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佐没料到一上来是这个问题,怔了一怔,道:“不错……”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给我大同,是为了勾起我的不舍之心,诱我去找你,是不是?”
元佐略一迟疑,咬牙道:“你那时和莫栩然相好,我若不如此,你怎会回来?”
颜儿充耳不闻,问道:“繁塔佛砖上的那些字,不是你刻的,对不对?”
“不全是……是……是我不好,我刻了几十块砖便烦了,心意既已尽到,佛祖也不会见怪……”忽然一下想到了因果报应,心中一惊,想道:“莫非是佛祖嫌我不够诚心,惩罚于我?我那时为什么不好好将所有的佛砖刻完?”他本来不甚信这些东西,但人若遭到不幸,总是不由自主地会想到命运。
只听颜儿缓缓问道:“你和我,根本不是第一次,紫荑舟薰那几个丫头,早已被你破了身,是不是?”
元佐第一次后悔自己精明过头,当下咬牙说道:“不错,我怕你只是一时性起,便装出那付模样,想以此留住你……”心中痛悔,却再也说不出什么辩解的言辞。
他在皇室勾心斗角中长大,原本是惯于使用心机之人,从不知诚实为何物,只要可以达到目的,说谎造假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更不会有丝毫的后悔内疚。他没有爱过,更没有人曾告诉他,爱情中最忌的便是欺瞒,爱人间的欺骗,更令人心碎。他只是按照自己的本能去爱,却在不知不觉中将爱人伤害得遍体鳞伤。可是,二十多年来头一次,他为欺骗而痛悔,心里反反复复只是在想:“老天保佑,让他活着,我绝不再骗他一句了!”
颜儿怔怔看着那张令自己几番心碎的脸庞,心痛如绞,再也问不出口:是不是你带了皇帝来?是不是你将我给了齐王糟蹋?
两人涩然相对良久,元佐猛然想到一事,跳起来对空净叫道:“大罗金仙只有十天之限,你说他是半月前中的毒,他的毒已经解了,是也不是?”心房剧烈跳动,紧紧地盯住空净。
空净漠然摇头:“只是用药暂时压住了毒性,多保他二十天性命。”
元佐心中苦涩,他是精明之人,想了一想,沉声问道:“是什么药?”心中有了一份希冀,盼着能从这药中找出办法。
“冥丹。” 空净淡淡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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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佐一愣,随即狂喜,也无暇去想,为何这个和尚会有冥丹,赶紧从怀中掏出装冥丹的夜明珠,将五粒冥丹一并倒出,便欲给颜儿全部服下去。他绝处逢生,将那无价之宝当成花生一样给颜儿吃,托着冥丹的手却已微微发抖。
不料手才伸出,风声过处,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向元佐脉门搭去。元佐怕损了冥丹,反手将冥丹握在掌心,化掌为拳,小臂曲起,化解了那一招,却不停手,头也不回向后拍去。
虎虎风声中,霎那之间,元佐和空净已经换过了几十招,都是小巧狠辣,轻盈灵动的招式,竟似出自一脉。
忽然之间,两条身影堪堪分开,元佐沉声喝道:“你有冥丹,又会冥宫功夫,你和冥宫有何渊源?”
空净淡然道:“冥宫?冥丹的产地么。对不住,我不记得。”
他记忆全失,说的自是实话,元佐却以为他在讽刺,心中大怒,喝道:“老秃驴,方才你为何挡我?”
“你若把这五颗冥丹全给他服下,他怕是立刻死在当场。”
元佐一愣:“什么?”
“是药三分毒,何况是解毒之药?冥丹乃解毒圣药,更是霸道无比。若五粒同服,内脏怕是受不住霸道的药性,会寸寸破裂。大罗金仙原本无药可救,若用冥丹强行压制毒性,一粒冥丹可以续命二十日,第二粒只能续命十日,到了第三粒,恐怕只能支持五日。三粒过后,再多的冥丹服下去,也无济于事了。”
元佐呆愣半天,忽然俯身抱起颜儿,一言不发,转身便欲离去。
眼前一花,空净已挡在他面前,冷冷问道:“你要带他去哪里?”
“冥宫。”元佐缓缓说道。
他心思玲珑,已然想到,既然冥丹可以压制大罗金仙的药性,那么冥宫之中,会不会有解毒之法?
渺茫的希望,总比绝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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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高原,空气干燥,白雪皑皑。远山起伏连绵,拉萨河宛如一条缎带,从天边飘来。河的北岸,便是吐蕃国的中心:拉萨。
高原蓝天白云之间,两人两骑缓缓行来。只是,虽然有两匹马,两个少年却都坐在一匹白马上,另一匹红马空着。远远看去,拉萨城内大昭寺的金顶在阳光下熠熠发光,金碧辉煌。
白马上的少年,正是颜儿和元佐。谁也料想不到,武林中的神秘禁地冥宫,竟是在吐蕃国的冰峰雪山之内。
离了苏州之后,元佐知颜儿手上无力,一路坚持将他抱在怀里共骑,两匹骏马轮换,向冥宫赶去。他怕颜儿吃不消,晚上按时投宿,白天却拼命赶路。可怜小白和阿玉,不幸摊上这两个主子,天天使出吃奶的力气上演亡命狂奔,口吐白沫,一到晚上便四蹄大张趴在稻草堆上,睡得像两头死猪,一改马类站着睡觉的积习。
起初,颜儿只是不言不语,神色空茫,元佐百般逗他说话,只是不理。元佐心中后悔伤痛,路上打尖投宿,样样不让颜儿操心,便连吃饭穿衣,也是亲手侍候。厕纸再也不敢忘了带,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痛改二十多年来端坐在马桶上等人送厕纸的恶习。
只是元佐向来养尊处优,从来只有别人小心翼翼服侍他,他几曾服侍过别人?不免笨手笨脚,一塌糊涂。颜儿原本骄纵任性,残废后更是自暴自弃,中毒倒不怎么在乎了,慢慢几天下来,变得一有侍候不周处便大肆发作。他伶俐聪颖,一张嘴就是匪夷所思的骂人恶话,双腿一通猛踢,茶杯枕头袜子内裤如雨点般向元佐飞去。元佐在袜林裤雨间左闪右躲,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咬牙切齿,摩拳擦掌,蠢蠢欲动,终是不敢真个反击。忍无可忍时,便一头冲到大街上去,逢人便骂,见狗就打,所向披靡,路人和狗望风而逃。
两人一路从东向西如飞行来,十几日后,渐渐空气稀薄,阳光刺目,已是上了高原。在高原上行了几日,两匹骏马神情萎靡,脚程缓慢,从入藏到拉萨一段路程,竟走了七天,颜儿已服下了第二粒冥丹。
初上高原,一般人不免有高原反应,染上风寒之人更是严重,甚至威胁性命。大罗金仙之毒症状本类风寒,颜儿只觉气短胸闷,呼吸困难,皮肤干裂,两眼发痛,脾气更坏,时时大骂元佐出气。元佐暴跳如雷,心头难过,知他对自己误解甚深,一时却解释不得。又怕他用力过度不小心憋死,只得低头陪小心,柔声劝他慢点骂。
松赞干布时,大唐文成公主入藏,在拉萨兴建了布达拉宫、大昭寺、小昭寺、帕奔岗九层宫堡、芒萨赤尊妃神庙、象雄妃神庙、木雅妃神庙等著名的建筑,拉萨初具规模。赤德祖赞王时期,大唐金城公主入藏,在红山和药王山之间修造了称为“巴嘎噶林”的三座大白塔,形成进入拉萨的大门。两人一路吵闹,经过大白塔,进了拉萨城。
拉萨处于高原中部,冬无严寒,夏无酷暑,强烈的阳光撒遍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条街道,每一幢房屋,每一块砖,每一片瓦都仿佛被阳光赋予了生命。拉萨原名“吉雪沃塘”,大昭寺建成后,为纪念山羊驮土建寺之举,城市改名为“惹萨”,意为“羊土城”。自从金城公主将小昭寺的释迦牟尼十二岁等身像移供大昭寺主神殿,这尊佛像很快成为整个雪域藏人信仰的中心,朝拜供奉者络绎不绝。缘于这尊至神至圣的佛像,“惹萨”又改名为“拉萨”,意为“神佛之地”。
行走在这神佛之地,再飞扬跋扈的人都有种柔和的心境。当下,元佐将颜儿带到布达拉宫墙西侧的雪神客栈,准备打尖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