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因为长年呆在师父身边,对回风线的防守路数也有了一定的了解,加上回风线的防御虽然严密,但只针对近距离攻击。利用这一点,我没有直接将牵魂针射入师父体内——因为那样做必然会使风线将其弹出,而是先将右手探入风线之间分散开来的灵力相互摩擦引发的空隙中,随后巧妙的将三枚牵魂针一前一后反方向射出!
只听“嗖”的一声,最先射出的牵魂针已撞上两道风线交错处,我方才在那牵魂针中已注如了少许灵力,如此近距离下,两种不相同的灵力相对自然会使风线弹动。第一枚牵魂针果然击中两条风线,第二枚针紧随而至刚好撞上被风线反弹出第一枚针,立刻方向稍改。当是时,第三枚针追上第二枚针,受其巧力所迫方向竟完全改变,从向外飞出调了个头,终于如我设想中一样直向师父射去!
这一切皆发生在瞬息之间,我还来不及亲眼见到牵魂针没入师父体内,便被回风线力退山河的反弹之力力量撞飞了出去……
“未阳——!”模糊中听到两声焦虑的呼喊,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未阳……未阳……快醒醒吧……”先是轻柔的关切像兄长般慈爱的声音。
“哎,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动静?”有人踱着脚,还有手搓个不停的声音。
“依我看,这小子分明是乘机偷懒来着!”有人一边说着狠话,一边心口不一的提我拉了拉被子——一听便知是披着羊皮的色狼萧珂。
“……倪姑娘,你也不要太担心,未阳有我们几个令主照看着,你先去睡一会儿吧。”沉稳的声音温和的劝到。
“……我不走。”娇脆动听的声音显得有些憔悴:“我要看着未阳醒过来……说到底,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多嘴告诉了冥尊大人未阳失踪的消息,冥尊大人也不至于突然发作……未阳也不会……”话到此处已难以为继。
不是的,妮妮,不是你的错——我想说话,可就是睁不开眼。
“倪姑娘,这哪能怪你呢?未阳作为冥主突然在冥域境内失踪了整整两天,这样大事当然要禀报冥尊。”
“远笃,不要安慰我了……都怪我先前不听你的话,没有再多等一天再向冥尊禀报……未阳,”娇小光滑的手颤抖着靠近了我的额头:“你若有事,我会愧疚一辈子的啊……”
我心里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妮妮对我如姐如母,虽然既温柔又火暴,但是向来坚强独立。在我心里,她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坚韧女子。如今我却害得这个坚韧的女子为我流露出脆弱难过……
这样的妮妮让我联想到了我的母亲,我从未谋面的母亲,她是不是也会像现在的妮妮一样慈祥温柔呢?
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妮妮放开了手,突然激动而又懊恼的道:“未阳,你若再不醒来,我……我定要叫你好看!”
……
“乒呤乓啷!”我刚刚在心里想象出来的圣母形象碎了一地……这个妮妮,怎么我都昏迷了她还不忘软硬兼施啊!
“倪、倪姑娘,你不要冲动!” 关岚惊慌失措喊道,房内一阵异常的骚动,听上去好象有人夺门而出,有人慌忙拦住。
坏了坏了,我暗暗叫苦,妮妮发起狠来就是平常活蹦乱跳的我也招架不住,更不要提我现在瘫在床上动弹不得,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啊>_<
不一会儿,伴随一人走进来的声响,屋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怎么颇有几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感觉啊!我的冷汗怎么就直往外冒呢?
“倪……姑娘……你确定要……这么做?”貌似冷汗狂飙的还不止我一人。
“哼哼,未阳,本姑娘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识相的就快把眼睛睁开,不然的话……哼哼哼!”
呜呜呜~~~~我也想快点把眼睛睁开啊!这什么世道啊,病人连昏迷不醒的权利都没有!
“十——九——八——七——”妮妮才不管我的腹诽之辞,无情无义的下发最后通牒。
麻烦大了!我赶紧动用仅存的意志力,和不听话的眼皮做斗争!
睁开啊,快睁开啊!
“呀!”妮妮的倒计时总算在我睁开眼睛的一刹那停了下来。
“什么什么?未阳醒了吗?”几个脑袋一起凑了过来。
可我现在没功夫看他们,我关心的是妮妮刚才到底出了什么损招准备用在我身上。
只见妮妮风情万种,仪态万千的……捧着一个特大号水桶!
再看看水桶里荡出来的水……我无言了!都说最毒妇人心,古人诚不欺我也!妮妮分明是想用桶中的水把我浇醒,她要用普通的井水也就罢了,可桶中的冒着寒气把整个一间屋子搞得突然如严冬般寒冷的水分明就是醒悟井中的水!
醒悟井是冥域华层用来训练新兵和惩罚罪人用的。其水寒气逼人,如若身体沾染此水,不到三个月寒气是不会退去的,沾水处必然三个月如冻冰中,用火烤也无法消解寒气。平常如果真要使用,也会仅取一小勺,和普通的水混合以减轻其寒性,妮妮她居然想把一整桶百分百纯天然的醒悟井井水往我身上泼!
“……”我红着眼,哀怨无比的瞪着几个助纣为虐的令主(因为我不敢瞪妮妮……)。
几个人心虚的埋着头,不敢看没被师父一掌打死却差点被妮妮害死的我,那幅委屈的样子像极了沈靖逸……
沈靖逸!
连我都受了重伤,那他……
我急切的想要开口,却发不出声音,只好用水汪汪的、会说话的大眼睛拼命示意。
“未阳,别急,你的伤挺重的,所以药也用得特别重,过两天才能说话。”秦向天好心安慰道,可他完全没领会我的意思。
“未阳……那个洪鸠……已经走了……”妮妮的眼睛红了。
还是妮妮善解人意……走了……走了?!
我愣住了,眼前一片空白,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走了”有两种意思,一是离开此地,二是离开人世。如果只是离开此地,妮妮的眼睛为什么要红?
难道我真的在无心中害了一条人命吗?
想起遭遇幻非幻那日,是我硬拉着他去找食材才会出事。那日他一脸疲惫,对我却笑得纵宠,好象对待最珍惜的宝贝……
“未阳、未阳,你别这样!”妮妮扑倒在我身上:“你不要乱想,他没事、那个洪鸠还活着,他回自己的国家去了!”
真的吗?一时间心里五味陈杂,喜的是他还活着,怨的是他不与我说一声便突然离开,恼的是自己为何今日才醒。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我被风线弹了出去,幸好怀中的玉树叶为我护住了心脉,保全了性命。牵魂针使师父暂时清醒过来,师父本想杀了沈靖逸,但看到他拼命护着昏倒的我后,终究没有痛下杀手,只点了他睡穴,而后让人为我疗伤。
无论因果如何,冥域暗层是个从来没有域外人(冥域的人称居住在冥域外的人为“域外人”)到过的地方,甚至华层也仅有几人可以进入暗层。为了确保安全,妮妮奉师父的命令将沈靖逸对暗层的记忆施加了封印——这本无可非议,只是我不明白,师父为何要妮妮将沈靖逸所有关于我的记忆也封印了起来。
我问过妮妮。
她说:“也许冥尊大人是不想你难过。”
我不懂。封印沈靖逸关于我的记忆怎么可以让我不难过?
现在我就很难过。我的心很痛,因为有一个我刚开始真正在乎起来的人突然完全忘记了我。
不久以前他还红着脸对我傻笑。
不久以前他还宠溺的为我做糕点。
不久以前他还舍命救我性命。
不久以前他还抱着我、哑着嗓子为我讲故事。
不久以前他还悲伤的唤我的名字,说他喜欢我……
而现在,他全都忘记了。
他还记得寂静离尘谷,记得淡泊的师叔,却不记得老是捉弄他的我。
原来遗忘是种阴狠的毒,它让忘记的人放下牵挂,从此无忧;却让被忘记的人牵肠挂肚,从此无眠。
17
日子还是照常过。
伤好了以后,我还是以前那个好吃懒做、每天和妮妮还有四位令主斗智斗勇推卸公务的冥主。
一切如常,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
我很清楚,事情本来就应该是这样。我是冥主,一生不得离开冥域;沈靖逸是泰隆的皇帝,他一生恐怕再无机会踏足冥域,我们是两条偶然相交的线,短暂的交点后便再无交集。
每天的情报中照例有泰隆的消息,陌生而又遥远。
六月初六,泰隆的君王提前回到了都城,烁王指责其不孝。
六月十三,沈靖逸夜访左丞相府,左丞相称病,以一首《归去来兮辞》将他拒之门外,朝野大哗。
六月下旬,消失已久的前泰隆丞相丰俊隐居离尘谷的谣言突然传遍五国。
七月初,五国之首的聚路突然出兵挑衅泰隆边境,烁王主动请命镇守边关。
七月十六,烁王出京奔赴边关,不知何故舍近求远从陵乡绕道而行,不久以后左丞相秘密出京……
就算是泰隆的情报,于我,和其它国家的也没什么不同。
只是常常会想起,曾经有一个单纯憨厚的不像皇族中人的皇帝在离尘谷陪我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五月。
从来不知道原来短短一个月之内发生的事情可以有这么多,多到让我时时刻刻都可以回想起其中一个片段,尽管都是些琐碎的点点滴滴,但是始终无法忘怀。
于是发呆成了习惯。
萧珂取笑道:“啧啧啧,未阳也到这个年纪了,心里的人儿是谁,哥哥帮你搞定。”
关岚板着一张清秀的娃娃脸:“去去去,别以为天下人都和你一样。”忽然降低了声音,在我耳边偷偷道:“是妮妮吗?”
“噗!”我一口香茶还没尝出个味儿就喷洒了出去,不过我这个人很有修养滴,知道就算茶喷了出来也不能对着人喷,于是急忙转过头——
不幸的是裴远笃、裴大哥正好向我们走过来,不偏不斜被我喷了个正着……
英俊青年帅气的掳一掳湿漉漉的长发的样子固然是种视觉上的享受,可是被无辜牵连的怒气就很让人难以消受了,我赶紧上前忏悔罪行、推卸责任、马屁讨好……
“未阳,你跟我来,我们两个单独谈谈。”远笃大哥心情好象相当不好啊……
呜~~~忙活了半天还是没用啊,最后还要被单独修理。狠狠瞪了一眼幸灾乐祸的萧珂、关岚,小媳妇儿一样憋缩缩的跟了过去。
七拐八拐的拐到了一个僻静的小树林,裴远笃也不说话,一直背对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好机会!
我赶紧扑到了他宽阔的背上,章鱼似的死死巴着他,脑袋还在他肩膀上一蹭一蹭的。
“啊呀呀,裴大哥,人家犯个小错而已,用不着把我弄到这里来杀人泄愤啊!”我自顾自的发表演讲,陈述我一个孤儿长这么大也不容易啊,您老人家就高抬贵手之类的,全然没听清裴大哥在说写什么。
“喜欢……”
“恩?”
“未阳,你喜欢那个泰隆的君王吗?”裴远笃的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和沈靖逸结识的事我已大致上跟妮妮他们说过了,在幻非幻的遭遇也是轻描淡写,没想到居然让裴远笃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我沉默了。
事实上我也说不清我对沈靖逸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
远笃转过身,对我温和一笑道:“罢了,你年纪还小,有些感情日后会懂的。”
我黯然道:“懂不懂,又何妨?无论我当他是朋友还是恋人,我们都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何况,在他的记忆里已经没有苍未阳这个人了。”
远笃摇摇头,狡黠笑道:“未阳可知冥尊对倪姑娘下的命令是‘对泰隆的君王的记忆做适当处理’。可倪姑娘没有一了百了的消除了他的记忆,反而是费力的将他的记忆封印……我想这其中一定大有玄机。”
有玄机又如何?就算妮妮有心放水,封印还是无法轻易解开的,如果没有强大的意志想要恢复记忆中的空白,根本就不可能。
再想想我认识的那个沈靖逸……他要有那个魄力早就跟烁王拼个你死我活了,哪需要大老远的跑来找师叔帮忙。
“回去吧。”远笃叹了声气,转过身开始往回走,我默默的跟着他,忽然看见他背在背后的一只手摇摇晃晃,一张一闭,好象在诱我上前将其握住。
我不由“噗嗤”笑出声来。
前面走得不紧不慢的身躯轻轻一顿,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大有恼怒之意。
其实这是我和裴远笃之间相处的一些习惯。
我刚从冥域暗层到华层接受冥主之职的时候才十三岁。年纪小是不被华层的人接受的原因之一,然而最重要的是我的接任破坏了华层流传了上千年的规矩。
当年师叔隐退,按照规矩应该由当时的萧珂、关岚、秦向天、裴远笃四位令主进行竞赛,优胜者接任冥主之职,可是竞赛还没开始,师父已经下令由我接替师叔的职位。在冥域,暗层对华层有绝对的控制权,所以尽管有诸多不满,四位令主还是同意了我的接任。只是同意和接受是两码事。冥域向来信奉能者居上,有谁会心服让一个没有半点功绩的陌生小孩子坐上华层象征着最高实力的位子?
就连关岚这样没什么争斗之心的人最初都十分反感我这半路插进来的冥主,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初到华层的时候我的日子过得异常艰难,除了跟我一同从暗层来到华层的妮妮,没有人愿意接纳我。
不过还有一人在众人排斥孤立我的时候挺身而出——即使他原本是四令中最有希望获得冥主之位的人,即使可以说是我夺走了他应有的荣耀。他在士兵们唏嘘着要我交出权利时大声怒斥他们的行为;他在其他令主无视我的召集时准时到来;他还会在我灰心丧气的时候默默的走在我的前面,背在背后的一只手摇摇晃晃,一张一闭,对我招招手,诱我去捉,逗我开心……
十九岁的远笃像兄长般包容、帮助着十三岁的我,一晃已经过去了两年,没想到他依旧记得以前逗弄小孩子般的小动作。
我笑着加快了脚步,走到了他的前面,正视那张棱角分明,俊朗神武,只是红得有些不正常的脸。
“咳!干吗?”有人不满我不给他面子,当下拉下了脸,没好气的哼哼。
“嘿嘿,不干吗。”我眯起了眼睛,冲他不怀好意的笑笑,眼睛直直的看向后面,故做惊喜的叫到:“妮妮,你怎么来了?”
某人一听,大惊失色,连忙整理衣衫,抹了一把还有写水渍的头发:“倪、倪姑娘……”忽的看到我嘴角越来越大的弧度,刹时明白了全部,尴尬不已的停了手。
我得意洋洋道:“哼哼,有人还想关心别人的感情生活,自己的感情问题都还没着落呢!”
远笃喜欢妮妮,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别看远笃作为四令之首大小事务无一不处理的服服帖帖,游刃有余,偏偏在感情方面笨拙不已。平日里对着妮妮总是“倪姑娘”长“倪姑娘”短的,一点甜言蜜语都不会说,亏得妮妮咬碎了一口银牙,眼巴巴的等他主动开口。
“其实……我一直想问……”我犹豫了片刻,问出了心里的疑惑:“远笃你和妮妮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又两情相悦,只要你开口示爱,妮妮怕是立刻拿了包裹就奔你家里去了,为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把那层纸捅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