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钗头凤
蓝颜殁
美人绢,红烛染,更漏声声泣朱颜。
傲雪残,红雨还,檐边寡燕,明眸望穿。
惨,惨,惨。
凭阑干,泪阑珊,玉颜永诀玉宵殿。
守丝绢,思旧颜,万千呼唤,还盼重圆。
难,难,难。
东汉、婼羌、哀牢三国交界之处,一个唤名若岚的弱小国家隐匿于重峦峻岭之间。天然屏障为之庇护,免于强势国家所觊觎。然而却于一夜之间须臾覆灭,江山易主,原因只因一个男人。一个艳绝天下倾国无双的男人……
1.圣祖晏驾
怀玉十年,寒梅才败,春桃复开,万物正值复苏之时。本当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致,然而举国同丧。上至将军宰相下至贫民百姓皆是素面朝天,满目哀容。此刻,玉宵殿中更是哭声一片,悲天恸地。顺着众人跪倒的方向,但见一锦袍男子端坐于玉蒲团之上,手中紧握半块破碎的玉珏,殷红的血迹顺着衣袖绵延至青石板上。男子神态宁静而安详,目光和暖的望着眼前一副丝绢。丝绢上画有如玉佳人,娥眉似柳叶,明眸比秋波,朱唇轻启,皓齿隐现。纤纤素手理流苏。宫中鲜有人知,此人乃是前朝君王冰阳的男夫人——凌玉。世人皆知慕山惜玉,却无人知晓他们的王上慕山所爱并非玉石,而单是凌玉名中一个玉字。佩玉随身,只为睹物思人。年号怀玉,也只为纪念那倾国佳人。谁言祸水红颜,殊不知,祸水亦是那风华无双的绝代蓝颜。随着慕山的远去,那段尘封的历史,属于三人之间的恩怨情仇终于也悄然隐没于茫茫苍山之巅,自此再无人提及。
……
慕山初次遇到凌玉是在一家戏楼。那日朋友邀他到焚月楼去听苏武牧羊,说是作为弱冠之礼。他对戏文本无兴趣,奈何好友所邀却之不恭,也就没有推辞。戏楼外,一道碧色身影自他身前飘忽而过,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茗茶的清香,他长舒一口气,顿觉周身清爽无比。待他回头再去找寻那碧衣人时,早已是难觅仙踪。他甚至只当那日的情景是场梦,直至他第二次遇到那人……
……
“娘!我饿!”
“孩子,忍忍,忍忍吧,娘今天没带钱,下次,下次娘一定买给你吃!”
“可是娘每次出门都不带钱,我真的很饿嘛,娘!”说到这,便听孩子委屈的哭声。
当时慕山正于茶馆饮茶,听到哭声即刻放下茶杯四处搜寻哭声来源。待他于人流中寻到那母子二人所在之时,那母亲正急切的用破旧的袖子胡乱抹着孩子的眼泪,虽说离得不近他看不太清,但他却能深刻的体会出那位母亲在流泪。自己虽是衣食无忧,然而这样的清苦人家也并不算少,归着根底还是因为这当政的没有把国家治理好。慕山叹气,正欲离座去救济那对母子,却有人抢先了他一步。再见那日那碧衣人,慕山略显惊诧,那日的情景终归不是一场虚幻,他心中竟也有些喜悦。但见那人蹲下身子与那孩子说了些什么,随即递上一包糕点。那母亲赶忙弯腰道谢,那人虚扶起母亲,正与她说着什么。路上行人过往匆匆,往复穿梭于慕山与那人之间,那人的身影亦于人流之中若隐若现。他低头解下钱袋,将里面的碎银全部倒出,送与那母亲手中,不见一丝犹豫。那母亲推脱许久,终是拗不过那人,收下了银子。
“呵”慕山轻佻一笑,眼中略带不屑之神,“出手阔绰,定是贵胄公子。难怪身上脂粉气那么浓。”慕山回神,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已站到茶楼门口,他挑挑眉,又走回自己的座位,坐定后再看向那处,三人皆已不见踪影……不多时,天色渐暗,他便结账离开了茶楼。不想,路上竟三次遇上了那人。
……
“滚开!没钱还想住店!”一小厮将那人一把推开。慕山想不通,为什么这贵胄公子不回家却偏偏跑来这小驿站住宿?不过这些无关自己,他也不愿多想,举步要离去。忽然一声马嘶,街上之人纷纷避让,慕山也躲在路旁。再回望那人处,他周边已围了许多人马,像是些官家人。细想也合情理,毕竟那人出手阔绰,识得这些攀权附贵的官家人也并非异事。慕山见天色并不太晚,便在这里瞧瞧热闹也无妨,于是抱胸往身旁门柱上一靠,玩味的看起这官家事。
只见那领头人率先下马,大步踱至那人身前,俯下身子想要扶起他,却被那人一把推开。那人自己站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尘土,对那众多兵马视而不见,抬腿就要走。
“凌公子!您还是随我们回去吧。”那领头人上前几步挡住了那人的去路,弯腰向他行了一礼,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人情绪忽然激愤起来,冲着领头人人怒道:“回去告诉你们主人,我凌玉就算死在外面也决不会回去!!!”慕山见他脖颈发红,大口喘着粗气,想必已是气急,险些便因气血攻心摔倒,幸被那领头人扶住。但那人不买账,硬生生将他推了一跟头。
领头人顺势跪在那人身前:“凌公子息怒,凌公子息怒!气坏身子我们可担待不起。”
“那还不快滚!!”说完那人绕开领头人又想离开。
“等等!”领头人迅速起身又堵在那人身前,摆了摆手,身后侍从双手奉上纹银百余两,锦织绣袍十余件,珠宝佩饰不知其数……
“哼,他施舍我的?”那人冷笑。“我凌玉堂堂八尺男儿,体无缺陷,自有谋生之路,用不着他的施舍!带着东西滚回去!!”
慕山在一旁偷笑,不论怎样看这人也不似个八尺的男儿啊,七尺还不差。
“凌公子,莫使属下为难。”领头人转身下令,“把东西放下!”
几名侍从同时放下手中物品,动作整齐划一,很明显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你!你们!”那人气得声音发抖。
“凌公子,保重,我们还会再来看您。走!”领头人一挥手,众人上马迅速离去。
“你们为何不走?”
“属下奉命保护凌公子,寸步不离。”两人昂首挺立,齐声应答。
“保护?凌玉一介草民,也并未与人结怨,何谈保护?”
“属下奉命行事。”
那人思索了片刻,怒道:“士可杀不可辱!!滚!快滚!!”
“恕属下不能从命。”
“你们若不从命,我即刻便自尽在你们面前,看你们如何向他交代!!”
“这……”两名侍从相视对望,面露难色。
那人拔下顶上银笄,乌色绸缎般的秀丝根根散落。“还不走?!” 他将笄头对准自己的喉头。
“哗!”远观的慕山看呆了,“原来是个女人啊!!”不过,她为何要说自己是八尺男儿?呵,搞不懂女人。慕山心中暗语。
“凌公子!我们走,马上走!!”说完两人一溜烟儿没影了。
二人走远后,那人将银笄摔在地上,长舒一口气,站在原地,像在冥想什么。
慕山眼见好时机到了,赶忙凑上前去,欲博美人好感。他蹲下身子细细打量起地上那些东西,做工之精细仿若仙家之作。他又望着那人的背影道:“佳人如玉啊,小姐,这些东西你都不要了么?”
“你说什么??!”那人猛然回头。眉目似有怒气。
“仙子息怒。在下可是说错了什么?”
“你!!士可杀不可辱!!!我堂堂八尺男儿岂能被你说成是女子!!!”
“啊???!”慕山但觉当头一棒,本想与这美人凑凑近乎,能促成一段美好姻缘更是乐事一桩啊,可,他竟然真的是个男人???男人长这么漂亮????再仔细瞧瞧那人,剑眉若柳叶,明眸比秋波,朱唇轻启,皓齿隐现。再往下,喉结微凸,胸部平坦,嗯,然后再往下……
“你!下流!”凌玉双颊微红,别过身去。
“抱,抱歉……我……”慕山也觉自己方才有些过分,搓搓手欲掩饰尴尬。“那个……公子若是不嫌弃到我家去住吧,算是我对方才所做的赔罪。”
“多谢。凌玉不便打扰。”
“没事,家中就我和家仆顾伯二人,都是男人,没什么不方便的。”
“都是男人……”凌玉只是重复了这四字。
“是啊,我双亲早逝,只留老仆顾伯照顾我。”
“走吧!”说完拉起凌玉便要走,手还没有攥牢就被他打掉。慕山觉得奇怪,都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碰的。况且又没真碰上,还隔着层衣袖呢。心中不满,但见凌玉眼中的惊惧,也就没再勉强。
“走吧。”慕山做了个请的手势。凌玉却岿然不动。“你身上没有银子,地上这些东西你又不要,难不成想露宿街头?就你这么细皮嫩肉的还不让夜风给吹坏了。”慕山有些玩味的说出这些话。
“生老病死自由天定。”
死要面子活受罪,慕山心中本是暗自讥讽凌玉,但又不忍他真的风餐露宿,终于开口道:“呵,一副了然生死的样子。若是命由天定,你又何必救济那对母子?走吧走吧,先住几天,等你找到了别的住处再离开我决不阻拦。”
“你怎么知道?”凌玉惊异的看着慕山。
“走吧,回家说,这大冷天的莫不是你想站在外面跟我聊天?”
“等等。”凌玉低头看看地上的东西,对慕山说:“这位……”
“我叫慕山。”
“这位慕公子,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些东西分给那些穷苦人家?”
“有这好事?你直接给我不就得了。”
“不行!你若想要,凌玉日后定会还你人情,但这些你不能要。”
“哦?”
“总之,不便细说……麻烦你了。”
“好好好,我好人做到底。”慕山将地上的东西收拾好,抱在怀里走在前面为凌玉带路,边走还边嚷:“观音娘娘下凡发银子了啊!”不多时便把怀中的东西全散了出去。
“慕,慕公子,多谢。”凌玉颔首作揖。
“好说好说。”
……
“叩叩叩”,慕山轻叩木门,“顾伯,我回来了!”
“小山回来了?”顾老伯缓缓打开木门,见到自己的少主人身后还跟着个生人,不禁问: “这位公子是……”
“顾伯,这位是我朋友,叫凌玉,来咱家住些日子。”
“顾伯好。”,凌玉向老人行了礼。
“唉,好,好!”顾老伯打心眼里喜欢这彬彬有礼的俊书生,乐得嘴都合不上。“快进吧,外面冷!”
“谢谢顾伯。”
“凌公子,咱家不算富裕,这吃住上要是有什么怠慢的地方,你可多包含。”
“顾伯说笑了,晚生来扰已是给您添麻烦了,怎会嫌您怠慢呢。”
“唉,真是懂事,比……”顾伯的后半句话并没说出口,但慕山当然心知肚明。
“行了行了,顾伯您歇着去吧。凌玉!你就住这屋吧,我帮你收拾收拾。”慕山倒是难得殷勤。
“多谢了。”
“凌玉,有件事我一直不明白,你又不是女人,为什么插笄啊?”
“我……”凌玉只动了动嘴,却没说出什么,似有难言之隐。
“呵,没关系,明天我去给你买一根发带,你把头发束上吧。”顿了顿,慕山又问:“对了,你到了至学之年了吧?”
“嗯,我十八。”
“呵,比我小两岁,我前几天刚刚行了弱冠之礼。”
“恭喜。”
“谢谢。呵呵,你说你也是,一个富家公子不回家在外面瞎晃荡什么啊?”
“凌玉……没有家……”
“啊?!今天那些人不是你家人派来……”
“不!!”凌玉有些急,没等慕山问完就急切的否定了。“他们……算了,不说也罢。”
“那个,你还没吃饭吧?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用了,谢谢。我不饿。”话还没说完就听“咕噜咕噜”几声响,是凌玉的肚子在抗议。
“别客气了,你啊,就把这当自己家,哪能饿着你。等着吧。”说完慕山离开了屋子。
凌玉长舒一口气,四下看了看新环境,发现桌上有面铜镜,不禁拿起仔细端详起自己的脸。“果然女子相……”
“没什么特别的,你将就吃吧。”慕山推门而入,凌玉受惊,手中的铜镜摔落地上。
“你紧张什么啊?”慕山笑笑,把手里的饭菜放下,“你趁热吃吧,有事叫我。”然后替凌玉关好了门,离开了。
凌玉望着桌上的饭菜,心中似有千言万语。轻念:“他们都是好人,但愿,不要因我,招致无妄之灾……”
……
2.梦魇
“将军!”门外急急跑回两个士兵,正是被凌玉赶走的那二人。
“狴犴、螭吻不是让你们好生保护凌公子么,怎么回来了?!”说话之人正是那领头人,护国大将——栾风。
“公子以命相邀,属下只得离开……但属下一直暗中跟踪,公子现正在一慕姓人家暂住!”
“好了,下去吧,暗中跟踪,保护凌公子‘安全’!”
“是,属下得令!”二人又匆匆离开将军府,不见了行踪。
……
“王上。”栾风跪拜在富丽堂皇的王殿之上。
大殿前方一名身着织金锦袍的男子负手而立,单看气度,便知此人非同一般。不错,该男子正是若岚国国主——冰阳。“起来吧。”冰阳语气冷冽,使人闻而生畏。
“属下……”
冰阳缓缓抬起手臂,挥了挥手掌,那领头人立刻噤声。“他不肯回来?”这语气似乎有了一丝温度,但没有人能察觉的出。
“是……凌公子还说,就算死在外面也不会回来。”
“唉……”冰阳深深叹了一口气,“差人好好保护他,去吧。”
“是。”
“咚咚咚。”栾风的脚步声愈发远离,冰阳缓缓转过身子,望向大殿之外狭小的天空,只留一声喟叹。他又何尝不想远离这王宫,与心爱之人相伴天下,地老天荒,可谁又给他这个机会……凌玉离开他已经半年有余了,他也会自责,若不是那日自己……他又怎会如此坚决的离开自己……他不想勉强凌玉,他盼着总有那么一天凌玉会想通,自己回来,回到他身边。但他也知道,这只是奢望……毕竟自己做得,太过分……可他堂堂一国之君,普天之下什么不是他的?难道他想得到一个人也错了吗??想到此,冰阳一掌打向王座,索性王座金石所做,才没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
……
“啊!!!”凌玉忽然从梦中惊醒,身上冷汗涔涔。虽已离开王宫半年有余,但那日的情景仍似梦魇般夜夜纠缠着他,他摆脱不开。
“凌玉,怎么了?!”慕山听到凌玉的叫喊突然踹门而入,忧心忡忡的看着凌玉。凌玉脸色煞白,嘴唇失色,眼神惊恐而无助,眉宇间少了初遇时的刚毅。他紧紧抓着被子,将自己全身牢牢裹住,好似一个刚被强奸的女子。
“你出去!”凌玉双肩颤抖,冲慕山大嚎。
“啊?”慕山莫名所以,但是见凌玉惧怕的神色以也不好在此逗留,乖乖退了出去。
凌玉垂下头,喘着粗气,脑中尽是那日的情景,心中更是难以言明的屈辱。
……
“凌玉,你过来,坐在孤身边。”
“是。”凌玉虽不知冰阳又要做什么,但也还是听话的坐了过去。自己一介布衣书生能得国主赏识已该知足,何况现今国主又以纳贤为名将自己接进王宫居住。只是他经常会把自己叫去他寝宫商讨治国之事让自己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
“凌玉啊,你觉得孤对你如何?”冰阳忽然将手搭在了凌玉另一侧的肩膀上,两人挨得很近,某种角度来看,倒像是冰阳搂着凌玉一般。
“王上,您这是……”凌玉不解的看着冰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