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现在不是太子人选的问题,而是我伟大的陛下,你小命将要不保。要等人选确定下来,他们就该对你下手了,你还是先考虑一下。怎么保全你自己的小命吧!」癸冷笑了一声,话中的嘲讽之意甚浓,跟沉默寡言,任劳任怨的狄不同,一直以来癸就对朱焱不肯作为深感不满,对其也就更谈不上什么尊重了。
「癸」狄偏首凶狠地瞪了他一眼,冷声低喝道:「闭嘴!到一边面壁去。」
「哼!」缩了缩脖子,对狄一直甚是畏惧的癸,快速闪到书房的一角,面墙儿站不再言语。
「陛下,癸或许有些言辞不当,但是他所言也不无道理,此事也不得不防啊?」
「寡人当然知道立储之后,就是寡人大限之时,所以寡人认为,我们应该将水搅浑。」
「不知要怎么做?」双眸猛然一亮,狄连忙追问道。
「太子哥哥的忌日快到了吧?每年这时候太后的心情都不怎么好,派人去太后那里多煽煽风,平日多提提焴儿与太子的相像之处。务必让她相信焴儿是太子转世。」
「这……」
「三个人三种选择,寡人倒要看看最后谁是赢家。」慵懒得笑了笑,此时的朱焱看起来似乎有些阴险。
「陛下,您希望谁赢昵?」这么多年来,对他也算是有几分了解,狄知道面前这位举世皆知的无道昏君,其实并不是传说中的那般软弱无能。
「当然是太后赢,焴儿如今远在异国,与离国交涉尚需要时日,如此一来一往三五年都不算长,那个时候焴儿也该是个成熟稳重的大人了,他们想控制他,恐怕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懒懒地勾了勾嘴角,朱焱笑得很冷。
「如果是其他两位赢了,又该怎么办?」狄提出另一个可能。
沉默了片刻,朱焱神色清冷,慢悠悠地说道:「小孩子身体都弱,有个三长两短的,也都实属正常。
「……微臣明白!」单膝下跪,狄恭声应道。
「嗯!下去吧!」挥了挥手,朱焱神色疲惫的吩咐道。
「臣等告退!」狄招呼还在面壁的癸,打开机关密道,率先钻了进去。
「……他到底是谁啊?让你这么宝贝?」癸并没有离开,继续执着地追问最开始的问题。
「癸,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神的存在吗?」这次并没有闭口不谈,朱焱默默地出神。
「神?怎么可能,所谓的神,都是独裁者们为了愚民而虚构,根本就不存在,我不相信……哎哎……狄大哥,轻点,求你轻点了,很痛啊……」就在癸大放厥词发表意见的时候,走了一半发现身后人没有跟上来的狄,转身又回返,伸手使劲揪着他的耳朵,往秘道方向拖,边走边说。
「胡说八道,你竟敢亵渎神,神当然是存在,众所皆知,朱国皇室就是神的后裔。」
「那都是骗人的,都是传说,是不可信的……啊……好痛,好痛……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耳朵被拧了一圈又一圈,癸疼得龇哇引叫,嘴里频频告饶。
「不会说话就闭嘴,没有人会把你当哑巴卖了。陛下,臣等告退!」再度躬身施礼,狄拖着快要被拽成猪耳朵的癸,匆忙钻入秘道。
「……呵!你错了癸,在这个世界上,神,的确是有存在,只不过……你们都看不到罢了!」密道的门悄无声息地在身后合拢,嘴角微微上翘,轻轻地笑了笑,朱焱将手中的画凑到烛台前点燃,望着手中燃烧的画慢慢化成飞灰,像舞姿优美的蝴蝶翩然飘落,喃喃自语道。
恒古的月夜,清凉如水,清澈透明,清冽的晚风阵阵袭来,携来缕缕沁人心腑的暖香,惹得人为之迷醉。朱焱斜倚在窗前,静静地沉思。
一切似乎都按照他预想方向缓缓地进行,看起来暂时他的小命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不过恐怕也剩不下几年了,那帮老狐狸很快就能回过味儿来,到时候也就该是他的命限之日了。
说实话,他并不畏惧死亡,因为他早已经历了太多的生与死,他的一生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生死存亡线上挣扎,不论是六岁之前,抑或是六岁之后,为了生存他活得都很辛苦,而他也早感到身心俱惫,死亡对他而言或许是一种解脱,皇家陵墓本就是他最终的栖息地。
其实他一直认为认为,如果自己在降生那一刻就死去,或许才是最幸福的,因为他不必为此而背负着灾星这名,被无数人憎恨,也不会在肮脏的世间苦苦地煎熬,不过……他也会失去与那人相遇的机会。
己经记不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与姒燊相识的,六岁之前的他,每时每刻都面对着死神狰狞的面容,他常常在饥饿与死亡中徘徊,从懵懂不解人事的时候起,三餐不定的他总处于饥饿中。
身体求生的本能促使他早早地学会了爬,在那座空荡荡人烟罕见的冷宫内寻转任何可以裹腹的食物,成年以后他的胃一直不是很好,或许就是跟他儿时胡乱吃东西造成的。
那个时候,整个世界仿佛就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人会陪伴他,也没有人关心他,就连那个照顾他的聋哑宫女,也在他一岁之后就神秘地消失了,如果没有姒燊的出现,或许六岁前的他,只不过是个人形的野兽罢了。
而他之所以会一直挣扎地在这个没有任何幸福与温暖可言的世间活着,就是因为姒燊的存在,他是朱焱继续活下去的动力。
六岁之前,姒燊几乎是朱焱整个世界,虽然他并不常出现,可朱焱总是数着日子等待着他再次到来,就算六岁之后离开那座死寂的冷宫,朱焱的人生重心依然是围绕着他在旋转。
否则明明是个极其阴险狡诈的人,本可以轻易挣脱所有束缚的他,为何却偏偏执意要做个昏君,因为从小到大姒燊在他耳边念叨过无数次昏君的好处,而姒燊本身就是个超级昏君,所以哪怕死后会背负着一世的骂名,他仍然很努力地将昏君,这个甚有前途的工作进行到底。
朱焱有个预感,或许他在这个世间的时间,可能不多了,虽然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本就是周而复始,一成不变的自然规律,这个世间能够让他感到留恋的东西也太少,太少,唯一让他放不下的就是,假若他死去,再下一个轮回,会不会与他相遇?而他,会不会还记得自己?
思来想去找不到答案的朱焱,冲动地走进寝宫拿出盘龙玉佩,不断来回摩擦玉佩中心的透明琉璃珠,低声呼唤道。
「燊,燊……你在吗?」
「……」淡淡的白光,一闪一闪,没有人回答他。
「燊……燊……燊……」双眸直勾勾地盯着手中玉佩,表情空茫的朱焱,一声跟着一声不停呼唤着。
「闭嘴!孤在,不要没完没了跟叫魂似的,有事情吗?」不耐烦的声音,从光芒大盛的琉璃珠中传了出来。
「为什么,你总是问我有事没?难道没有事就不能找你吗?」或许生与死的紧迫感,令朱焱异常烦躁,头一次在他面前露出恼怒的一面。
实际上朱焱的情绪起伏波动很少,一直以来都淡淡的,冷冷的,除了面对姒燊,他才会打从心底感到幸福与快乐,他会笑得很真诚以外,其他的时候,他嘴挂着的浅笑,都是皮笑肉不笑的冷笑。至于怒,在这个世间,还没有任何人或事能够令他发怒,因为既然不在意,又怎么会浪费感情呢?所以他不会轻易动怒。
「……怎么了?小火儿,你在生气吗?」略微迟疑了一下,从来没有在他身上感受到这种强烈的情绪反应,姒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小家伙居然发火了。要知道从小看到大,朱焱的情绪波动就少得令姒燊怀疑,他是不是看破红尘,没有七情六欲的佛宗和尚转世。
「没有,我没有生气。」表情冷淡,紧咬着下唇,朱焱有几分负气的说。
「呵!还说不气,瞧你嘴噘得像个任性的小孩子。」姒燊粲真的感到很开心,实在是朱焱打小就太冷静了,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孩子气的一面,弄得姒燊粲一直很郁闷,因为随着朱逐渐渐地长大,朱焱常常会把他当孩子似的训,以至于姒燊总有种母妃再世的错觉,「哼!」冷哼了一声,放任自己闹情绪的朱焱,偏头不说话。
「呵呵!好了小火儿,都是孤的错,孤给你赔罪。」爽快的笑了笑,姒燊柔声地安抚他道。
「不,不是你的错。」冷静下来的朱焱,很快恢复了常态,沉声道歉道:「抱歉,是我太任性,有些无理取闹。」
「哈!小火儿,不必道歉,孤就是喜欢你的任性。」不以为然的姒燊,嘻笑的说道。
「……」眨了眨眼,满头雾水的朱焱,有些困惑不解。
「小火儿,孤一直希望你能够放开自己,尽量让自己活得更轻松一些,也希望你能像个孩子般的坦率,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姒燊稍微为他解释了一些,只可惜朱焱是有听没有懂。
「……」在他的面前,自己一直都很坦率啊?又哪里有逼自己很久?眼底困惑依旧,似懂非懂的朱焱,看起来越发迷糊了。
「算了!」姒燊很无奈,颓然放弃徒劳无功的解释,无精打采地问道:「说吧,找孤有何事?」
「燊,你说人死了以后,是堕入轮回,还是在人世间徘徊。」声音有些飘忽的朱焱,轻声问道。
「你问这个干嘛?」皱了皱眉,姒燊不怎么喜欢朱焱的这个问题,因为不知为何,他会感到心慌无措。
「我想知道,告诉我好嘛?」嗓音软软,朱焱用近乎撒娇的口吻祈求道。
「大部分会堕入轮回,只有少部分会因执念太深而留在世间,还有极少数人能够看破生死,挣脱生命法则的束缚,从而得到长生不死。」眉头又锁紧了几分,姒燊还是为他解释道。
「那……」听到后面朱焱眼睛不由得一亮,随后又黯淡了下来。「如果死后继续留在世间,最终又会变成什么样?」
「最终大多都会变成恶鬼凶灵,一般他们不会有意识留存,是很可悲的一群。」
「啊……那,转世以后,会有人留有前世的记忆吗?」
「当然不会,轮回之神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因为那会造成世间的混乱。小火儿,你问这些个无聊问题干嘛?有什么事情吗?」
「……」神色越发黯然的朱焱,并没有回答他,反而提出了另外一个要求。「燊,可不可以让我再见见你?自从六岁那年见过你,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你,可不可以让我再看看你?」
「……」姒燊心下暗自奇怪,相识这么多年,历来懂事的朱焱,几乎没有主动向他提过要求,这次怎么会……
「燊,你知道我是人类,而人的寿命是有限的,意外又无所不在,我不知道哪一天会是我生命的终结,能不能在我死之前,让我多见你几面?」
「小火儿,你才三十来岁,正当壮年,为何会说如此不吉利的丧气话,难道你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暂时还没有事情发生,可没有人能够预料未来会如何,也许有一天我……唉!」认为自己似乎真的有些强求,以前燊就曾经说过「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摇了摇头,朱焱还是放弃心里那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你觉得很为难,还是算了吧!」
「……」
「就这样吧!再见燊……」见他久久没有回应,朱焱失望地向他告别。
「好吧!」沉默了些许,就在朱焱失望地将手中盘龙玉佩随手扔在御榻上的时候,姒燊出乎意料地同意了。
话音刚落,盘龙玉佩中心的那颗琉璃珠,光芒猛然大盛,绚丽的七彩光芒,耀眼夺目,一道淡如轻烟的身影由浅而深,仍然是一袭绣金纹的华贵玄袍,子夜般漆黑的长发如山泉蜿蜒披散,轻挑飞扬的细眉漆黑似墨,璀璨夺目的金色双眸清澈深邃,高挺的鼻梁似挺拔的峻岭,红润的薄唇微微上翘,勾勒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线。
「小火儿,孤来了!」
「……」
朱焱愣愣地瞅着斜倚御榻上神色慵懒的黑发男子,画了这么多年早已刻骨铭心的容貌并没有丝毫的变化,但他浑身散发的骇人压迫感却更添了几分,偌大的玉床本来就算再多十个人也都绰绰有余,可偏偏如今他一个人仿佛就把整个空间都给填满,当年的他整个人飘忽得好像一缕抓不住的迷雾,而现在的他却看起来是如此的真实。
「怎么小火儿?你在发呆吗?」嘴角上扬,姒燊沁着浅笑,伸手在他的前额轻敲了一记。
「你……你……」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朱焱紧紧抓住姒燊的袖子,颤抖着声音,哆哆嗦嗦地问:「真的是你吗?燊!」
「当然是孤!」白皙修长的大手落在朱焱的发顶,轻轻揉了揉,姒燊满脸宠溺地答道。
「我……我以为你不会来,就算来……也是像上次那样……是看得见却摸不到的幻影。」痴痴地凝视着姒燊,眼睛一眨也不眨,朱焱像在呓语般喃喃地说道。
「呵!你真聪明,上次的确只是我的投影,孤真身过来是需要花费一点点的时间。」眼眸闪过一抹赞扬,姒燊轻笑地简单解释了一下。
「还像上次一样,只停留一会儿就走吗?」像个孩子般满脸渴望的瞅着姒燊,朱焱小心翼翼地问。
「不,孤会在这里住上三天,这几天的行程就交给你安排了。」来之前姒燊将尘世镜双方的时间调整了一下,在这里三天而那边只不过转眼的一瞬间,所谓国一日不可无君,就算他不怎么称职,可也不能全无安排就到处乱跑。
「好,好!交给我吧!我会安排好的。」点头如捣蒜的朱焱,迭声应道。
「呵!天晚了,先睡吧!一切留在明天再谈。」姒燊单手将失焱压在床上,像哄小孩一般轻拍他的背。
「嗯!」一手抓着姒燊的衣角,面对着他侧身躺卧的朱焱,双眸依旧睁得圆圆地,全无睡意。
「怎么还不睡?」等了许久仍不见他合眼,姒燊很无奈地问道。
「怕一闭上眼睛,你就会像烟雾一样消失,再也找不到你的身影。」朱焱像梦呓般,轻声低语道。
「傻瓜,等你醒来,你会发现孤就在你身边。」姒燊柔声轻轻安抚他。
「可……」紧紧抓着他的衣角不肯放松,朱焱还是不放心。
「睡吧!」姒燊扬起袖子,覆上朱焱的脸。
「你……」黑暗将朱焱笼罩,眼皮再也撑不住,意识渐渐陷入混沌。
「……唉!」侧首瞅着缓缓睡去的朱焱,就算在睡梦中眉头依然紧锁,抓着他衣角的手,仍死死地不肯放松,满脸怜惜的姒燊,心有些隐隐做痛,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第四章
这日寅时,琰天帝竟破天荒罢朝末至,虽然早朝有他无他都无所谓,可这位或许无才却向来勤勉,一直以来风雨无阻的君王,突然一目不见踪影,众臣还真有些不怎么习惯。对于众臣们心里怎么想,朱焱自然是无从得知,也没有放在心上,此时的他,正满心雀跃地陪着姒燊观赏日出,这对于打小就从未缺席过早朝的他而言,也是头一次有机会看日出。
站在王宫最高点观星台上,迎着扑面而来的猎猎寒风,举目远眺地平线,一轮旭日正冉冉攀升,像个害羞而又美丽的少女,露出小半张的笑脸,红彤彤地,金灿灿地,并不太耀眼,却美得令人心颤。
「真是好美啊!」朱焱一脸满足地轻声赞叹道。
「日出,在哪里看似乎都相差无几。」神色慵懒的姒燊,漫不经心地随意点评道。
「……」翻了个白眼,对于身边人如此没有情趣,朱焱深感无奈。
「好了,看完了日出,下面我们要玩些什么呢?」见红日完全跳出了地平线,伸了个懒腰,姒燊回过身来歪头瞅着朱焱,开口问道。
「……」眨了眨满是无辜的双眸,自小到大朱焱的整个世界就是这座王宫,就连每年应举办的皇家狩猎大会,他都没有参加的机会,问他怎么玩,可以说是问道于盲,纯属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