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庆王脱了自己的里衣给岳谨言穿上了,抱着岳谨言上了马,拿斗篷裹好了,趁着太阳还好,急急赶回城去。庆王怕岳谨言受了风,让他面朝自己坐着,紧紧抱在怀里。岳谨言看不见外面,只觉得面前这个胸膛极之温暖,不觉伸手搂紧庆王的腰,随着马背颠簸,竟慢慢睡着了。
第 12 章
岳谨言醒过来时,睁眼看到一顶青色幔帐,却不是自己在瑞王府的床,懵懵懂懂地转过头去,天已黑了,房里点着灯,桌旁坐了个人似乎在看着公文,却是庆王。岳谨言呆呆看着庆王的背影,忽然庆王转过头来,刚好看见岳谨言大睁着眼,嘴角勾起一个笑来,放下手上的公文走过来道:"言儿,你醒了?"
岳谨言连忙坐了起来:"是,王爷。"庆王皱了皱眉,走到床边坐下,拉着岳谨言的手道:"不是说了让你叫我四哥么。"岳谨言低头道:"草民不敢。"
庆王听岳谨言的语气一下子生分的多,觉得奇怪,抬起岳谨言的头一看,岳谨言眼神清澈,却隐隐有悲伤之意,不觉愣了,良久方道:"言儿,你这是...?"岳谨言垂下眼淡淡地道:"王爷身份尊贵,草民不敢逾越。"庆王闻言怔住,正要说话,门吱扭一声开了,一个红衣女子走了进来,眉目如画,生得极美,笑盈盈道:"王爷,凌霄给小岳兄弟送晚饭来了。"手上端了托盘,莲步轻移,款款走到床边,将托盘放在小几上,看庆王和岳谨言两个人都怔怔的,掩嘴笑道:"哟,王爷,您这是怎么啦?是不是欺负小岳兄弟了?"
庆王站起身,对凌霄道:"凌霄,你陪小岳吃饭罢,我出去走走。"转身出了门。凌霄见庆王走了,回头见岳谨言呆呆地看着庆王的背影,噗嗤一笑,坐到床边对岳谨言道:"小岳兄弟,你也该饿了,咱们吃东西罢。"盛了碗米饭,挟了一大堆菜在上面,不由分说塞到岳谨言手里,看岳谨言吃着,笑眯眯说道:"好孩子快吃,吃饱了才会长的高。"岳谨言真是饿了,正在往嘴里扒饭,闻言被一口菜噎着,凌霄忙递了杯水给他。岳谨言喝了水,好不容易顺了气,瞪起两只大眼睛说:"我不是小孩子,我下个月就满二十了。我长得已经很高了!"
凌霄伸出雪白的手在岳谨言脸上拧了一下,笑道:"你不过是个小屁孩,看看,乳毛还没褪呢。"岳谨言的脸很是嫩滑,凌霄拧了一下觉得好玩,便又拧了两下。岳谨言被拧得眼泪汪汪的,心道这个姐姐长得那么美,怎的那么凶,再也不敢跟凌霄说话,闷头拔饭。凌霄笑眯眯地坐在一旁,不时往岳谨言碗里丢两筷子菜,见他吃完一碗,硬逼着又吃了一碗,这才满意地叫人收拾了碗筷,送了大桶的热水进来,对岳谨言道:"你洗个澡罢。"岳谨言见了热水满心欢喜,却见凌霄站着不走,正疑惑间,凌霄伸手来解岳谨言的里衣扣子,嘴里说道:"让姐姐来帮你洗罢。"
岳谨言吓得魂飞魄散,揪紧衣领跑到门前想开门。凌霄见他真被吓着了,咯咯娇笑着,掠到岳谨言身边,伸指在岳谨言额头轻轻一戳,道:"傻孩子,姐姐逗你玩呢。"开了门,款款走了出去,还帮岳谨言把门给掩上了。岳谨言闩了门,解了衣服,慢慢沉入浴桶,看着氲氲的热气,发起呆来。
凌霄出了门,顺着回廊走到中庭,果见庆王一个人坐在花厅里喝酒。凌霄走过去,坐在庆王对面,拿过一个杯子满上,喝了一口道:"王爷,这大冷天的喝闷酒,何事烦心?"
庆王看了凌霄一眼,淡淡地道:"本王哪有什么烦心的事,不过是酒虫上头而已。"凌霄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微笑道:"是为了那个孩子么?"庆王眼神一闪,却没说话,听得凌霄又道:"王爷的这些个姬妾,有谁在王爷的床上睡过?便是瑞王来玩得晚了,也是睡的客房;这孩子却是王爷自己抱进房里,放到床上的,我要是看不出来,也算是眼瞎了。"凌霄叹了口气,"这孩子纯朴可爱,我也喜欢呢,可是长得和光华公子太像,现下又在瑞王府里,怕是有些麻烦。"
庆王把杯子放到石桌上,添了杯酒:"凌霄倒是多虑了,我是拿小岳当朋友看的。"凌霄看了庆王一眼,喝干了杯中的酒,笑道:"王爷,这话别人信,凌霄却不信。我在王爷身边五年多,若还看不出王爷的心思,也枉费了我解语花的名头了。这些年,王爷您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您谁都有情,又对谁都无情,可您看人的眼神从未像看那孩子这样的。若说您对那孩子没动心,凌霄是无论如何也不信。"凌霄伸手推了庆王一下,嗲声道:"王爷,您就认了罢。"
庆王微微苦笑道:"凌霄,你知我身份,若真认了,怕会害了小岳;再说,就算我认了,也不能剃头挑子一头热啊。"凌霄一愣,庆王笑道:"不说这些。"一把揽过凌霄,抬起她的脸亲了一口,邪邪笑道:"今晚我到你那去?"凌霄推开庆王,站起身,似笑非笑地看着庆王:"心不在此,会无趣得很,你还是回房睡去罢。"提了裙子,袅袅地走了。庆王见凌霄走了,又喝了会酒,才起身回房,在自己房前站了半晌,终于还是转身去了客房。
岳谨言泡到水都凉了才爬出浴桶,换了凌霄准备的衣服,爬上床,却怎也睡不着,心里隐隐期盼着什么,又隐隐地害怕着,翻来覆去,到了后半夜才迷糊睡去。第二天岳谨言没见着庆王,被凌霄逼着吃了两大碗鸡丝面后,想去跟庆王告辞回瑞王府。凌霄捂着小手炉,嗑着瓜子道:"王爷今儿一早进宫面圣去了。"她看岳谨言一脸失望,心中暗道:"王爷这人眼光不准哦。"拍拍手,亲亲热热地搂着岳谨言道:"我送你回去罢。"岳谨言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道:"不敢劳动姐姐,我自己回去好了。"凌霄咯咯一笑,伸手又拧了一下岳谨言的脸:"傻孩子,我是让人抬轿子送你回去。"岳谨言捂着脸,真真是怕了凌霄,再也不敢出声,只乖乖地任凌霄摆弄。
岳谨言刚进了瑞王府,管家就急急迎了上来,道:"岳大夫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王爷罢。"一把拉着就往瑞王房间走。岳谨言心里一沉,暗道是不是瑞王伤势起了变化,结果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摔碗砸盘子的声音,瑞王怒声大吼:"难吃死了,端走端走!"岳谨言听瑞王声音洪亮,中气十足,松了口气,抬脚跨进房里,却被一件飞来的物事砸中额头,痛得很,哎哟了一声,捂着额头蹲下身去,觉得有温热的液体流到掌心里,想是出血了。
瑞王一早起来就觉得事事不顺心,早膳也是难吃得要命,正在大发脾气,砸了碗盆还不解气,又随手抄了茶盏盖扔出去,可巧就砸在岳谨言头上。瑞王听得声音转头一看,见是岳谨言心里一喜,却见岳谨言捂着头蹲下去,指缝里渗出血来,大吃了一惊。忙忙地走过来,他的腿还没好利索,走不快,没等走到岳谨言已经站了起来,见瑞王一脸焦急,笑道:"不妨事,我这就回房上点药。"
岳谨言回房一看,那伤口颇深,有寸把长,血流不止。岳谨言苦笑着摇摇头,翻了半天找出瓶金创药来,倒在伤口上,捂了一会止住了血,将伤口包好了。岳谨言看看镜子,自己脑门上缠了根头带,样子颇为滑稽,不禁一笑,收拾了药瓶,拿出针具,转身往外走,却见瑞王站在门边,直直地看着自己,不觉愣住了。
瑞王看着岳谨言,脸上露出悲伤的表情,慢慢地走过来,伸手抚摸岳谨言的额头,喃喃道:"阿锦,我又伤了你了。"岳谨言知瑞王又把自己当成了齐浩锦,忙在瑞王眼前挥挥手:"王爷,我是岳谨言。"瑞王一下子醒过来,看着岳谨言,若有所思。岳谨言也习惯了被人看成齐浩锦,当下不以为意,拉了瑞王的手,柔声道:"王爷,我们去扎针罢。"瑞王倒也听话,跟了岳谨言回房。岳谨言知瑞王刚才一口早膳没吃,叫人又送了些来,哄着瑞王吃了,这才开始给瑞王扎针。
瑞王躺在床上,看岳谨言神情专注地给自己扎针,未几就冒出汗来,又看岳谨言额头上绑着的布带,下面盖着自己给岳谨言造成的伤,轻声问:"岳谨言,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岳谨言闻言脱口而出:"你是病人啊。"瑞王淡淡一笑:"原来是这样啊。"闭上了眼。岳谨言见瑞王不再说话,也静下心来继续扎针。
瑞王的腿恢复得极快,岳谨言隔日给瑞王扎针,不扎针时就给瑞王推拿,还要每天照顾着瑞王的起居琐事,总不得闲,难得有空时就被府里的一众人等拉去看病,治好了管家刘伯的心口疼,花匠老李的风寒腿,帐房钟先生的老胃病,若干伤风咳嗽,头疼脑热,还接好了香袖养的小猫的断腿。几个王爷都来看过瑞王,连皇上也来探望,庆王却是那日打猎之后便再没来过。岳谨言跟谁都笑呵呵的,脾气一如既往的温和,人却瘦了下去,下巴尖出来,一双眼睛显得更大。额上的伤疤好了,只有一点点几乎看不出的淡印子。他发呆的时候比以前多了,瑞王在院子里活动腿脚,他在旁边陪着,一会儿工夫眼睛就定住了。赵云重看出岳谨言的不快活,问了几次,岳谨言只是摇头说他一切都好。赵云重以为岳谨言是想家了,盘算着等瑞王腿好了,就求瑞王放岳谨言回去。
转眼就又过了半个月,这天岳谨言给瑞王扎完针,边收拾针具边道:"王爷,您这腿上的筋脉已经全好了,日后还能和以前一样纵高走低,不会有半点窒碍的。你这几日若觉得腿会酸痛不碍事,晚上叫丫头给您敷敷热毛巾,几天就好了。"
瑞王试着活动腿脚,觉得又比前日有力的多,竟似全好了,正欣喜间,听岳谨言这话竟有些要走的意思,心中不悦,沉下脸来:"你不给我敷毛巾么?"
岳谨言抱起用油纸包好的针具,淡淡笑道:"王爷的腿也好了,小人此次出来的时间也长了,我师弟一个人看着医馆怕是顾不过来,现下就跟王爷辞行,明日小人想出府去了。"
瑞王闻言大怒,站起身冷笑道:"你已答应了本王待到明年春天的,本王就只认明年春天让你走,你还是好好给本王呆在府里罢。"眼睛瞪着岳谨言,直似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个洞来。
岳谨言低头不语,过了一会方抬头道:"既然王爷如此说,小人就待到明年春天罢。"他笑了笑,"我这半月一直没出府,想明日去看看我吴大哥,不知王爷可能恩准?"
瑞王狐疑地看着岳谨言:"你可别趁机跑了。"岳谨言摇头道:"不会。"却也不再说话,只抱着一包针具站着,眼睛也不知看着哪里。瑞王看岳谨言的样子,突然发现岳谨言瘦得多了,心里微微一疼,转身道:"好罢,你明日出府去看你那吴大哥罢。"岳谨言问:"小人可否在外住一宿?"瑞王刚想说不许,想起岳谨言呆呆的眼神,心念一转,道:"可以,你还是明日出去后日回罢。"岳谨言谢了瑞王,抱了针具回房去了。
岳谨言正在房中收拾包袱,管家刘伯敲门进来,手上拿了个小包,笑眯眯地递给岳谨言道:"岳大夫,王爷吩咐我给你送五十两银子来使。"
岳谨言接过小包,打开一看,果然是几封雪白的银子,拿了一封出来,塞到管家手上道:"谨言这几日多承刘伯照应,这银子您拿去买茶喝。"管家刘伯平日里对岳谨言颇为关照,岳谨言知他最喜喝茶,拿了银子给他买茶,也是感激他的意思。刘伯一把把岳谨言的手推开,板起脸道:"岳大夫这可使不得,一来这是王爷给你的,小的不敢拿;二来你治好了我疼了十多年的心口,又不收我的诊金,我要是再拿你的银子,那实在是天理不容。"刘伯神情严肃,岳谨言被逗笑了,硬把银子塞到刘伯手里道:"刘伯言重了些。你既不收,就帮我把这银子带给刘忠罢,他媳妇有了孕,让他买点好的给他媳妇补补。"
第 13 章
当晚却是下起了入冬的第一场雪,今年的雪下的晚了些,这第一场雪就极大,雪花纷纷扬扬地飘了一夜,早上的时候雪停了,地上已经积起一尺多深的雪来,屋外一片银装素裹。岳谨言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雪,在家时每年也会下几场雪,却都不成气候,那雪落到地面就化了水,一地的泥泞,又湿又滑,陆慎行每次都会摔跤,弄得一裤子泥水,屁股摔得通红,岳谨言每次帮他洗了裤子,只得就着炉火生生地烤干。如今这雪白的耀眼,又干又软,摔一交也没事。岳谨言站在窗边,见庭院里的几株红梅映着皑皑的白雪,煞是好看,不觉呆了。丫鬟端了个托盘进来,笑嘻嘻道:"小岳大夫,王爷今儿上早朝去了,您自己吃早膳罢。"岳谨言回过神来,答应着过来坐了,吃了早膳,把那几封银子揣在怀里,往大门走去。
刚走到中庭,刘伯喘吁吁地从后追上来:"小岳大夫,你等等,王爷吩咐了用轿子送你过去。"岳谨言想推辞,刘伯一把拉住,拽到门口,果然一顶青布软轿已经等在那里了。刘伯不由分说把岳谨言塞进轿里,吩咐了轿夫起轿。那些轿夫是惯了这天气的,在雪地里也走得飞快,也就一顿饭的工夫便到了龙威镖局门口。岳谨言下了轿,谢了那几个轿夫,这才去请看门人通报。
吴征又是立刻就出来了,拉着岳谨言笑道:"我就晓得你这几日定会过来,推了两趟镖了,果然你今日就来了。"他端详了一下岳谨言,皱了眉,摸摸岳谨言的脸道:"怎的瘦了那么多。"岳谨言淡淡笑道:"这几日给王爷治腿,累了些。"吴征虽是不信,但他素知岳谨言性子,虽是温和懂事,却也倔强无比,当下也不再问,拉着岳谨言进了院子。
几个镖师见岳谨言又来了,围上来招呼岳谨言。一名浓眉大眼的年轻镖师笑道:"小岳大夫怕是没见过这么大的雪罢,叫你吴大哥带你去燕山看雪景去。那里的梅花最多,又香又美。"岳谨言有些心动,抬眼看着吴征。吴征知岳谨言心中有事,心想带岳谨言去散散心也好,便叫人牵了匹马来,带了些干粮,背了壶酒,两人往燕山而去。
那马是镖局里的好马,虽比不上庆王的踏云,驮力却也甚佳,脚程也不慢,在雪地里走了两个多时辰便到了燕山。燕山遍山都有梅花,特别是半山有处梅园,是崇光寺的产业,植了几百株梅花,每到雪天,经常有王孙贵族前来赏梅,寻常人等进去不得,龙威镖局的老大却和方丈是好友,经常带了吴征上山找方丈说禅,因此上吴征也和方丈和一干僧众熟识。两人到了崇光寺,守门的小和尚见是吴征,笑嘻嘻地上来道:"吴镖头,来看花么?"
吴征指着岳谨言道:"是,我带我这小兄弟来看梅花。"小和尚看看岳谨言,又看看吴征,道:"里头刚进去一众人,好像来头很大,你们离他们远些罢。"吴征应了,小和尚开了园门,自牵了马去马厩。吴征拉了岳谨言的手,笑道:"这崇光寺的梅花在京城最是有名,咱们可以在里头慢慢看,晚了就住在寺里好了。"岳谨言已闻着扑鼻的清香,迫不及待就往里走,立时满目光灼灼光华,不禁惊叹出声。
这崇光寺的梅花只得红梅一种,半个山坡的红梅如胭脂一般,映着莹莹的雪光,真是好不妖娆。岳谨言目瞪口呆,神为之夺,拉着吴征在梅林里穿来穿去,只会呵呵傻笑,吴征见岳谨言开心也自欢喜,牵着岳谨言道:"这坡上有个亭子看花最好,咱们上去罢。"两个人慢慢往坡上走,走了一会隐约听到有说笑声,吴征抬头望去,道:"原来是庆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