言最喜欢,以前吴征还在湘西时,陈安想吃吴征的手擀面了,就让岳谨言要吴征做,每次都能吃上;如果陈安自己去是不成的,吴征一直记恨那次岳谨言哭了一晚上的事,对陈安总是爱搭不理的。
晚上吴征擀着面条,岳谨言在旁边绕来绕去,不时偷喝两口鸡汤,好不容易盼到吴征擀好面,岳谨言催着吴征把面下锅,自己拿了筷子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等。吴征煮好面,盛了鸡汤,正要坐下吃饭,眼神一闪,起身又去擀面。岳谨言奇道:"吴大哥,面够了。"吴征笑道:"有朋友来了。"岳谨言莫名其妙:"谁啊?在哪里啊?"吴征飞快地擀着面,嘴里说道:"一会就到了。"
过了一会岳谨言果然听到屋外传来马匹的嘶鸣,跑去打开门,看见庆王正在下马,不由怔了。庆王跳下马来,见岳谨言呆呆地看着自己,笑了笑,栓了马,过来搂住岳谨言道:"笨言儿,这么冷的天站在门口发呆,快进屋去。"
岳谨言傻傻的跟着庆王进了屋,还是不敢相信庆王真的来了,偷偷掐了几下自己的大腿,疼得很,这才相信原来是真的。吴征从厨房迎出来,朝庆王淡淡一笑:"来了?"庆王直视着吴征道:"来了。"吴征指了凳子给庆王:"敝舍陋小,王爷随便坐罢。"庆王坐了,岳谨言站在一旁呵呵傻笑。庆王刚拉了他在身边坐下,吴征就端了面出来,递到庆王面前道:"今儿小言生日,咱们吃长寿面。"庆王接了面,点头笑道:"再好不过了。"
岳谨言觉得这是自己这辈子过过的最好的生日了,有吴大哥的手擀面,香喷喷的鸡汤,还有庆王坐在自己身边,屋子里烧*盆,暖融融的,听吴大哥和庆王谈论江湖逸事,那么的精彩有趣,简直幸福得要飞起来了。这个晚上过得如此之快,岳谨言一直晕忽忽的,庆王也一直没有告辞的意思,岳谨言直到听到三更的梆子声才惊跳起来:"啊呀,瑞王爷要我今晚回去的。"
吴征皱起眉头:"以往不是每次都可以在这过夜的么?"岳谨言忙忙地穿上自己的大棉袍,道:"瑞王爷这几日心情不好,所以今儿个没准我在外过夜。"
庆王在一旁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见岳谨言低着头扣扣子,那袖管太过鼓囊,让岳谨言动作变得有些笨拙,伸手去帮他把扣子扣好了,道:"我送你回去罢。"
吴征送庆王和岳谨言出门,看庆王抱岳谨言上了马,拿斗篷仔细地把岳谨言裹得严严实实的,微微一笑,对岳谨言道:"你既今日回去,那我明日便押镖到山东去,怕要十余日才回得来,若是慎行来了,你有我房门钥匙,可让他先自行住我这里。"岳谨言答应了,吴征又朝庆王深深施了一礼,道:"烦请王爷照顾好小言。"庆王抱拳回了一礼,沉声道:"吴兄放心。"带了岳谨言策马而去。
已过了三更时分,长街上一个人影也无,四处寂静无声,青石路上的马蹄声显得分外清脆。庆王并未纵马奔驰,而是任踏云慢慢往前走。岳谨言暖暖地偎在庆王胸前,听着庆王的心跳,很困,却舍不得睡,只想这条路没有尽头,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踏云走得再慢,终究也是停到了瑞王府门前。庆王把岳谨言抱下马,岳谨言过去敲门,过了半晌守门的小厮才来把角门给打开了。岳谨言朝庆王道:"王爷,我进去了,您也早些回去歇息。"庆王点点头,看岳谨言跨进门里,喊了一声:"言儿等等!"岳谨言回过身道:"王爷有事么?"
庆王大步走过来,从怀里掏出个东西放到岳谨言手中道:"这块玉佩你拿着罢,拿着这块玉可以随意出入我府上,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岳谨言接过一看,是块绿汪汪的玉佩,谢了庆王,将那玉佩揣到怀中。庆王又道:"这几日你都离老六远些罢,特别是今日。不然你跟我回府住得了。"
岳谨言想:"在你府上会看到你和那几个神仙样的姐姐在一起的。"只要想想就心里难过,摇头道:"我答应了瑞王爷回来的。"庆王也不再坚持,目送岳谨言进了门便上马而去。
岳谨言早上起来,瑞王已不见踪影,问了几个丫头小厮都摇头不知,岳谨言虽觉奇怪,但也没当回事,自行到药房给康王配药去了,忙到中午觉得肚饿,出来找东西吃,走到中庭看见赵云重大步走进来,一脸焦急,他与赵云重交情不错,忙迎上去招呼道:"赵将军。"
赵云重看见岳谨言,也顾不得客套,急急问道:"岳大夫可见到王爷?"岳谨言摇头道:"今日一早就没见过。"赵云重骂了句:"该死!"转身就往外走。岳谨言不明所以,摇摇头,吃午饭去了。
下午下起鹅毛大雪来,瑞王一直不见踪影,岳谨言难得清闲,窝在书房看了一下午的书,吃了两块昨日带回来的点心,心里又是甜滋滋的。晚饭时瑞王还是没回来,岳谨言急起来,找到管家刘伯,却见刘伯正在后面房中坐了垂泪,看见岳谨言忙收了泪,站起身道:"岳大夫今日怎的到后面来了。"岳谨言虽看见刘伯刚才老泪纵横,却也不好问,答道:"刘伯可知王爷哪里去了?这一整日都不在府里,晚饭也没回来吃。"
刘伯道:"岳大夫莫担心,不妨事的,王爷夜了自会回来的。"岳谨言"噢"了一声,见刘伯说得笃定,稍稍放下心来。刘伯见他要走,叫住他道:"岳大夫这两日离王爷远些罢,莫惹王爷生气。"岳谨言心道:"怎的你也是这般说。我哪有胆惹他。"笑了笑,辞了刘伯回房去了。
岳谨言昨夜太过兴奋没睡好,早早洗漱完了爬上床,看了一会书,两个眼睛便睁不开来,抛了书,翻身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阵砰砰的砸门声惊醒,又听得瑞王在外大喊:"岳谨言,开门!"
岳谨言怕吵醒了府中众人,忙应道:"来了来了。"伸手点了灯,衣服也顾不得穿,赶快下床去开门。门一打开瑞王就撞了进来,直扑到岳谨言身上。岳谨言后退了好几步才扶稳了瑞王,闻得瑞王身上酒气冲天,不禁皱眉道:"怎的喝了这么多。"瑞王摇摇晃晃站直身子,两个眼睛布满血丝,瞪了岳谨言半天,突然一把抱住岳谨言,狠狠地吻上岳谨言的嘴唇。
岳谨言吓了一跳,心道瑞王又将自己当成齐浩锦了,用劲推开瑞王道:"王爷,我是岳谨言,不是齐公子。"瑞王瞪起眼睛打量岳谨言,冷笑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阿锦。"见岳谨言露出惊讶的表情,咬着牙道:"你不过是个小小的乡下大夫而已,那里比得上阿锦气质高华,嫡仙一样的人物。"岳谨言刚松了口气,心道:"还好没又被认错了。"就被瑞王一把捏住下巴抬起脸来。瑞王下手极重,岳谨言下巴痛得要死,眼泪一下子涌上来,说不出话,只能呜呜的叫,两只手使劲去扳瑞王的手,他手上的力量本也不错,然瑞王武艺高强,不论岳谨言如何使劲,竟是不能撼动半分。
瑞王见岳谨言拼命挣扎,索性点了岳谨言的穴,岳谨言全身酸麻,再也没力挣扎,软软倒了下去。瑞王一把将岳谨言捞起,扔到床上,跟着压上来道:"我知道你不是阿锦,可为什么我还是会想着你,一日见不着你就浑身不自在呢。"他瞪视着岳谨言,突然抬手打了岳谨言一耳光,口中骂道:"贱人!为什么你要勾引我,让我忘了阿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