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静山庄地方大,空房间多的是,莫说成亲,就是生好几个小孩都没问题。”蓝长空热心地向他劝说。
“少爷,我还没有这种打算。”关日影维持一贯的拒绝态度。
关日影的身材十分高大,外型魁梧,肤色黝黑,有着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说话的声音低沉沙哑。
“话不是这么说,男大当婚,你也二十七岁了,到这个年纪还不成家,传出去不是让外面的人说我长静山庄亏待人吗?”蓝长空摇摇头,“我倒是不在意自己的名声有多不好听,只是你应该定下来了……”
“我没遇到喜欢的对象。”
“那就去找、去打听啊!好女孩不会从天上掉下来的。”
看到关日影迟疑的神色,蓝长空又问他:“放心吧,长静山庄虽然不是豪门世家,可多几双筷子吃饭,并不会造成负担的。”
关日影叹了一口气,“少爷,既然你不在乎外面的人怎么说,又何必急于要我成亲呢?”
蓝长空顿时呆住,张口结舌,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少爷,我保证一有喜欢的人就会向你报告,请你做主,但不是现在。”
微风轻扬,落叶纷飞,蓝长空的情绪起了波荡,久久难以平息……
蓝长空喜欢自己的侍从,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
关日影并不长得特别漂亮,然而他稳重的性情,以一双宽厚的臂膀和胸膛替他挡下外界的责难,让蓝长空不自觉的受他吸引。
身为长静山庄的长公子,蓝长空有着抑郁而紧张的童年,十岁不到,他就学完四书五经,并且倒背如流,尽管不甚明白那些句子的意义;别家小孩在斗蟋蟀、抓麻雀的同时,他手中正握着墨笔苦练书法,除了文学之外,他的武学基础亦不可少,他提剑和拿笔一样的熟练,严格的训练造就他能担当重任,不似一般的富家子弟只会败家,但也彻底剥夺他欢乐的机会。
那张白晰俊逸的脸上很少出现笑意,偶尔也只是礼貌性的微笑,并不带有真正的情绪。
唯一的例外是与关日影独处的时候。他对关日影敞开心胸,而关日影也对他无话不谈。
蓝长空本来他以为他们会一直平静地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蓝家二叔看不过去,对着他说:“你们要好归要好,可别来真的。”
“什么意思?”十三岁的蓝长空并不了解二叔的话。
蓝二叔那张严肃的脸一下子变得通红,不知该从何说起,“就是……男人和男人在一起,悖离常理……总之你别跟影儿发展友谊以外的关系。”可恶!他好歹也是蓝长空的长辈之一,地位德高望重,什么时候落得要对他进行“性开导”!
“我喜欢他,他喜欢我,这样不行吗?”蓝长空一对清亮的眼直盯着他。
蓝二叔含在口中的一口茶全喷了出来,模样甚是狼狈,“那种喜欢和我说的那种喜欢可是完全不一样的。”要是一样的话,他就会当场吐血而亡了!
“有什么不一样?”
“好了、好了,别再问了。你以后自然会知道。”看着蓝长空迷惑不解又有几分失落的表情,他只得告诉他:“其实你们真的想怎么样也不是不可以,只要你们俩都成亲,生了个带把的白胖小子,要怎么样都随你们便。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蓝二叔殷殷叮嘱。
蓝长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只要成亲传承香火,无论他和关日影是是哪种喜欢都没关系了吗?
十三岁的蓝长空,第一次觉得他们的友情并不单纯。
随着年岁渐长,蓝长空慢慢了解到二叔的顾忌。
从那以后,二叔总是以带有敌意的目光看着关日影,身为下人的关日影,只能逆来顺受。
蓝长空固然想要维护关日影,但二叔是他的长辈,他也不便说什么,幸好二叔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毕竟长静山庄以仁厚传世,不宜对待仆人太过苛刻。
为了替关日影解围,蓝长空开始向父亲提起让关日影成亲的事。
“你有这份心意当然很好。”蓝老爷不明就里,还为儿子的敦厚细心感动不已,“但也要问问影儿的意思,毕竟与他切身相关,还是要尊重当事人。”
「难得你如此善解人意。“蓝二叔也点头称是,压在心中多年的重石顿时放下。
”影儿,你过来。“蓝二叔朝着关日影招招手,以前所未有的慈祥态度问他:”你有喜欢的对象吗?“
”没有。“关日影答道。
蓝长空心中有些失望,却又有些放心。
”这样啊,那就不急了。“蓝老爷点点头说。
”大哥,我想空儿年纪也到了,可以给他物色适合的人家了!“蓝二叔顺道向自个儿的大哥提及此事。
”唉!“蓝老爷看似叹气,其实有点骄傲地说:”以长静山庄身为剿灭圣火魔教的主力之一,声威大振,空儿的身价自然不同,不少武林世家纷纷表达共结秦晋之意,可是无论他们的小姐如何贤淑良德、才貌双全,这事绝不能随随便便答应。“他慈爱地摸摸儿子的头,一来,要先确定空儿喜不喜欢对方;二来,门第也不能相差太多。”
“现在还有什么人家是匹配得上我们的呢?京城首富苏府、两湖织造孙家……”蓝二叔眉开眼笑地细数着。
“都可以,不过也都不太适合。朝廷的太师近来时常送礼前来,也许还有别的涵义。”
“太师有三个女儿,嫡出一名,已经嫁人,贵为太子妃;剩下的两位千金虽然也是难得的才德兼备之人,却是庶出,这个……”
对两位长辈的谈话内容,蓝长空觉得不太舒服,便借口要休息先行退下,关日影也随后退下。
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符合两位长辈口中“门当户对”的女性始终没出现,蓝长空的婚事也就延宕下来。
他可以对自己的终身大事不急,家人却不能不急,因为他还有一个年龄渐长的妹妹蓝静芸,再不嫁人,只怕以后嫁不去;然而长兄未娶,以礼法而言,妹妹是不应该先嫁的。
礼法、礼法,什么都是礼法……蓝长空有点忿忿不平地想。
规矩是人定出来的,是可以改的,为什么人要死守着千百年来始终不变的老观念和旧思想?
看着关日影在后花园里修剪草木的背影,蓝长空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那天,一个意外发生的日子。
位于紫金山脚下的小村落被匪贼袭击,村民遭屠杀,无一生还,钱财细软全被洗劫一空。当蓝长空带领人马赶到村落欲救援时,现场只剩遍地焦黑的尸首和烧剩犹自冒着黑烟的梁柱。
天空黑压压的一片,乌云罩顶,落下绵绵密密的细雨。
“太迟了!”天鹰门少主齐修宇不禁捶胸顿足,“不但没救到人,这批恶贼也逃逸无踪!我们到底是来这里干什么的呀?”
蓝长空沉着一张脸,“先四处搜搜看有没有生还者或是走散的匪贼,抓住他,问清楚匪贼的去向,誓必将他们一网打尽!”
废墟里飘散着阵阵焦臭味,仿佛在提醒他以前也经历过类似的场面。
有些事,不管见过多少次,永远不会习惯。
关日影策马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怎么了?”
关日影摇摇头,“少爷,我只是在想这个地方看起来不怎么富裕,匪贼犯得着用这么残忍的手段劫掠吗?”
“匪贼哪里会讲什么道理!”齐修宇愤怒地说:“他们和魔教的畜生一样,残忍、嗜杀、不可理喻,还有……”他喋喋不休地说了一长串。
蓝长空恍然大悟,总算弄清楚对这种画面似曾相识是怎么回事了。
十年前六大门派空前绝后联手歼灭魔教,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不同的是,当时的场面是一种骄傲,而此时却变成不可原谅的罪行;只因为立场不同,人的价值也有所不同。想起来真是可悲啊!
“人死为大。”蓝长空幽幽地说,“搜查完毕之后,就把尸体埋葬,添点鲜花素果祭拜吧!”
忽地,马蹄下传出一道声音,三人同时竖起耳朵,想分辨那是根枯树枝或是某种活着的生物。
“找到了、找到了!”一名手下兴奋地前来报告,“有一名活口!兄弟们正想办法把他从瓦砾堆里挖出来。”
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所谓的“活口”从断垣残壁里搬出来。
那是一名年轻男子。
“小心!”齐修宇在蓝长空耳边低声说:“还不确定他是民是贼!是民要救,是贼要杀。”
“不论是哪一种人都要救。”蓝长空更正他的说法,“民要救,贼也得救,不然我们怎么探听匪贼流窜的下落?”
关日影从马鞍上取下水袋,朝着那个满身脏污、不省人事的男子当头浇下。
真粗鲁!蓝长空心想。
“哈、哈啾!”男子被水这么一倒,打了个喷嚏,登时清醒过来。
“喂,你是民是贼?”齐修宇也跳下马背,拍着男子的脸颊。
“民的定义是什么?贼的定义又是什么?”
“安分守己是民,打家劫舍是贼。”关日影简略地答道。
“那么我游手好闲、不事生产,只是依附在认真工作的人底下剥削他们,那我算是民还是贼?”
“那是蠹虫。”齐修宇不屑地撇撇嘴。
“你脑袋烧坏了吗?”蓝长空皱起眉头,“我们是在问你是这里原来的居民,还是毁了这里的匪贼?”他不自觉地把手放到剑上,提高警戒。
“这个吗?”男子勉强撑起上半身,对他摇摇手,“这个问题完全没有意义,我说我是村民,你们会相信吗?再说我若是匪贼,怎么会老实告诉你们呢?”
“你到底是哪一种?”齐修宇不耐烦地大声喝道。
“两样都是,姑且叫我民贼吧!”男子笑笑地说。
“是贼就得死!”齐修宇抽出亮晃晃的佩刀。
“喂、喂、喂,把那玩意儿收起来,太危险了!”男子紧张地摇摇手,“我可是无辜善良的老百姓啊!”
“你也承认自己是贼。”齐修宇充满杀意地盯着他。
男子叹了一口气,“民或贼,我一定只能是其中一方吗?不能两者兼是或两者皆非?”
“一个人怎么能同时安分守己又伤民至深?我不懂。”蓝长空说道。
男子注视了他好一会儿,嘴唇微微颤抖。
“民贼兄。”关日影以可笑的称谓称呼他,却还是一脸认真地看着男子,“我们正在追捕逃逸的匪贼,你能不能提供点线索,助我们把这群十恶不赦的匪贼擒拿归案,以慰死者在天之灵。”
“你们不是才把我从泥土里挖出来吗?我怎么会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呢?”
“那就把你送到官府,让他们去调查。”蓝长空下了决定,“我们在附近打探一下,看能不能问出什么消息。”
“你们不会在路上就把我给解决掉吧?”男子不放心的问。
“如果你再这么不正经的话……有可能。”关日影看了他一眼。
“要是我们想杀你,何必带你走?现在就可以动手了。”对于男子的顾虑,齐修宇嗤之以鼻。
“不会的,我是长静山庄的少主,这位是天鹰门少公子,绝不会做出那种宵小才干的骯脏事。”
蓝长空温和的说。
“那我还真是遇上大人物了!”男子咧开嘴笑了。
众人商量了一下,为男子找了件替换的衣服,又打了水让他洗澡,抹去他脸上那层乌漆抹黑的焦土,才发现男子原来长得还不错,虽然落魄了点。
由于他们一行人都骑马,不可能叫男子自个儿走路,大伙儿盘算着如何安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