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惟礼微微一愣,他倒是忘记为这件事情找个新藉口——「只是不想太闲」这个暑假时拿来应付启琛的理由,显然在此刻并不适用。
「说不上什么缺不缺钱……」他慢慢道,自然地为自己争取时间,但又意识到自己再一次用这种方式欺瞒启琛,喉头顿时倍感苦涩。「刚好有这个机会,我就答应了……再说,存点钱总不是坏事。」
实在不太愿意说谎骗人的他只好选择模棱两可地带过。
杜启琛愣了会儿,脑筋才转过弯来。
「这是什么意思?现在跟钱不钱没有关系,你就这样答应别人,那你把加入系学会当什么了?!」惟礼向来很有原则,也从不胡乱敷衍,但这次明显轻率的做法让他感到特别不快。
因此他并没有发现,聂惟礼方才说话时声音比平时低沉了些,隐约间似乎还轻轻抖颤着。
杜启琛只是觉得这种不满很熟悉,以前也曾发生过一次——高中时他和惟礼加入了篮球校队,凭藉着多年默契,他和惟礼配合绝佳,但却在一年后,惟礼居然一声不响地退出了校队!
那回他和惟礼生了很久的气!
杜启琛那已经皱起的眉头不禁拧得更深。
「搞什么鬼?校队那次也是这样!如果你不想加入的话一开始就拒绝啊!又没有人逼你,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也不会勉强你配合我——」越说觉得火气越大的他啐了一声。「算了!这些事情已经都讲过了,不想再跟你吵这种东西!」
他下床,连自己的背包都忘记拎走,用力甩门离去。
任何话语都来不及说出口的聂惟礼望着他的背影,倚在桌边的身子动也没动。
半晌后,他转头不经意地看见放在桌上的资料,又是静默了好一会儿——然后厌恼至极般地将手一挥,将这些纸张全数扫到了半空。
隔天上课,杜启琛的表情不再那么难看,但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面对这种状况他也只能暗暗苦笑以对,但心情倒无多大起伏,毕竟还挺习惯了。
过了最后一节课,聂惟礼收拾完东西,视线不自觉寻找着启琛的身影。
而今天没和他说到几句话的杜启琛,几乎是在看见他抬头的瞬间就把脸转开;昨天他那样情绪失控地走掉,晚上惟礼就把他的背包送了回来,对一句谢谢都没有的自己,惟礼只是淡淡笑了下,然后回家。
惟礼总是这样,即使不该让步的时候惟礼对他没有丝毫妥协,但绝大多数,他都用无比宽大的态度包容着自己。
杜启琛低下头,手上无意识地忙碌着,他觉得惟礼应该是望向自己,但他没敢真的去看;昨天晚上他想了很久,自己真的是太冲了!连给惟礼好好解释的机会都没有,就这么一股脑地对他发脾气……
可是——啧!惟礼突然干出这种事真的让他打从心底不爽快!
他知道自己这么想太幼稚,但,就像高中那次一样,他就是有种被惟礼背叛、任意抛开的感觉,而他绝对无法忍受这点!
脑袋里就像有天使跟恶魔在打架,搅得他思绪不停反覆,他正迟疑着要不要主动开口去和惟礼说话,两个身影就停在了他面前。
「干嘛坐着发呆啊?人都快走光了说。」
杜启琛抬起头,发现开口的人是副会长,而站在他身侧轻轻微笑的,就是温静的方夙敏。
他稍稍愣了一下,但随即意识到胖仔刚刚说的话,立刻朝刚才他还特意闪避的方向睇去,数分钟前惟礼还坐着的位置上,现在却空荡荡的。
他好难形容那种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惟礼甫退出校队时,每次当他想将球传给最懂他的人时,那个人却不在场中,甚至不存在于自己的视线里。
杜启琛急切地从背包里拿出手机,按下他最熟悉的号码。
「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差点就喊出惟礼两个字的杜启琛又是一怔,吐出一口气后,压住了结束键。
「启琛你怎么啦?」胖仔不由得看了看四周,「惟礼咧,他不在喔?刚刚好像还有看见……」惟礼已经是公认的灭火器,尤其在启琛身上特别见效。
「我没事!」他心底莫名烦躁起来。「惟礼去哪里我又不知道,干嘛要问我?」把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背包中,他站了起来。「不是要去系办吗?走吧!」
「是的,我是聂惟礼——对,我现在正要出发,大约十五分钟就到了……好,谢谢,等会儿见。」说完后他将手机收回口袋,下了最后一阶楼梯,走出教学大楼,一路往停车场迈去。
刚刚在教室时,本想在离开前试着去跟启琛说两句话,顺便请他帮自己先向系学会告个假,但是一想起昨天启琛脱口而出的怨言,感到些许理亏,却又有点不平的他就无法干脆起来,
他微微转头望着启琛,还在磨蹭时,眼角却瞥见了教室外头正要经过的两个人影,特别是看清了其中一张柔婉面容,他无意识地稍稍皱着眉,悄然起身,靠近了几位行走间还在嘻笑打闹的同学,跟在他们旁边从教室前门离开。
在步下楼梯时,他便拨打一通礼貌性的告知电话——这个工读的地点离家和学校都不远,老板似乎也十分好相处,如果可以的话,他很想得到这个机会。
趁骑车前去的一点时间,聂惟礼将思绪整理了下,将启琛暂时放在脑后,不一会儿,他已经看见了那家餐厅,于是找个地方将车停好,深吸一口气后,走了进去。
整间店差不多可以容纳三四十人,装潢设计风格简约,很有时尚美感,却又不显单调,聂惟礼很快地打量过一遍后,走向柜台。
店里的工作人员立刻将老板请了出来,两人正式打过照面,接着老板洪伟奇便进入正题,和他谈起工作内容及条件。
他应徵的主要是假日工读生,然后每个月再排几天晚班,好替补其他服务员的休假,他在心底盘算着,若再加上这学期他给自己预定的目标成绩,这样一来,差不多就没有所谓的闲暇时间了。
也好……这不正是他的目的吗?
抬起视线,聂惟礼轻轻划开微笑,点头——如果杜启琛在场,他一定会发现那对仿佛会淡淡发亮的黑色瞳仁,此刻已消隐了大半光彩……
稍作一些确认后,聂惟礼便向老板告辞,在预备转身离开之际,餐厅的门打开,迎进一个抢眼至极的人影。
看清楚了那人是谁,聂惟礼不由得讶异地顿住。
第二章
聂惟槽难得睡迟了一些时间,在走廊上迈着大步的他抬腕看了下表,还有三分钟才打上课铃,勉强算得上提前达阵。
刚要拐着身子踏进教室,却差点撞上一个急冲冲的人影。
「不好意——启琛?」
杜启琛想来也是没料到会这样,张了张嘴,一会儿后道:「那个、咳嗯,艺术史这次报告要分组,我还是照老样子填,你去看这样有没有问题——还有,你、你去坐桌子上有放拿铁的地方吧!」
说完杜启琛摸了摸鼻子,撇开视线,像是不太好意思去看他的反应,侧过身子准备走开;开始时,他瞅着启琛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有些想笑了,待启琛说出最后一个字,他的眼底早已笑意满盈。
「——都快上课了,你去哪啊?」聂惟礼转头朝他正在小跑的背影问道。
杜启琛回过眸,睇见的是一张熟悉又温和的笑脸,忍不住大大地笑开来,冲聂惟礼摆摆手,「厕所啦!」
他兴奋地像是中了大奖似的。聂惟礼莞尔地摇了下头,目送杜启琛再度跑开。
踏进教室,他很快地找到杜启琛所说的位置,他拿起桌子上的咖啡,然后看了看左边,不禁露出微笑——隔壁座位放着启琛的背包,还有一只同款包装,但已经喝空的大容量纸杯。
聂惟礼觉得自己因为失眠而略感疲劳的身体,忽然整个都轻松了起来。
本以为至少会冷战个几天,没想到才两个晚上启琛就很认真地进行反省工作……看来人真的是会长大的。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正要坐下的聂惟礼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目光。「……李宗德。」
站在走道的李宗德勾起嘴角。「终于正常点了,昨天你简直跟看到外星人一样。」
「不好意思。」他顺势站起,与他平视,并浅浅笑了下。「因为没想到你也在那边打工,吓了一跳而已……有事情吗?」
李宗德虽然摆出一脸「没事情难道就不能找」的奇特表情,但还是言简义赅地开口说明。「昨天老板忘记告诉你,所以让我转告——店里的员工制服刚好没多的了,问你有没有一两件白衬衫,明天晚上先穿一下。」
李宗德一头亮橘的发色已经很引人注目,俊秀脸庞上微带嘲弄般的笑容更是晃眼;他讲话的同时还上下打量着聂惟礼,接着像是有那么点不怀好意地轻轻眯起双眸。
正在想自己有没有适宜服装的聂惟礼也察觉到那抹诡异的视线,开始在心底揣测,但却不动声色,依然保持礼貌微笑,道:「这个没有问题,那么还有交代其他事情吗?」
李宗德稍稍低下眸,然后伸出双手,毫无预警地用掌心围住他腰际!
为如此突兀的举动傻了一秒,聂惟礼随即侧身闪开,褪下客套,微微不悦地问:「这是在干什么?」除了启琛,他不太习惯和别人有过密的接触,更何况只是一个点头之交的同班同学。
李宗德摊着两手,笑得有点痞。「看你跟我身材差不多,裤子就先穿我的吧。」
「……如果是尺寸问题,你可以用问的,李宗德同学。」他淡淡说着,还拉开一点笑容。
但若是给杜启琛看见了,铁定大皱眉头,只有熟悉聂惟礼的人才知道,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只出现在他开始警戒防备的时候——这并不多见,因为通常杜启琛会抢在他之前先发作。
李宗德唇际的弧度却显得颇有深意,目光似乎还掠过聂惟礼修长的下半身,「假如还有下次的话,我会记得的。」
聂惟礼抿着唇,并未作出任何回应,而两人之间略显奇特的氛围,令周遭的同学们不禁投来些许注目。I M+y w'F6` w-`6a"}!w
杜启琛一走进教室就发现有个人挡在惟礼面前,才扫过惟礼的面容一眼,他立刻就察觉不对。「惟礼!」
看见跨着大步来到身边的杜启琛,他在不自觉间微微放松了紧绷的肩膀。
李宗德则将这一幕清楚地瞧在眼底,杜启琛才在聂惟礼左侧站定,他便开口道:「明天晚上见,记得早十分钟到,我负责带你。」说完,他潇洒地转身走开,到教室最角落的地方坐下。
「……他在说什么?」瞅着李宗德又恢复平日那有些爱理不理的样子,他转回头,问向已经坐好开始准备上课的聂惟礼。
聂惟礼则睇了他一眼,刚要解释,又瞥见讲师已经踏入教室,改口道:「先上课吧,待会儿再讲。」
闻言,杜启琛也只好乖乖窝在桌子上,惟礼要专注的时候谁都不能打扰,否则只会让他不快;不过整节课下来,他不断地从看着讲师的空隙中偷偷瞄向惟礼。
惟礼的眼窝有点深,鼻梁又挺,当初他花了不少心思挑选,而当惟礼换上他送的眼镜后,整体形象完全改变。
若说以前还有点书呆子的傻气,如今则是变成温文儒雅的知性青年,让杜启琛对自己的卓越眼光十分得意。
他也还记得,当惟礼收到他这份礼物的表情,稍稍低垂的面容上是掩盖不住的笑容及些许腼腆——小时候的惟礼很内向,谁跟他说话,他都是有点害羞的样子;可越是长大,他的神态就越是从容稳重——他很久没看到惟礼这么笑了
杜启琛不由自主地轻轻拉开唇角,在惟礼退出校队后,他就是用这个生日礼物跟他合好的。
仿佛是感觉到什么,聂惟礼转过视线,和杜启琛的对个正着;杜启琛兴头一起,朝他咧开嘴,露出一个过度灿烂的笑容。
聂惟礼差点没笑出声来,启琛将满口白牙大方展现,但却笑得很像傻瓜!
很丑耶你——他无声地说着,还浅浅摇了摇头,颇有些嫌弃的味道。
敢说本帅哥丑,找死!杜启琛看懂了,立刻目露凶光,微低下头朝他龇牙,像是要扑过去狠狠咬一口。
聂惟礼轻轻失笑,掉回头,不再和他玩闹,但心中却感到一股暖流浮升,令人倍感温软静和。
连方才盘据思绪,关于李宗德及其他的一些琐事,都让他一瞬间抛到了脑后。
启琛……能这样真正打动他的,只有这个人。
「你说啥?」杜启琛抬起头,嘴里的炒饭还不小心掉了几颗出来。「那不是会累死!」他抹抹嘴角,声音带了点气愤。
「哪有这么夸张。」他喝了口汤,继续吃饭,「照你的讲法,我很没用就是了?」
这可让杜启琛稍微紧张了。「我又不是说你逊的意思!」他是很肯定惟礼的能力,只不过……哎!他也搞不懂为什么。
目的达到,聂惟礼也淡淡笑了开。「我知道——其实时间还好,我都算过了,够用的,大不了就是少睡一点。」
他看着聂惟礼稍低着头,脸庞线条更显柔和的轮廓,吐了口气,开口道:「那,你跟系学会那边报备过了没?」其实,惟礼决定要去做的事情,他都很愿意给予支持……不管是什么。
「我打过电话给胖仔了,不过还是会去跟大家说明一下,」他淡淡笑了,「启琛,不好意思……还有,谢了。」
睇着启琛的表情,他就知道启琛的想法,启琛虽然容易闹脾气,但对自己看重的程度是没话说的,无论如何,启琛最后总是选择支持他,要不然也不会老是先对他低头了。
「谢个头啊。」杜启琛摸摸鼻子咕嚷着,猛吃了几口炒饭,忽然又抬头道:「你不是明天晚上就开始打工了?」
聂惟礼笑了下。「你别想来捣乱。」
「呿,算你逃过一劫!」说完这句,杜启琛自顾自地陶醉起来。「明天晚上我可是有重要约会!」
闲言,聂惟礼的眉睫细微地一颤。「……只要跟女孩子约会你都说很重要。」
「哈!果然是你最了解我!」一想到这个约会,杜启琛笑得很是开心。「但是明天这个约会重要的程度可不是以前那些能比的啦!」
听到这句话,聂惟礼益发确定了那个对象,但是,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杜启琛却什么都没发现,兴致高昂地接着道:「昨天你先跑了对吧?胖仔跟夙敏学姐刚好来找我,我们就一起过去会办,然后学姐问我是不是心情不好,我就跟她说了一下。」
至此,杜启琛看了看他,见他没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才继续。
「然后我就被学姐说了一顿,」杜启琛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下脖子,「其实我也有检讨啦……可是夙敏学姐说的很有道理,我实在太小孩子气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固然没错,但都有彼此的人生要走……欸?我怎么扯到这里?」
杜启琛自己哈哈笑了两声,聂惟礼则是无意识地跟着淡淡拉开僵硬的唇角。
「反正啦!」他的眼神亮上几分。「我说要谢谢她啊,就请她去看电影或吃吃饭什么的,你知道吗?她答应了耶!不是团体出游喔,就我跟她两个人!」
大家都知道,方夙敏虽然温和亲切,但是和异性单独相处的情况十分少见,如今她愿意只身赴会,意义似乎不言可喻。
启琛那像孩子拿到了许多心爱糖果的神态,让他心底微微泛开酸楚。
还是走到这一天了,就算自己用什么样的方式逃避现实,还是无法不去面对此刻的来临,更令他感到颤栗的是,他竟然依旧不能说服自己习惯,哪怕只是一点点。
快啊……说些什么,就算只是一句无聊的玩笑话都好。
聂惟礼张了张嘴,在心中反覆了许多思绪,最后道:「……高兴得这么早,不怕搞砸了就没戏唱了?」
杜启琛眼睛一瞪。「老是这样打击我干什么,就爱泼冷水!」随即他又笑了出来,「不过这才像你啦。」这种半带损意半是提醒的话,惟礼只对交情好的朋友讲,若是别人,惟礼只会客客气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