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佐和颜儿骑在藏羚羊背上一路向南狂奔,羊背颠簸厉害,支持了一天一夜已觉体力透支,大感吃不消,又发觉羊群似乎在转向,奔东方而去,暗叫不妙,连忙施展出绝世轻功在羊背上纵跃,向羊群后面靠去。
也不知惊险万分地跳过了多少只羊,只觉无穷无尽,腰酸腿软,几次险些从羊背上掉了下去,幸而两人轻功都强,互相照顾,终于坚持到了羊群的末尾。
元佐喘了口气,抓来一只看上去傻呆呆的肥羊,威逼利诱,说些“那边有青草吃”之类的花言巧语,一心骗它离开狂奔的羊群。
大冬天哪来青草?肥羊大是狐疑,某人立刻恼羞成怒,拔老拳相向,扬言要做一件羊皮袄过冬,吓得肥羊赶快相信了。
经过这一番折腾,两人大感不支,咬牙在肥羊背上支持着不掉下来,又向正南方急奔了两日,终于到达神女峰脚下,已是全身酸疼,软若海绵,五脏六腑都似要吐出来。不过也算因祸得福,若非藏羚羊脚程极快,焉能在短短的三天内便赶到?
两人滚下了羊背,稍作喘息,向神女峰上爬去。肥羊只见满眼冰天雪地,哪有半棵青草?知是碰上了骗子,含泪离去。
神女峰孤傲地屹立于茫茫雪域之上,与空灵的蓝天交相辉映。湛蓝辽远的天空似乎成了巨峰的衬托,白雪冰川覆盖的山峰发出光芒,磅礴得甚至有些刺目。金字塔状冰川瑰丽无匹,冰塔林千姿百态,冰茸、冰桥、冰柱千奇百怪,诡异莫名。
高山空气稀薄,奇寒无比,阵阵疾风夹着碗碟大的冰片,锐利如刀,两人跌跌撞撞吃力上行,又碰上了步步陷阱的明暗冰裂隙地带,遇险几度,相互扶持救援,方勉强越过。
两人拼尽全身力量,在冰雪中挣扎许久,终于到达半山腰上一个高达百丈的冰陡崖。
冰陡崖上玄冰百丈,光亮如镜,将两人的身影远远地投到对面雪山上。一片白云尤如旗帜一般挂在悬崖之巅,时而象汹涌的海浪,时而象袅袅的炊烟,刚刚似奔腾的骏马,又仿佛似女神的面纱。高空鹰唳,一点黑鹰在苍天白云间盘旋。
元佐深吸一口气,跌坐在地,缓缓调息。若是平时,这倒难不住他,可是多日以来长途跋涉,心力交瘁,到此时已是强弩之末。颜儿见状,也跌坐在地下,只觉四肢百骸都似要散开来一般。
过了半晌,元佐睁开眼来,搂起颜儿,猛提一口气,一跃四五丈高,向那光亮如镜的冰崖上扑了过去。冰崖滑溜,一触即往下滑,元佐不待身形下坠,长剑递出,狠狠在冰面上一劈,当啷一声,留下一道深深的白印,却乘那一劈之力,沿冰壁向上滑去。如此这般五六次,已经到了二十多丈的高空。
元佐胸口疼痛,力尽手软,终于看见了一朵巨大的莲花状寒冰。心中大喜,使出最后一丝力量合身扑上,长剑狠狠地插入冰莲花的花心,只听咯吱咯吱之声不绝,那冰莲花竟缓缓转动起来,露出后面一个深幽的洞口。
冰莲花缓缓转了一圈,回到了原处。百丈冰崖晶亮如镜,挂在冰莲花上的两人却已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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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在黑暗的崖洞中前行了一段,眼前豁然开朗,却是一道巨大无比的冰墙,绵延数百丈。
只听元佐一声长嚎:“冥宫还有没有活人?快给我滚出来!”回音在冰墙上回荡,袅袅不绝。
忽然,巨大的冰墙上出现四点黑影,并排飞来,用的正是“蹑空仙踪”的轻功身法,顷刻便到了二人面前,跪地施礼道:“恭迎少主!”
颜儿讶异,虽知这个猪八戒似乎对冥宫和吐蕃颇为熟悉,却不料还是什么冥宫少主了。
元佐更是讶异,道:“七八年没见了,你们怎么知道是我?嗯,我就知道,你们会把我挂在心头,时刻想念!快背我们去见师父,我走不动了!”一壁说着一壁已经大模大样地爬上了其中一人的背。
那人暗暗叫苦:“这死小子可比七八年前重了几倍不止!”他自是不敢说,立刻认出某人是谁,是因为几百年来,天下再无第二个人敢公然质疑冥宫有没有活人。
当下另一人负起颜儿,四人施展轻功沿冰墙向雪山山腹深处奔去。
四人脚程甚快,只觉气温越来越暖,过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已到了一片绿树碧湖,房舍楼宇之间。这雪山山腹中,原来另有洞天,季节与外面截然不同。远远地,立着一座银白色的宫殿,竟似冰雕雪砌。当下,四人将元佐和颜儿送入宫中,施礼退下。
眼前是一个奇妙的世界。冰屏风陡峭直立,大片大片的冰毯千姿百态,宛如没有灵魂的水晶。高达数丈的巨大冰灯被细细的冰柱支撑,形如蘑菇,似乎摇摇欲坠。宫殿四周,无数冰塔拔地而起,有的象锋利的宝剑,有的象古刹钟楼,还有冰桌、冰桥、冰柱、冰洞等等,不一而足。
颜儿头次见到此等奇景,瞪大了眼睛看个不停,猛听元佐一声欢呼,扑上去搂住一个高大粗豪的白须老头儿,又蹦又跳,口中喋喋不休,一会儿抱怨天太冷大牙都要冻掉了,一会儿说鼻涕冻得梆硬可以当暗器了,猛然想起正事,大叫道:“死鬼!你会不会解大罗金仙之毒?”
那个被某人称之为死鬼的老头儿,正是元佐的师父,冥宫的现任主人华焘。
华焘原本正拉着多年未见的爱徒,喜心翻倒,呵呵大笑,听元佐提到大罗金仙,脸色大变,仔细察看元佐,见无感冒风寒的症状,才放下心来。
元佐盯着他,叫道:“你知道冥丹可以压制大罗金仙毒性,对不对?你以前说过你认识刘川峰的,对不对?”
华焘看了一眼元佐背后正在咳嗽流涕的绝色少年,微微一叹,说道:“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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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三人来到一间巨大的药房里,华焘不知按动了什么机关,墙上出现一个暗格。他伸手到暗格里,拿出一卷画轴来,拂去上面的灰尘,轻轻展开。
元佐和颜儿凝目看去,那画似乎曾被撕裂过,又悉心补好,画上两个美少年在白色的栀子花丛中相依相偎,眉梢眼角情意无限,笑容暖若朝阳,一般儿的修长轩昂,清俊秀美。画上却染着好大一块血迹,溅上了两个美少年的脸,年深日久变成了狰狞的黑色,将温馨的画面渲染得有些诡异。
元佐和颜儿“咦”了一声,不约而同地觉得左边那个美少年有点眼熟。
只听华焘缓缓说道:“阿佐,我若说大罗金仙无药可解,你信是不信?”
元佐一愣,他本以为华焘带他们来药房必有深意,不料等来的却是这句话,心中沮丧,问道:“你就不能想想办法吗?你拿这幅画出来,又是何意?”
华焘微微苦笑,道:“画上靠右的这个少年,就是刘川峰,而刘川峰自己,便是死于大罗金仙之毒。”
毒魔竟是这么个美少年,而且死于自己所制的绝毒,元佐和颜儿震惊,心凉了半截。
元佐不甘心,追问道:“我们冥宫武功医术双绝,师父既然与刘川峰大有渊源,难道不能找出些挽救的办法?”他此时心中难过,连死鬼也没心情叫了。
华焘叹道:“阿佐,你自小便是这样,自己认定的事,别人说什么你都不肯信。也好,我把所有关于刘川峰的事情都告诉你,你便知道,师父所言非虚。”
“冥宫和云起山庄一样,每代都要寻找一名最出色的孩童全力培养,作为继承人。按冥宫的规矩,同一个宫主收的徒弟都叫同一个名字,只是姓氏不同,且终生不得改变,只有那个作为继承人培养的徒弟,才能冠以宫主之姓。”
“在我这代之前,所有的冥宫宫主都姓洗,从我开始才姓华。上一代的宫主洗焘是我师兄,他没来得及收徒,便把宫主之位传给了我,但因姓氏终生不能改变这条规矩,我还是姓华。”
“我一直未遇良材美质,继承人迟迟未定,直到收你为徒,才定了下来。我给你取名叫华佗,你却嫌名字土气,哇哇大哭,你师兄程佗和史佗哄了你半天,你也不听,还指摘他们的名字。”
“当年,洗焘师兄对我也象程佗和史佗对你一般,百般照拂。洗焘师兄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医术通神。那时,我们两个年少贪玩,常以历练江湖为借口,向师父请假出宫,四处游玩。师兄酷爱江南的美景美人,便常在苏杭一代逗留,化名张焘洗悬壶救世,慢慢有了‘姑苏神医’的名头,却将冥宫人的身份瞒得紧紧。”
“有一年,我们在苏州过除夕。姑苏寒山寺有个规矩,无论春夏秋冬,每日半夜正交子时,就会敲响巨钟,民间称为‘分夜钟’。到了除夕,苏州寒山寺击钟以分岁,那一夜,师兄大发雅兴,要去寒山寺听分岁钟。”
“我们来到寒山寺里时,刚下完一场雪。听完钟后,师兄兴致甚好,说要去踏雪寻梅。只是,他踏的雪是寒山寺大殿顶上的积雪,寻的梅是寒山寺后尼庵里的美貌小尼。我知他生性风流,胆大妄为,也不以为怪。”
“寒山寺和小尼庵之间,倒真有一片红梅林,我们便从梅林之中穿过。忽然,师兄轻轻咦了一声,呆住了。”
“我顺师兄的目光看去,也呆住了。一片如血的红梅之中,有一个清雅如仙的美少年,苍白得像一抹月光。寒风过处,片片鲜红的梅瓣盘旋飞舞在空中,风中的少年就那么缓缓地倒了下去,仿佛月光泻上了雪地。”
“师兄赶快扶住他,也不去寻梅了,替他诊治,发现他遍体伤痕,后庭脓肿渗血,肌肉翻出,显是曾遭人虐待。”
“师兄将他带回我们在城南三元坊的住处,细心替他医治,过了好几日他才悠悠醒转,却不言不语,状若呆痴。师兄怜他不幸,刻意哄他开怀,体贴备至。”
“师兄才华横溢,温柔幽默,极会哄人,世人无不为之倾倒,那少年何尝能例外?不久少年开始说话了,成日跟在师兄后面,不肯离开。原来,这少年名叫刘川峰,为奸人所害,逃到苏州。慢慢熟了,师兄便叫他小峰。”
“小峰总是缠着师兄,要学武功医术,师兄怜他身世坎坷,一一教他,甚至连我们是冥宫来的都告诉了他。师兄知道师父生性古板严谨,叮嘱我不得告诉师父,怕师父责他将武功医术外传。”
“小峰身子孱弱,武功进展普通,用药使毒却是一通百通,竟是个罕有的天才,不久便几乎能与师兄并驾齐驱。”
说到这里,华焘微微叹息。元佐和颜儿惊异,想道:“原来毒魔刘川峰的功夫,竟是来自冥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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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焘略一停顿,说道:“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不知不觉已春暖花开。春天是苏州最美的季节,我兴冲冲跑去找小峰,要拉他去虎丘春游。那时,我们在苏州的住所,已经开满了白色的栀子花。我远远看见了小峰在窗前的侧影,正在专注地画什么,玩心顿起,便想偷偷过去吓他一跳。”
“我猫腰躲在花丛中悄悄前行,不一会儿便到了近前。这时小峰身子一动,我怕被他看见,连忙闪到一块太湖石后面。”
“小峰却没有发现我,只是拿起刚画完的画细看,微微含笑。他笑起来像只小狐狸,又调皮,又狡诈,好看极了。”
“我心中好奇,竭力伸长脖子去看画上画的是什么,但看不着。忽然,小峰背后伸出一双手,蒙住了他的眼睛。”
“小峰一声惊呼,我也想惊呼,却发现是师兄,猜他是在逗小峰玩,放下心来。”
“师兄看到那幅画,咦了一声,放开了小峰的眼睛,将画抢到手中细看,一面看一面笑。师兄本是清俊无双的人,这么一笑,便如春天的阳光一般温暖灿烂。”
“小峰不知为什么羞得脸都红了,拼命去抢那幅画,师兄只是不给,气得他直跺脚。师兄忽然手指窗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以为被他发现了,愣了一愣,不知该不该出来。”
“小峰转过头去没见我,再转回来时,却碰上了师兄的嘴唇,登时呆了。原来师兄是故意哄他转头,悄悄凑过嘴,要让小峰自己撞上来。”
“我看到这一幕,也呆掉了。师兄和小峰开始热吻,紧紧拥在了一起。那幅画不知什么时候落到窗台上,我看见,那幅画上,画的正是师兄和小峰两人在栀子花丛中相依相偎,情意无限。”
“我震惊失措,茫然离开。我虽知师兄风流,但头一次见男人相爱,极为吃惊。此事有违人伦,师父生性古板严谨,若是知道了,不知会怎么责罚。再细想这段时日,师兄和小峰果然是经常心不在焉,一幅神思不属的模样。”
“我脾气暴躁,勉强忍了些日子,见他们还是眉来眼去,不知收敛,终是忍不住找上师兄大闹了一场。师兄也不理我,等我闹完又去找小峰,我气得几乎昏厥。”
“这时却接到师父的飞鸽传书,说是出了大事,要我们立刻赶回。我跑去找师兄,师兄便要跟我回去。”
“小峰急了,也不管我在边上,扑过来抱住师兄,说是要走也要一起走。师兄叹道,男人相恋,世所不容,师父生性严谨,定然不允,只有待此事毕了,再来苏州来找他。小峰只是抱住了他不放手。”
“我见他二人纠缠不清,心中着急,一把抓住师兄的胳膊把他拉过来,飞奔出去。”
“我们日夜兼程赶回冥宫,师父已经半昏迷了好几天。见我二人回来,精神微微振作,要师兄跪下,将冥宫宫主之位传于他,让他立即迎娶武林盟主米贡之女米笙,共抗云起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