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上龙床2 十九
沈慧蕴掩面拭泪:“他从来不和我说,全当没有我这个娘,第二桩呢。”
崔楷题道:“第二桩大概是苏小洵的事。陈义仁指使人参了苏小洵。苏小洵的确不
清白,摆出来的东西谁都不能为他开脱。如今群臣都知道皇后宠冠后宫,娘家势力自
中原至边关。外人又以为苏小砚只不过是皇上做太子时的伴读。朝中许多喜巴结奉承
的人都劝皇上严查。皇上说不是不能硬搓他们,不过是不愿开此先河,以后群臣不敢
进谏。费了许多辛苦,将事情化小,悄无声息,没有结果的了解了。”
沈慧蕴痛楚:“难怪他不想再当好皇帝。小砚去了,这打击他便受不起。如今又是
悲痛又是怨恨自己,痛不知多深,恨会比痛更深,我只盼不要出大事才好。”
朱昭明病倒了,接连七天没有上朝。朦胧无知觉的时,心里也在想,小砚真的走了
么。他三岁来太子府,自己就再没和他真分别过。那日去送他,看着他的马车离开,
肝肠一分分断折。
从前苏小砚还小,自己无论读书还是习武,总是想着他去了哪里。会不会摔倒,有
没有乱吃东西。自己真的有事忙碌,就把他放在母后那边。
看着他一点点长大,教他读书写字,喂他一日三餐。为什么你走了竟不来跟我告别
,为什么不来找我说一句话。你在恨我,恨我不能保护你,让你受委屈受折磨。是我
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
小砚,我的小砚……
最初朱昭明昏昏沉沉,的确不能处理政事。日子久了,渐渐清醒了一些。雪片般飞
来寝宫的奏折也可以看看。这时距他倒下,已经过了两个月。全天下的人都在关心这
年青的天子。
沈慧蕴派了最得力的人手,终于将自己要的东西拿到了。她捧着那横轴,去朱昭明
的寝宫。朱昭明躺在床上,胸口趴着苏小砚那只老虎。
沈慧蕴走到他身前,跪了下去,将那横幅举过头顶。在母亲心里,儿子只是一个二
十岁的孩子,实在不愿意逼迫他。可他毕竟是天下的主人。
朱昭明吃惊不小,急忙跳下床,跪在母亲身边:“母后这是做什么?”
沈慧蕴展开那沉重横轴中的一尺,上面是密密的指印,竟不是印泥而是血迹。
沈慧蕴神色凝重:“这是西部六郡两万父老为皇上祈福所印。皇上,苍生并非不念
你,你也要记得天下苍生。你是社稷之君,要明白社稷之重,可不要学你父皇。”
朱昭明伸出手去,接过了那横轴,双手不住颤抖,像是承受不住那横轴的分量。沈
慧蕴一直看着他,终于朱昭明抱住了横轴。
病愈后的青年皇帝和从前有很大不同。在群臣看来,从前的朱昭明是以为儒雅谦和
的君主,如今已经变为霸气和犀利。这场绵延了两个月的大病像是为一把宝剑打磨了
刃锋。
朱昭明看着手里的奏折冷笑:“如此胡言乱语,当年怎么读的书。这班文臣,让他
们说话,便开始胡说八道。若是动则杀他几个,反而满口颂圣。文人无行,果真不虚
。”
崔楷题道:“皇上说的是,大臣知道皇上有容人之量,就渐渐放肆无状,不过为了
出去炫耀自己敢指责皇上的过错。皇上若是重重的惩罚一批,剩下的就知道管管自己
。”
朱昭明在那奏折上批了几个字,就扔到一边去了:“这些文人,擅长搬弄笔墨是非
的,一个也不留。真正的谏臣留下便好。”
把那些奏折全部看完,朱昭明站起来,走出书房。他让人在书房外搭建了高台,可
以遥望江南,尽管看到的不过是大地苍茫。
小砚,天地茫茫,你在何方。
苏小砚清早起来,迈步走出自己所在的屋子。屋外趴着一只老虎,懒洋洋的睁开眼
睛看他,又把眼睛合上。
苏小砚最喜欢老虎,他并没有真的见过这美丽的王者,也完全不清楚老虎对人来说
算是可怕的存在。
苏小砚跑到老虎面前,伸手去摸老虎的头。老虎不耐的扫了扫尾巴,苏小砚转到他
身边,扑上去抱住了它。
误上龙床2 二十
老虎晃动了一下肩,像是很不耐烦。苏小砚趴在他的身上,亲了亲他的耳朵,伸开
双手牢牢的抱住它。
老虎吼叫了一声,山林里一阵悉窣之声,小动物们退避三舍。苏小砚浑然不觉,在
老虎的背上轻轻蹭,感受老虎身上温暖的毛。
骄傲的山林之王只有无奈接受了他的亲热,再次不耐的扫了扫尾巴,合上美丽的老
虎眼睛。
苏小砚还没有长得很高,这老虎又十分巨大,他前後挪移找了个舒服位置骑在老虎
身上,轻轻捏著老虎的一只耳朵。
一阵笑声在耳边传来,苏小砚睁开眼睛。面前站著一个看不出年纪的人,似乎并不
比舅舅大多少,却留著胡子。那人穿著月白色的深衣,正在打量他。
苏小砚把脸贴在老虎的背上,又舒服又温暖,不自觉的带著孩子的娇气问他:“你
是谁,我哥哥呢?”
那人坐在老虎的旁边:“我是你的外公任天涯。”
苏小砚出神望他,然後把脸转回去,继续捏老虎耳朵:“外公。”
任天涯笑:“怎麽,玩了外公的老虎,不想认外公麽。”
苏小砚把头再转回来:“老虎是你的,那我可以一直和它玩麽。”
任天涯伸手摸了摸自己漂亮的胡子:“那你要改姓任。”
苏小砚奇道:“为什麽?”
任天涯道:“因为你娘的真名不叫石缃,叫做任青铃。”
苏小砚点了点头,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
任天涯笑道:“别人说了你便相信,你舅舅没有跟你说别人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麽
?”
苏小砚伸手去摸他的胡子:“你说的是真的,我相信你。”
任天涯问:“那你同意麽?”
苏小砚点头:“我同意。”
语气轻松一如在说,好吧,晚上喝梅花粥。
任天涯把他抱到自己怀里,站起来向天上抛去,再温柔的接住他。苏小砚大笑,暂
时忘记了一切烦恼。
等到苏小砚累了,任天涯带他回自己房间吃东西。
苏小砚继续问:“我哥哥呢?”
任天涯给他夹菜到碗里:“在你舅舅那里。”
苏小砚也给他夹了:“舅舅治病很好麽?我哥哥说他快死了。”他说到这里,所有
的烦恼全部回来了,眼睛微红,眼泪在里面打转。
任天涯连忙道:“很好很好,你哥哥不会死的。”
吃过了饭,苏小砚留在任天涯这边玩。任天涯屋子里的奇珍异宝无数,但朱昭明的
更多,他自然是不感兴趣。任天涯只好找些奇怪的暗器来给他。
苏小洵和任青峰来时,苏小砚正在玩手里的一个细小的圆筒,任天涯给他插了块木
板在院子里。苏小砚把针射在上面,再去拔下来装回去。
苏小洵叫他:“小砚。”
苏小砚回头高兴的跑过去:“哥哥舅舅。”跑近了问苏小洵:“陈太医他们呢?”
任青峰道:“他们以为你死了,找了几天回京城了。”
苏小砚退了一步:“什麽是……以为我死了。”
任青峰道:“云外小楼的位置怎麽能让外人知道了,我要带你来,必然要外人以为
你已不在人间。陈太医他们以为你坠入了悬崖。你之前服药昏睡了,所以不知。”
误上龙床2 二十一
苏小砚脸色大变,又向後退了几步,几乎摔倒了。他颤声道:“以为我死了?”脸
上的不可置信和痛苦让每个人心里都被利刃扎了一下。
苏小洵伸手去拉他,苏小砚用力推开他的手,再向後退了一步。老虎晃到他身边来
,苏小砚绊倒在老虎身上,栽到了老虎的另一边去。
他狼狈的爬起来,捂住脸,眼泪从他的指缝流出来:“为什麽说我死了。”
苏小洵走过去:“因为你要在这里住很久,因为不能让外面知道这里的消息。”
苏小砚痛哭:“你为什麽不先问问我,为什麽不问我。”
苏小洵停下脚步,苏小砚凄然:“我要回去,我要回去,太子会伤心,他不舍得我
摔一跤啊。”
他不曾学过那些形容极致痛苦的词,一颗心翻来覆去也只能拿出伤心两个字。可他
脸上的表情,已经看的有情人一颗心零碎成齑粉。
苏小洵柔声道:“小砚,太子已经当了皇上,他要有皇後,还要有三宫六院。你不
能和他在一起,有很多你从前不知道的事情,我慢慢告诉你。”
苏小砚摇头,他不想听,感到绝望。离开了太子这样远,已经让他心慌。假如没有
人送自己回去,太子是不是真就以为自己死了。
太子的心会不会像自己在行宫那天早上看著他离去时一样,以为珍惜的人再不属於
自己,被尖刀扎的粉碎,被放在火上烤。然後心还没有死,一滴滴的滴血,直到疼的
整个人都不能动。
任天涯一直在旁边看著,伸手把苏小砚搂到自己怀里:“不关你舅舅和哥哥的事情
,外公来跟你说。”
他望了苏小洵一眼:“你去看看韩离吧,他住在西山。”
苏小砚被任天涯拉回屋子里去,任天涯握著他的手,苏小砚觉得像是有一股温暖从
他的手里透过来,在自己的体内绕行,连烦恼似乎也压下去了一些。
任天涯问他:“太子是不是想当一个好皇帝。”
苏小砚点了点头。
任天涯道:“你知道一个好皇帝,并不是那麽容易就可以当的。对待文武百官和天
下,太柔了不行,太刚了也不行。你的太子,有能当一个好皇帝的资质,却还没有当
一个好皇帝的狠心。”
苏小砚疑惑:“可是太子说,好皇帝要时刻记得全天下的人,每一个子民都是皇帝
的子民,都要用父母的心肠去对待。。”
任天涯点头:“这话没有错,这心胸也对。可是小砚,这世上有很多事情并不是对
或错。而是都有些对。比如臣子的争吵,两边都是有道理的。作为皇帝,一个决定就
会牵连太多太多的人,绝对不可能具体细微到去保护每一个人。一个好的君主,就要
先学会无情。不要带著感情去看待一切人或事。只有无情才能冷静。”
苏小砚低声道:“我死了,太子就无情了麽?”
任天涯柔声道:“抬起头来。”
苏小砚抬头望著他,眼睛里的泪还在滚动,任天涯用另一只手给他温柔擦去了。苏
小砚扑在他怀里大哭。
任天涯道:“假如皇帝不无情,他就会不够狠,这天下的人太多了,保藏祸心的数
不尽。不够狠便只能伤害自己。”他停顿了一下“也会伤害你。”
苏小砚哽咽:“我不生他的气了。”
任天涯摇头:“先不要哭,听我说。”
误上龙床 2 二十二
“他有当一个好皇帝的资质,也有当一个好皇帝的志向,那就迟早都会变得狠心起
来。除非他愿意当一个无功无过的君主。他的运气很好,有许多好的臣子。但也不算
特别好,有他父亲留下的烂摊子。这摊子不好收拾,有很多他不愿意硬碰的人。比如
陈义仁,就是打了你的那个女人的父亲。”
“为了他的志向,他会慢慢变得无情和冷酷。在那之前,一定已经发生了许多事情
。小砚,长痛不如短痛。你看到他的一些做法会觉得难过不能忍受。他对你的愧疚太
深也会损害你们曾经的情谊。一次让他痛到底,他所有的感情都给你了。离开他,让
他干净果决的去做他要做的事情。多情的人会束手束脚,他必须尽快做好一切。”
苏小砚默默听著,良久道:“我不喜欢无情的太子。”
任天涯道:“这个无情,是学会不带著感情去看待事物。他坐了龙椅,就必须这样
。一个有情的君主,会伤害很多人。”
苏小砚沈默不语,在心里反复思索外公的话。任天涯对这个流著自己血脉的孩子有
足够的耐心。许久许久,苏小砚长长的叹息,向後靠在舒服的椅背上。
任天涯知道他想通了,笑著把他从椅子上抱到自己怀里:“小砚我的乖孙子,叫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