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实话,要是可能,他真想就此离开香港,回塞班岛看海鸟和比基尼沙滩算了,省得让眼
前这人时不时扰乱心神。
理不清刹那的失落是什么起因,皓燃低头嚼牛肉:「你搬出去之后,皓琳他们都记挂你,有
空回来看看里昂,你走之后,它接连瘦了三磅。」
这下再忧郁也笑了,守仁点头:「我原本是不想你尴尬才搬走的,现在你还愿意同我出来喝
咖啡,我已经满足。」
皓燃一听此言,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不知是被感动还是被刺激到,他没想到姜守仁的坦率
会这样不经缓冲就直击过来。
「你以为……我们没有机会再相处?」
「我能吗?你对我的观感真的没有丝毫变质?」
守仁的反问令皓燃一时无语,他放下餐具,目光悠悠直视守仁:「海棠还在开花,要不要回
去看看?」
没有答案的答案。守仁的心跟着咯噔抖动了一下,皓燃的唇角沾着惑人的香料,那是迷迭香
浸泡在葡萄酒和橄榄油后的味道,也许还有鼠尾草、紫苏籼荷兰薄荷,那些气味会否掩盖皓
燃身上的天然体味?
那一日嗅到的薄薄汗香仍在脑间挥之不去,如果能与他再次拥吻痴缠,那高热的体温是否依
然惊心动魄……
打住!姜守仁,你还真的是差劲啊。
对这种程度的想入非非,守仁自己也很无可奈何:「谢谢……」
「走吧,你的车在停车场吗?」
回避那几乎燃烧起来的视线,皓燃向服务生示意买单。
熟悉的路程,熟悉的律动,同乘一骑,一切激热的记忆又如浪潮般扑卷而来,吞并了本已冷
却的知觉。
守仁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直在用劲,想到这可能是他离开香港前最后一次与皓燃独处,脑子里
埋着的那根导火线就扑滋滋地燃烧起来。
这段路说长不长,但却耗尽了守仁的心力,他觉得自己必须在今晚做个了断,否则越陷越深
,再得不到救赎。
花棚下,腥红的龙翅海棠,状如珊瑚光彩夺目,那艳丽醉人的姿态野性十足,棚内的所有场
景都被烘托得分外煽情。
「这些海棠我一直有替你照看。」皓燃一下车就直奔棚架,直到守仁几分钟后跟上来,他才
回头说话。
「梁伯还好吗?」说的是那名老花匠,每晚九点前,他便躲进棚架旁的工人房里不再出来劳
作。
「还是那么爱午睡,他有时会向我问起你。」
「下次替我问好。」守仁已慢慢走到皓燃身后。
「好。」像是犹豫了一阵,皓燃才低头道,「其实我——没有让你走的意思,我一直觉得你
是个很不错的人,所以,也不想有什么事让你难做。」
「你在乎我的去留吗?」守仁突然这样问。
就在他以为皓燃根本不会回答这个刁钻问题的时候,他却开口了:「是他提议让你搬出去的
?」
「你是说凯文?」
「你们是不是……」皓燃欲言又止,抬起头踱开几步,像是要将以上的荒唐质问抛诸脑后,
拉回适才的话题重新言归正转,「我想我们不必这样为难,像之前那样,不是很好吗?」
对上他率性却略显迷蒙的黑眸,守仁只感觉唇干舌燥:「我没有觉得不恰当,我本来就对你
有感觉,我不想装。」
皓燃的神情终于有些苦闷了:「我喜欢女人的,我不想你这样讲。」
守仁上前几步,伸出的右手在空中凝固了须臾,终于还是攀上了那人的肩膀:「皓燃……你
喜欢她吗?」
「嗯?」皓燃眼内闪过一丝惊讶,守仁的提问和亲昵的贴近都使他的头脑有一刹那的空白。
「你喜欢那个露易丝吗?你这家伙到底有几个女朋友啊……」
叹息着将手臂紧揽住那温热的颈项,守仁的内心在激烈地争斗着,片片杂念就像在汤锅里翻
腾的虾饺,此刻真想将皓燃撕裂吞入腹中,牢牢锁起,让他的全部尽归自己所有。
时间仿佛又倒回到那个昏热简陋的旅店客房,守仁在等待新一轮的审判,等待被狠狠推开时
的刺痛,等待一场震惊的斥责,等待那意料中的决绝,但——怀里的清新和温热并没有就此
撤离。
难道是上天都怜悯他姜守仁用情过度,要再成全他一次?掩埋在底层的贪念一旦被翻起,手
臂下意识地收得更紧。
花房里,那些曾被守仁亲手栽培的海棠,被风挟持着,挥散着阵阵幽香,隐约浮动暗自飘零
,勾起丝丝殷勤的暖意,守仁觉得感官被无限调度后,便不受控地沦陷其中。
皓燃没有出声,只是任守仁这么搂着,未作回应,但当时亦觉得胸口几欲爆裂,一股昏热的
吐纳萦绕在耳旁,有虚幻的催眠作用。
「皓燃,皓燃……」守仁在他颈间呢喃,竟带着些孩子气的委屈。
想他想得快疯了,可他并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欢他。守仁将这个秘密埋入喉结深处,终究不
敢表明。
皓燃突然开口:「姜守仁——我不想你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感情。」声音里裹着几分温
存的宽限,但方式并不含蓄。
这段早知无望的后续,时时暗藏玄机峰回路转,延伸至守仁欲罢不能的境地,明知是陷阱还
是会往里跳:「你知道,我并不稀罕那一点时间。」
至于感情,怎么是能够说收回就收回的呢?叹息着松开了搂住对方的手臂,眼光柔和地盯着
皓燃的下巴。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对男人有不一样的……」如果换作别人,皓燃大概会直接
问:你真的是同性恋?
「陪我去二楼,我想看看那些画。」守仁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收起目光,顾左右而言他地转
移话题,然后退开两步往出口引路去了。
皓燃站在原地进退维谷,但面对姜守仁,始终倨傲不起来,还是跟了上去。
据皓燃观察,姜守仁身边从未出现过奇装异服妖娆抢眼的同性朋友,以往在英国,他也见过
安德鲁的社交圈里夹杂着些高级成衣店的同道,个个花枝招展,唯恐路人不知道他们的身分
。
但是姜守仁不同。
他像枚太阳,厚实的磅礴的,浑身上下都充满阳刚和热度,有时会炙得人皮肤发疼,有时则
故意躲在云层后隐蔽自己,甚至偶尔散发出的禁欲味道,都能让异性浮想,女人会无缘由地
受其吸引为之着迷,连一向精明干练、意志似男人的皓琳都被波及。
皓燃能够不费力地接受姜守仁的特殊性向,也不外乎是出于极度认同他的男性魅力,如果这
之间会有矛盾的话,实在是姜守仁超出了皓燃的鉴别领域。
如果没有见过凯文李这号人物,如果不是三番五次接收到不明就里的热辣眼神,皓燃几乎不
敢对这个男人有任何反射性的联想,皓燃虽不涉猎圈内,但他不是傻瓜,他知道何为性吸引
,何为爱欲分离。可偏偏遇上的是这样棘手的对象!
上了楼梯,守仁熟练地解开密码锁,一踏进画作陈列室他便顺手解除了警报提示器,接着径
直朝东面的墙角走去。
这回轮到皓燃发呆,初回国时,那幅丈高的被几层白纸封得严密的画框曾引起过他的注意,
也有向皓琳追问过这画的由来,却没有获得解答。
人都有好奇心,这一生当中到底要解开多少谜题才算满足?人真是会自寻烦恼,又或者,愚
昧麻木才是智者的选择?
当守仁开始俐落地撕开包裹着画框的层层薄纸时,皓燃感觉莫名的心跳,他觉得姜守仁扯裂
的是蒙在两人之间的那堵墙,那堵透明的却实实在在存在的墙。
画像渐渐显露一角,皓燃微微眯起了眼,那是一幅油画,几乎没有花俏的背景,画上是一个
男人,呃……也许该说是个男孩,虽然他的身材已经相当可观,但那青涩而叛逆的神态是符
合那个年龄的。等到油画全貌呈现眼前,皓燃蓦地惊了惊!
线条用得有些粗糙,笔法却已纯熟,狂放中透着股细腻和怜惜,画上的大男孩裸身坐在窗台
边,那时没有阳光,窗外也没有绿叶和雨水,只有一对渴望的热情的迷惑的眼睛,似曾相识
,又极其陌生,这个生动的人体模特儿居然像是……
守仁站远了些端详,回头看了皓燃一眼,娓娓道出这幅画的渊源:「我十七岁时瞒着家人去
加州,因为想去观摩当年在圣地牙哥举行的极限运动大赛,那个时候真如脱缰野马,看任何
一场比赛都能让我热血沸腾。
在圣地牙哥的第三天,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叫戴伦,有四分之一亚裔血统,永远挂着玩世不
恭的笑容,那年他二十六岁,已经是水上滑翔的极限运动好手。
滑水运动频率高节奏快,要求一气呵成,所以那些运动员在水面上就像是一条条蛟龙登萍渡
水,动作优美流畅。
戴伦的花样滑和回旋滑几乎完美,岸上的人都被他征服,包括我。我完全看呆了,因为我不
相信,前一天还请我喝过啤酒、被我当作游客的男人,居然是个职业好手。
后来从报纸上了解到戴伦的世袭背景,祖父是五星上将,他还能娴熟地弹奏萧邦,暑期在墨
西哥湾替军官夫人画过肖像。
那年,他成了男孩们眼中的英雄,我毫不犹豫地接受他的邀请,跟着才认识一星期的他去了
圣克鲁斯市,噢,后来就是这个人教会了我冲浪。」
说起陈年旧事,守仁的表情并无流连,也不冷淡,他只是在陈述,带着些怅惘,讲完上面那
段,他才停了停,视线轻缓地投向离他三步远的皓燃,看见那张俊脸透露些许困惑,守仁心
中升起若干足以摇撼意志的温柔的酸楚。
「之后的一个月,我几乎乐不思蜀,又跟着戴伦一路辗转去了南部的亨廷顿比奇,少年的盲
目崇拜主义发酵到顶点。就在一天晚上,他突然说想要画我。
因为中国式的家教,我还不习惯裸体,很放不开,结果他就自己先脱光了衣服给我示范,终
于,我们躲在海滨的出租木屋内整整三天足不出户,他说这幅画比起他的其他作品来,发挥
并不十分出色,但是我喜欢。
从那以后我知道,原来自己还可以爱上男人。我甚至还跟着戴伦去做人体模特儿,虚报年纪
参加了野外历险,跷了半学期课,也去过舞厅夜宿,嗑过药,青春期似乎有权利无恶不作。
」
守仁说完这段往事,口吻透着几分戏谵和释怀,而皓燃眼中划过的惊异清晰地落入守仁的视
野,那略复杂的神色,似乎该伤感的人不是自己,而是他陈皓燃。守仁暗自摇头,自己恐怕
就是被这样的皓燃网罗的吧。
皓燃没想到姜守仁居然有过如此叛逆狂躁的光阴,仿佛还带着披头四时代的辉煌,守仁的总
结陈辞更是令皓燃啼笑皆非。
「那才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初恋,而十五岁时与邻家学姐的那次初体验可不怎么像样。」
两人静默一阵子,直到皓燃挑眉,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你那时候真的——只有十七
岁?」然后视线不断瞟向那张画。
「如假包换。」
「看来那个叫戴伦不是个诚实的家伙,难怪他给贵妇的肖像画会受欢迎。」
听出弦外音,守仁笑起来。
「戴伦是异性恋,而我,却注定会爱上给我画像的人。」
皓燃面上有一丝动容,但随即又低头恢复平淡的表情,他只是不知道该如何作回应,两人好
不容易缓解的气氛又凝固起来。
皓燃背过身,右手手指轻按上太阳穴,他想离开这个画室,但是脚下又像被什么牵制住动弹
不得。直到胸膛被一双强有力的手臂从身后围住,皓燃轻轻一颤,勉强镇定下来,却再也无
法像以往几次那样迅速安抚翻涌的情绪。
守仁的手掌带着电,沿着皓燃胸膛的肌理徘徊,只有他自己可以感觉到那指尖低微的颤栗和
衣服下温热肌肤的感应,那骇然的力量让守仁仿佛听到血液逆流的声响。
心好像不再属于自己,因为它就快由于大力的痉挛而被挤迫得毫无转寰之地,短暂的停摆刺
激得不可思议。
皓燃的呼吸像一股莫大的牵引,牢牢吸附住守仁的灵魂,为皓燃发上飘落的清新气味神迷,
再也没办法忍受那些无形的距离。
「嘿……」
守仁在皓燃耳侧轻声召唤,后者稍一走神,就被人托住后脑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上来。
那吻极之热烈,舌尖在第一时间攻入城池,大肆掠夺痴缠,室内的照明灯束正激辣地按在脸
上,使这场舌战更具冲击。
皓燃觉得姜守仁吻技超群,反倒有一阵子被引渡过去,唇舌近乎麻痹的快感,伴着令人眩晕
的气势和劲道,灭顶的一盆热火泄下来,浇得两人都觉得神经吱吱响,嘴角牵扯出的银丝浸
透周遭的淫靡。
衣摆被掀起,那潮濡的手掌爬上精悍的腰身,掌心有些使力,急躁且挑逗,攀上胸口的敏感
区,再顺着腹肌一路往下,指腹精细地贴着下腹切入底裤的松紧带……当激吻变成细碎的轻
舐,守仁无限轻佻地啃咬舔吮着皓燃的下唇,身体的磨擦已经势不可当。
皓燃的脚步被压得踉跄后退,直到脊椎微微发凉,皓燃才知道自己已经贴上了墙壁。
前方差点烧起来的温度,和后方石板渗透过背的丝丝冷意形成鲜明的对照,令皓燃顷刻如醍
醐灌顶,有什么东西猛地炸开来,那冲破重重迷障的气魄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强大,手臂一施
力,便硬生生将守仁推离半尺。
对方失望地收回手。皓燃面部烧红,看自己衣冠不整的样子,有些难堪地撇开了头。
那湿润的微肿的唇、鬓角略凌乱的发丝、温热涣散的眼光、倔强欲抽离的神态、被解开的拉
炼无不盛载着满满的青春诱惑,几乎能勾引人犯罪。
守仁轻轻关上眼帘低下头,阻隔那不能抗拒的风景,虽无法再装作若无其事,但至少可以让
自己选择不要面对这种状态下的皓燃。
室内挤迫得只剩粗重却刻意压低过的喘息声,被稀释的空气传递着不易察觉的浓郁情伤,稠
得化不开。
两个男人的感官胡乱地搅在一起,却一时不知该如何掩盖瞬间泄露的真实,两人狼狈而虚弱
地退开,谁都清楚不该再往前。
皓燃平复方才激狂的心慌,重重抹了下嘴唇,似乎想以此矫正体内的不安:「不要再碰我,
我们——不可能的。」转身缓缓踱向入口,拉开沉重的安检门走了出去,没有再回头,自然
也没有看见守仁此时的表情。
将右拳紧紧握起,重重砸向石墙,接着颓废地背靠着板壁慢慢滑坐在地,眸光穿透那幅久远
年代的油画。
画中的自己早已蜕变得连自己都感觉陌生,眼中的精光早已布满沧桑和世俗,本以为大胆爱
人的能力也已冰封,却发现偶然间凿开的冰层掩埋着堪比当年的激情火种,原来仍可以这样
盲目地投入,这样全情地去爱,还真是……低估了自己的潜能啊。
守仁自嘲地笑了,合上眼,静静地坐在原地,任寂寞侵袭大脑,一点不剩地卷走心底的那一
线清明。
三十好几,居然再次狠狠栽在了感情上,姜守仁,你还真是不学乖啊。
Chapter 14
两人像是约定好似的,从那日起,直至皓燃离开香港去内地公干期间,他们再没有碰过面。
这是皓燃第一次单枪匹马奔赴前线,代表鸿申酒店去内地考察酒店式公寓的优劣势,为了重
大的合作项目做好前期铺垫,皓琳每日不忘耳提面命地声控细节,皓燃头回出师,自然也不
想出任何差错。
分别在北京和上海逗留一周,对京腔普通话很是头疼,一不小心就开始同翻译说起英文,虽
然各处都享受最优待遇,但站在顶楼套房观看城市夜景,还是会不自觉地叹口气,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