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影无痕（第一部）————irch

楔子

放眼望去尽是一片的苍茫雪白，看来昨晚降下的骤雪让这北方大地覆上了一层厚重白裘，已告光秃的树梢枝干也彷如披上雪的丝缎般，从这端缠绕到那端的层层叠榻，这是一方被雪妆点的大地。

此刻初阳虽已东升、大雪也已停止，北风却仍沉醉在这银白世界，不愿离去，大地仍是一片阴霾冷绝。

寒冷的北方是属於孤独的，所有蕴含生命气息的生物似乎皆处於冬眠状态，若非耳边传来阵阵寒风呼啸，木中兆快要认为自己是踏入了一片死寂地带。

即使经过了这些年，每年的此刻他定会单独前来『潇湘楼』位於北方的别院－「梅庄」，不顾冷冽的寒冬，不顾众人的反对，也不顾在温暖南方土生土长的自己是否受得住严寒。

的确，头几年因耐不住寒冷与舟车劳顿，一到梅庄身子骨即因浸染过重寒气，病倒床褟。『潇湘楼』众管事们因此无不极力劝阻木中兆这种类似赴死的行为，甚至折衷请求楼主起码携带几名仆从随行，然这些建言终究拗不过他们主子的决定而被断然拒绝。

不过说也奇怪，随著『潇湘楼』的日益壮大，楼主奇迹似地未被沉重的责任、庞杂的事务所压垮，反而一年比一年健康了起来。想来这些年『潇湘楼』势力愈趋庞大，身为楼主的木中兆著实功不可没，任谁也没想到当年已临灭亡的『潇湘楼』会在这年少病弱的楼主手中发扬光大，甚至与北方威名远播的『暗龙堡』齐名。

於是管事们也就只能任由楼主胡来了，唉！也不得不啊！

历经半个多月的日夜兼程，一身风尘仆仆的木中兆终於抵达了「梅庄」，在将座骑交代给「梅庄」仆人後，他便毫不犹豫地前往主屋「摘云阁」。

顾名思义，所谓「梅庄」，即是放眼整座庄园，入眼的皆是梅树。而这些梅树在当初建造梅庄之时便已存在。当时木中兆即是以保有原有梅林生长姿态将之改建而来。在这梅庄中又以「摘云阁」的梅树最为清雅秀丽，这也是木中兆将此纳入主屋院落的原因之一。

一进入「摘云阁」，扑鼻而来的尽是清芬的梅花香，木中兆不由自主微顿脚步，将目光移往梅林某处，噙著一丝笑意，下一刻身形便晃至视线所置之处。

此时，木中兆所立之处仅有一方岩石堆砌而成的石桌与数把石椅，其馀周围则皆被梅林所包围。

木中兆若有所思地踱步至一棵梅树前，无意识地伸手来回轻抚树干处，梅花的香气的确较方才更显著的多，不自觉他紧闭起双眼深吸一口属於它的芳香，唇边的笑意也就更形扩大了。

对於木中兆来说，的确，梅花不似娇豔的牡丹或深幽的兰花拥有那足以使人倾倒的浓郁芬芳香气，但那股独有的清冷气息却深深为他所著迷，因为他多年来最珍视的挚友身上就正拥有那份独特气息。

当石无痕踏入梅林，熟悉地来到这一处，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不由在心里一叹：「唉！这白痴又在傻笑。」

从未接触过木中兆的人们对这位『潇湘楼』楼主的印象八成会停顿在既然能建立起与『暗龙堡』并驾齐驱的霸业，也应该与『暗龙堡』大当家石雪鸿一般，全身拥有一股浑然天成的霸者威仪，只消一个冰冷眼神就能使人望而生畏的这类大人物吧！但凡是与他相处过的人，若听到这种评断必定是抱著肚子狂笑到泪流不止。

单看木中兆的长相，可能就有一堆人质疑这会是『潇湘楼』楼主吗？没错，正因为这位仁兄是一个即使年近三十却仍维持著一张令人匪夷所思的娃娃脸模样，再加上在他脸上无时不带著一张桃花漾开般的笑颜，更让人不知所以地也跟著他傻笑。

虽说木中兆不似石雪鸿有「北方第一美男子」的称号，但若仔细评断那张常因笑容而上扬的薄唇与笑弯的双眼，无不充分显示出他平易近人与随和的个性，而那承袭来自北方血统的母亲所拥有的浓眉，更透漏出属於豪迈随性的真性情。

也或许拥有如此的脾性，木中兆无论对待朋友、长辈甚至是较低下地位之人皆不改其真诚随和的态度，再加上石无痕常说的他那「烂桃花」似的笑颜，众人莫不被他那阳光般的性情所吸引，与之为友。
说也奇怪，如此南北组合构成的容颜配上在南方相当难得的欣长身躯，奇妙而不突兀地形成一种属於他自己的独特魅力，所谓自有一股潇洒亲和的形象吧！

也或许正是如此，众人无不心生折服而甘愿追随木中兆，而这也是『潇湘楼』愈益茁壮的原因之一。

但若如此说给石无痕这位『暗龙堡』二当家听，八成会破坏形象地爆笑出来。的确，从弱冠之年便认识木中兆直至今日的石无痕，认为这段缘分就算将之称为「孽缘」也一点都不为过。

人称「笑面诸葛」的石无痕，单听这封号便知商场上对他的评价必定是狡猾如狐狸、聪慧如孔明的奸计百出，但偏偏就曾栽在木中兆手中，虽说只有一次也是那唯一的一次，却让石无痕将近三年不愿主动见到木中兆。

深知石无痕的人都明了覆盖在那看来永远都谦逊有礼，面带微笑的皮相下，是一只名符其实的笑面虎。

当他锁定目标想将对方鲸吞蚕食时，被害者可能还以为石无痕是在帮助他，说不定石无痕杀他的刀还是对方自己磨的呢！

总之就是典型的害人於无形啊！

这样赛诸葛的谋略智慧竟也会栽到觔斗，石无痕只得归咎於两人号称孽缘的总角之交情份了。谁叫木中兆对自己的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自己的脾性、熟悉自己的习惯、熟悉自己的想法，真是过分该死的熟悉。石无痕每次想到这都不由得想咒骂一声，唉！不得不认栽。

警觉到有人走近，木中兆迅速睁眼、充满警戒面向来人，却在看清是石无痕後，眼神闪过一丝惊讶，下一瞬却又转换成狂喜的眸光。
「哟！」木中兆举起右手打招呼，脸上更是开了一朵灿烂夺目的桃花笑容。

反观石无痕，面容上的招牌微笑此刻竟夹杂几许不自然的僵硬，而在见到木中兆那令人熟悉又久违的桃花笑靥後，更想不出该说些甚麽，只能一个劲地紧握手中折扇。

「啊！」木中兆突然大叫一声，把原本有点尴尬的石无痕给吓了一跳，不由倒退一步。

然下一刻，木中兆便大步向前拉住石无痕的臂膀边走边说道：「梅庄这季新进一批关外上等好马，走！咱们俩去比赛训服看看。」

「好！看谁先到思问崖。」石无痕似乎也感染到木中兆沸腾的情绪，兴奋地提议。

对於两人间刚刚那份莫名延滞的气氛竟也因这建议转眼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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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通往思问崖的道路上，有两匹如同风驰电掣般疾奔的快马。从驾驭者跟马匹之间的默契，可以看出两位骑师都拥有相当精湛的骑术。

这两人就是木中兆与石无痕。

天空仍是一劲的凄冷阴霾，寒风在耳边追赶，冰冻般的低温不断从四面八方穿过衣服透射进来，然而却丝毫无法动摇两人间互别苗头的忘我奔驰。

现在他们眼中只有分出高下的渴望。

两人看似激烈狂奔互不相让，实则皆被一股莫名的感动充塞，就回盪在这仅能容纳两人的空间之中，或许这就是两人情谊交流的方式吧！

经过一阵激情的策马狂奔，两人在抵达思问崖时都因太过激烈而滑下马背，倒卧在雪地上，一时之间只听得崖上传出两人的喘息声与马匹的嘶鸣声。

「呼~呼~」
「呼~呼~」
「嘶~嘶~」

好一阵子两人的呼吸才逐渐平顺，却又彼此相视狂笑了起来。

「哈哈~好过瘾！哈哈~」

「哈哈~好久没跑得那麽痛快啦！哈哈~」

就这样笑了不知多久的两人，终因注意到日幕西沉而止住了笑声。

山风不止歇地吹拂，斜阳馀晖因笼罩峰顶的云海，而以将灭的橘红火焰之姿渲染了开来，一切显得炫丽又飘缈。

石无痕首先站了起来走向崖边注视，不自觉露出只在亲人与挚友前才会显现的真挚微笑，回头叹道：「好美啊！」

风这时又吹了起来，沿著石无痕因激烈奔跑而散落的发丝飞舞，隐约传来阵阵清幽梅花香。

木中兆半坐起身子，不著痕迹地凝视好友那被馀晖照耀而发光的侧面。蓦地，石无痕的一笑，内心深处不由猛然一恸，情绪彷佛又掉回三年前那一刻。

看著融入这般美景却丝毫不显突兀的挚友，木中兆深深震撼，继而发自内心地喟叹：「是啊！」只是不知他说的是美景亦或石无痕。

木中兆强押下心头那股骚动，笑著说道：「雪鸿不是已上路准备迎娶江南「织造坊」朱府千金吗？你这『暗龙堡』二当家怎地没跟随迎娶队伍南下啊？」

前方传出石无痕的轻笑声，顿了一下才听得他说：「此时不偷閒更待何时啊！更何况你是五十步笑百步。」说著说著他回睨了一下木中兆。

被石无痕反讽了一下，他也只能一边搔头一边傻笑道：「你说的对。」脸上无法反驳的表情竟让这娃娃脸男子显得有点稚气可爱。

「呼！你啊！就是这烂桃花的笑容让人没辄。」此时，石无痕已回复翩翩公子的优雅姿态，执著手中折扇有一扇没一扇地轻叹说道。

「等迎娶队伍回来，大哥要你见见朱若水。」

「未来大嫂吗？」

「哼！不一定，要等观察一阵子再说。」石无痕脸上虽面带微笑却没啥温度。

木中兆了解这是充满算计的表情，却仍忍不住说道：「娶仇人之女啊！那女孩….不，双方会不会都有点可怜呢？」但话一说出口，木中兆就後悔了。只因他看到石无痕眼眸中有一瞬是充满悲伤的。

沉默再度来临。他知道两人都想起了那尘封已久的往事，而思绪也就止不住地翻飞了起来。

是啊………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第一章　　无痕

京城永远都是繁华兴盛的代名词。

有人怀抱理想前来，有人为生存而来，有人希冀立足於此，有人却不过是一时过客，当然也有人是不得不生活於此。各式各样潜藏著各种想法的人，让这天子脚下之地龙蛇杂处，却又充满诱惑。

人的天性是充满好奇的，只要有一丁点让人感到兴趣的消息，可说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变成茶馀饭後嗑瓜子的最佳閒聊话题。更何况在京城寄居著百样繁杂的人们，也就不乏各式小道消息充斥街坊巷道、茶馆酒肆了。

最近流传於坊间的最新消息，像江南「织造坊」朱府年仅十岁的小千金在探亲途中，於京城郊外遭歹人劫持却又历劫归来啦！又如京城内宰相府的书库遭到莫名焚毁啦！逢春院花魁沈秋娘为『暗龙堡』总管事洗尽铅华从良啦！等等诸如此类的消息。不过最近刚出炉、还烧热的消息则是据说近来崛起於北方的『暗龙堡』将与掌握江南七十二路水道的『潇湘楼』谛结为亲家。

说来『潇湘楼』可谓掌握南方重要的经济命脉－水运发展起来的，而後它又以此为基石向北延伸扩张势力，若号称南方最大势力组织亦不为过，然近年来因『潇湘楼』主事者策略运用失当，损失了不少北方据点，因此与『暗龙堡』的亲事就被人认为是欲重振声势所下的一著棋。
至於『暗龙堡』这组织就显得神秘许多，只知近年来日益蓬勃发展的『暗龙堡』大当家石雪鸿在白手起家时年仅弱冠，在他极富魄力的运作手腕下，『暗龙堡』在北方如今已是一则令人啧啧称奇的传奇，更甚者大有成为日後北方霸主的架势。

而在赞叹『暗龙堡』发展的同时，让人更加津津乐道的便是大当家石雪鸿潇洒俊美的外表了。若有人说他是「北方第一美男子」，想来应该绝不会有人提出异议的，呵！这是题外话了。
总之，不久之後，这则小道消息的确成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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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院』西湘阁

「大哥，我想还是由我代替春泥吧！」说者是一位初过及簪之年的豆蔻少女。

「无痕，你知道你在说什麽吗？」回覆少女请求的人，语调中带著一种不寒而栗的威严。

但似乎无视於此的少女，反而微笑著继续说道：「是的，想那『潇湘楼』木中兆早已是双脚残废之人，应不致构成太大威胁，然由我替代春泥嫁给木中兆，一来可确保春泥的贞节，二来嘛，虽说如此说法对不住春泥，但大哥不觉得我比春泥更能完成任务吗？」

少女眨著如星般的美目，望向坐在自己对面、身著黑衣的青年。

此刻，在西湘阁的大厅内共有三人，除了那位青年与少女外，在场的还有逢春院花魁沈秋娘，而这西湘阁即是沈秋娘日常生活起居及招待宾客的院落。

试比较阁内开口说话的这两人，便会发现彼此都拥有一张极为相似的脸蛋，由此可知这两人确实是存有亲戚关系的。的确，这黑衣青年便是『暗龙堡』大当家石雪鸿，而这做女孩打扮的少女便是石无痕。

话说当年惨遭贼人迫害的石家，因此变故不但使得石雪鸿父母双亡，孪生子的小弟与小妹更因此失散，府内两百馀口无一幸免、全数尽灭。所幸不久，石雪鸿与在石家管事陆德成庇护下、成功脱逃的小妹石春泥会合，然小弟石无痕则直至去年才寻获。

石雪鸿只要一想起去年找到石无痕却发现是这副女孩模样，差点没让自己一向威严冷酷的形象破功。

後来才明了，他是由石府奶娘沈秋娘携出逃亡。然凭著她一介女流既要生存又要保护二少爷的情况之下，只得委身青楼。而後又怕歹人认出石无痕为石家二少爷，不得已只好将其打扮成女孩扶养。

石雪鸿对於沈秋娘至是无尽感激，本想立刻替其赎身并将两人接回『暗龙堡』，却被他这小弟拒绝，其所持理由有二：一是京城既是经济重镇，富商仕贾自是往来频繁，留在此可帮石雪鸿打探仇人消息，二来隐藏身分未被识破的自己可做为复仇雪恨的暗棋。

石雪鸿不得不讶异石无痕小小年纪便有此思虑，心想将来必定大有可为。几经衡量，只好对内买下逢春院，暗地将之纳入『暗龙堡』势力范围，对外宣称包养沈秋娘，以尽照顾之责。

但唯一令这『暗龙堡』大当家头疼的是这小弟扮女人也扮得太像，不论琴棋书画甚至刺绣女红无不擅长，再加上此等姿色，即使小小年纪又不常出西湘阁，也已让逢春院那票长工追在後头跑。他有时甚至怀疑小弟或许还蛮享受这种感觉的。

试想石无痕既是号称「北方第一美男子」石雪鸿的小弟，其容貌自是不输胞兄。事实上，或许是尚未发育完全的少年姿态，更让扮起女装的石无痕美上几分。在那张脂粉未施的素脸上，竟不因毫无妆点而折损其容貌姿色，反更衬托出清灵秀丽之姿。

而不知是幸亦或不幸，小时候因一桩奇遇使石无痕得以与一高人修习武功与学问，这起码让他还保有点男性自觉。希望如此啊，石雪鸿心想，却也下定决心只要接小弟回『暗龙堡』定要他换回男装。

石雪鸿此次来到京城无非是打探到当年参予灭门的仇人中，『潇湘楼』不但有份甚至可能为主谋的消息。於是藉由在京城与『潇湘楼』往来贸易的机会，提出了彼此缔结亲家之议，企图来个里应外合以完成多年复仇心愿。

因此两家谛亲之事实由石雪鸿一手主导，他为报双亲之仇，为偿还石府上下两百馀口之恨，下达灭绝『潇湘楼』之命令。

至此石雪鸿可说已不惜一切手段了。

然在听了石无痕的提议後，他不得不认同小弟的说法，毕竟春泥再怎麽说也的确是个女孩，武功也较无痕低，性子又极冲动。虽说为了报仇他可以牺牲一切，但仔细想想为了春泥的将来确实不宜以小妹的贞节做赌注，就只为完成这项相当危险的任务。

於是他缓缓地以一丝从未在人前显现的慈和口吻问道：「你考虑清楚了吗？无痕。」

至此，石无痕知道他已说服了大哥。遂绽开一抹真挚微笑，以较之前更加坚定的眼神回视他最尊敬的大哥说道：「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