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蝶之蝶恋[冥域篇]————纵寒鸢

“没有。”尽管无数次在梦里见过，但真正的海，我没见过。海浪的声音我无缘倾听，海波的荡漾我无缘感触，我的世界里只有连绵的山，蓊郁的树，冥域的边界是我到过的最远的地方。

“那就去看看啊。”他说的倒是轻松。

“……我不能离开。”这是实话，在冥域任何人都可以走出冥域，只有冥主不可以。一旦当上冥主，终其一生都要呆在冥域，不能踏出边界一步。若要离开，只能选择脱离冥域，而脱离冥域意味着交还冥域给予的一切：在冥域学武的要散去功力、学文的要喝下药水变成傻子才能离开。

从六岁进入冥域以后，我再也没有踏出过冥域一步。先前是不想，后来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 沈靖逸显然觉得很奇怪，但见我不欲多谈的样子又改了口：“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未阳一看就是自由无拘的类型，好象天生就该遨游九霄。”

我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知道我会代替他接任冥主之职的时候，

师叔也说过类似的话。

他抚着我的头，笑着跟我说“对不起”。

他说：“未阳，对不起。我背不起的担子却要让你来背负……你有风的灵魂，天生就该遨游九霄，四处游历。可是现在你却要永远被锁在冥域里了……是我折了你的羽翼……”

那时我说：“只要能陪着师父、师叔，一辈子呆在冥域也没什么不好啊。”

师叔忧郁的看着我，一言不发。他的眼神至今仍深深烙在我的记忆里，拷问着我的心。

未阳，未阳，你究竟后不后悔？

年幼时不悔的承诺对上年长后无限的向往，究竟该如何取舍？

守住对师父的诺言，就意味着四处游历的梦想的泯灭；实现了遨游四方的梦想，就意味着对我恩同再造的师父的背叛……

我该如何是好？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无望的等待，我和沈靖逸就在经历着这种难以形容的痛苦。

不知黑水何时退去，不知接下来又会遭遇什么古怪的事情，不知能否有机会离开此处……

为了解闷，沈靖逸自告奋勇的介绍起了泰隆的风土人情。他口才很好，大概以为我是没见过世面的山中小孩，为了让我听懂还挑了许多市井趣闻。

从热闹的集市，繁华的帝都，富丽堂皇的宫廷，到广阔无垠的大海，炽热神秘的沙漠，他讲得津津有味，我也听得津津有味

亲眼看一看冥域外面的世界，这个梦想也许是永远无法实现了，那我至少也要听个够本。

说实话也许这个泰隆的君王改行去做说书人会更加有前途。

不知过了多久，再精彩的故事也阻止不了我的眼皮自动打架了，沈靖逸渐渐缓了下来，还是继续讲，我这才发现他的声音都沙哑了，忙用手捂住他的嘴，瞪了他一眼。

“声音都难听成这样了，就不要说话了！”

他眨巴眨巴无辜的大眼睛，扔出个大大的问号：“不是……咳咳……不是你说‘继续，不准停’的吗？”

这个……开始听到兴头上时我是这么说了一句，没想到他居然把我的话当成了圣旨。

瞄了瞄一脸委屈的他，我都不知该生气还是高兴了。

正在郁闷中，“啪！”一个不明物体砸到了我的脑袋上。

我被妮妮偷袭的次数颇多，她又最爱攻击我的脑袋，所以我条件反射的一把抓住刚才击中我的东西就要反击……

手上冰凉的触感让我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片玉树叶。玉树叶形状十分奇特，与先前我们见过的玉树叶不同，它的叶片形似一个手脚张开摆成大字形状的小人儿，更有趣的是在小人儿外面有一个同样形状只是稍大一号的小人儿叠在外层。

沈靖逸凑过脑袋，和我一同研究起这奇特的玉树叶来。我们还没研究出个结果来，玉树叶中的稍微小一点的小人儿已经抖了抖手臂，抬了抬腿，从树叶上蹦了下来，跳到了我身上！

“你们好。”小人儿有模有样的冲我们行了个礼，虽然它没有五官，但是让人觉得十分腼腆的搔了搔脑袋：“我叫果果。”小脑袋一歪，指着那个依然不动的大一号的小人儿：“他叫实实，是我的双生弟弟。”

不等我和沈靖逸有所反应，小人儿果果已跳上了我拿着玉树叶的手掌，爬到大一号的小人儿实实身上。

“实实，快起来！”见实实没有动静，果果回过头来羞涩的撑着下巴对我们说：“不好意思，我弟弟有点懒，不过两位不要担心，我马上把他叫起来。”

等等，不叫他也没关系，请先告诉我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再说啊！——我想这么说的，但是没能开得了口，因为我被果果的行为彻底的震撼了！

果果先是摸了摸实实的脸（虽然没有五官，但是那个地方还是该叫做“脸”），然后……我和沈靖逸亲眼目睹了果果暴力无比的叫人起床方式……那真是……怎一个惨烈了得啊……

总之，在我和沈靖逸已经不忍心再看的时候，迟钝的小人儿实实终于歪歪扭扭的立了起来，嚷嚷到：“干吗干吗？坏果果怎么老不让人好好睡觉啊！”委屈无比的声音里还藏着哭腔。

“懒实实，客人都到了好久了！”果果一拳招呼在实实头上。

“呜~~~~” 痛归痛，实实还是抱着头打量我们。看了看沈靖逸，又看了看我。

“咦咦咦？” 实实一跳一蹦就到了我肩上，在我身上嗅来嗅去。“您……该不会是……”说完转过头去看果果，果果无言的点点头。实实立刻作出捂住嘴的姿势：“对不起，我失礼了……”

这两个小人儿的反应叫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认识我？不可能啊，而且就算知道我是谁，也用不着对我用敬语啊，难道认错了人？

“两位是被困在这里了吧，”果果、实实牵住小手齐声道。“我们可以给两位一点帮助哦。”

果果向前一步：“不过能不能脱险还得靠你们自己。”

“我们只能给两位一点提示。” 实实接着说。

“那么，提示是——”两兄弟站成了一行，作出开始还是玉树叶时的姿势：“就是这个！”话音未落，两小人儿已经又恢复成一片玉树叶，不再动弹了！

12

我和沈靖逸脱险了，至于脱险的方法可以说是相当的神奇：我们在黑压压的天空上开了个洞。

不用怀疑，你没听错，我们用小刀“鸣雪”轮流作业在头顶上看起来还很遥远的天空上切开了个半径一尺的洞，然后爬进去，再把洞口一盖，彻底解决了黑水的威胁。（作者插花：这种感觉就像是从下水道里爬出来，再用盖上井盖以阻挡追兵一样啊……）

这个可以评为年度最有创意的逃命方式完全是机遇与创新的产物。不过机遇并非来源于果果与实实两个小人儿莫名其妙的帮助提示，而是我莫可奈何的一站。

在我和沈靖逸对果果与实实讲的话冥思苦想半天未果后，我半是无聊，半是无奈的从蹲坐的树顶上站了起来，这一站居然让我的脑袋撞上了什么发出了“咚”的一声，抬头一看，上面只有一片漆黑的天空。顿时，一个巨大的包肿起的同时，宣告了一个伟大的灵感的诞生。

我欣喜若狂的捧起玉树叶，小人儿果果外面重叠的是体积大它一号的实实……这是不是在表示着“人外有人”的意思呢？

“人外有人？”沈靖逸居然和我想到一块儿去了：“难道说……”

漆黑的眸子对上漆黑的眸子，皆是闪闪发亮。

“天外有天！”

有了结论要行动就简单多了，我马上站起来，敲了敲看起来很压抑也很遥远的头顶上的天空，不意外的碰到了刚才撞到我的一片天，还发出类似于敲到木门的声音。

“这天怎么好象木制的啊……” 沈靖逸轻声低语。

我发现沈靖逸跟我好象越来越心有灵犀了，只要是我想到的，他立刻就能说出来。

“接下来……”就算是木制的也不好办啊，我有些犯愁。

“‘如果没有门，那就开扇窗’——这是泰隆的谚语。”沈靖逸看着我，会心一笑。

开扇窗？想不到沈靖逸的脑子还挺灵活的，从进入幻非幻以后我已不知是第几次的对他刮目相看了。

“哎呀，两位辛苦了~~~”谄媚的在我身边又点头又哈腰的不正是重新从玉树叶上蹦下来的两个小人儿。

其实我很想跟这两个连提示都留得不清不楚的小东西算算帐，无奈刚刚才进行了打洞、爬洞、顺便把行动不便的沈靖逸拉上天外天来等一系列体力活动，目前体力透支中，只能眯着眼睛表达我的不满。

“啊呀，两位不要怪我们嘛，入乡就得随俗。这年头混口饭吃也不容易啊~~~~我们兄弟两也不过是照规矩办事……”果果边说边拿出一张不知从哪里来的手巾，作出了擦眼泪的姿势。

“……”

我沉默了，因为我在考虑要不要提醒果果它是没有五官的。没有眼睛的它的根本就不需要擦眼泪！

“好、好神奇！” 沈靖逸一声惊呼。

寻声望去……果然神奇！沈靖逸结冰的双腿恢复了原状，按理说因为术的作用而结出的冰，就算法术解除，造成的伤害也会保留下来，可沈靖逸冻了这么久的腿竟然在法术解除的同时立刻恢复了原状，又蹦又跳也没问题了！

“实实，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们离开这里吗？”片刻的休息后，我提出了最重要的问题。

“有。”实实虽然乖乖的回答但显得很失望，“您不想留下来吗？为什么？”

“当然不，我们并不属于这里。”很奇怪，明明是初次遇见这两个小人儿，却觉得并不陌生。看见它们难过不舍，自己也生出了莫名的惆怅，好似巧遇多年未见的旧友，还没来得及好好叙旧，便又要分道扬镳。

“……”两个小人手拉着手，低着头生闷气。

“莲姬……”声音小得风一吹就散。

“恩？”

“要离开幻非幻，就要通过莲姬的考验。”

莲姬，是创造出幻非幻的东莱女子的名字。

她在创造幻非幻的同时创造了管理幻非幻的三个生命体：果果、实实和与她自己的模样、个性完全一致的莲姬。

只有通过莲姬的考验才能离开幻非幻，然而几万年来，只有两人活着离开了这里。

“两个……”原本还听得兴致勃勃的沈靖逸一瞬间脸变得惨白。

我明白，他还年轻，还有很多很多的留恋。

而我也是如此。

“没关系，我们争取做第三、第四个。”嘴上这么说，自己心里却也七上八下。

无法离开，不就意味着再也无法见到那些一直关爱着我的人们吗？

实在舍不得啊！

舍不得有如兄弟般的萧珂、关岚、秦向天、裴远笃，舍不得有如姐姐般的妮妮，舍不得如师如友的师叔……还舍不得那个收养我、教导我，无比疼爱我却又无比憎恨我的古怪男子。

一时间思绪万千，剪不断，理还乱。

突然而至的温暖，来自另一双的手，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没事吧？”眼角眉梢都是浅浅的担忧，这神情我在总是为我担忧的师叔脸上见过无数次。奇怪的是，看到沈靖逸露出这样的神情，竟不觉得他失礼，反倒有种说不出的安心和喜悦。

“未阳，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他自己的脸色也不怎么样，偏偏还要来关心我。

感动有时是无需言语的，就像此刻，我轻轻的回握住他的手，朝他静静的微笑。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般，他的担忧一瞬间荡漾出动人心魄的一笑，灿烂而又夺目，连我都不禁看得有些痴了……

“到了，到了。”果果突然停下了脚步，手指着云雾深处：“那里就是莲姬的住所。”

朝着它指的方向望去，原本笼罩天地使人看不清周围一切东西的大雾忽如被卷起的画卷般成卷状迅速聚集到果果所指之处。周围的景色清晰了起来，看清了才发现我们竟置身在精致纤巧，华美雅致的亭台楼阁中！

楼宇不仅十分典雅美丽，而且处处透着皇家贵气，将只手遮天的帝王风范与不尽红尘的隐士风骨，奇妙的将两种截然相反的风格融合一致。

“真美……”沈靖逸赞叹道：“就是天上神仙府也不过如此了吧。”

“……”我虽同感，却没有开口。原因无它，只为本应初次见到的亭台楼阁让我竟如离家多年的游子回到故居般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轻抚过雕刻精美、巧夺天工浮雕，一晃而过的是莫名的怀念，那假山，那清泉，那屋宇，无一不钩起掩埋在灵魂深出未知的记忆。

我几乎有一种错觉：这里的长廊曾经印下我的足迹，这里的花草曾经倾听我的声音……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错觉吗？为何飘渺柔婉的女声会清晰的回荡在耳边，而沈靖逸却丝毫没有察觉？

仿佛受到奇异的吸引般，我骤然转身，向不远处美丽的庭院看去。

回眸处，映入眼帘的是一名清秀文雅，美貌绝伦的宫装少女。她的美不仅在于楚楚动人的样貌，更在于她有如青莲初绽的神韵，一颦一笑都如沾染露珠的莲瓣一般幽雅而又不失璀璨光彩。

只是她的眼始终禁闭，不曾看我一眼。

“莲姬……”好似认识她一样，在看到她的瞬间，我已情不自禁的唤出了声。

“！”

前面三人惊讶的回过头（姑且把果果、实实算做“人”吧……）。可是在他们眼里，庭院却是空无一人。

“……未阳，你说的莲姬姑娘在哪里？”沈靖逸急切道。

“就在那里啊，”我指了指庭院中央：“她不就在那里吗……”

沈靖逸身体都僵硬了，道：“可是未阳……我一个人影子都没见到……”

一旁果果、实实也点头附和。

怎么回事？只有……我……见到吗？

身体突然生出一阵寒意。

“看来……”果果搓了搓玉做的小手：“您刚才看见的应该是莲姬大人的记忆……那就表示莲姬大人愿意给你们参加考验的机会。”

“现在，两位可以进入莲池参加考验了。”实实补充道。

“莲池在哪里？”听到有机会离开了，沈靖逸大喜过望。

“两位没有注意到吗？”果果、实实站成一排，诡异一笑，说话间已再次合成了一片玉树叶。

“这里就是莲池。”

忽的一阵狂风大作，让人不得不闭上眼睛。铺天盖地的烟雾再次席卷而来，亭台楼阁瞬间消失无踪，天地一片混沌。

云雾翻腾中，一声清脆甘甜的女声直透云烟，从空中翩然而降。

“欢迎两位贵客远道而来。此处乃妾身住所莲池，招呼不周，还望海涵。”

莲池，在我的想象中就应该是长满莲花的池子，想到幻非幻中可比仙境的美景和方才见到的绝色莲姬，莲池就更该是个如画之地才对。

所以待到风力稍减，我就迫不及待的睁开了眼睛……

天啊……此处便是莲池吗？

我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因为我所站之处，所见之处，皆是大大小小，排列不一的墓碑！

所谓“莲池”居然是一个巨大广阔，直达天际的坟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