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时候是给当女孩子养的,耳朵上至今也还留个耳洞,可我是货真价值的男人呀!给人这么侮辱真是头一次了,我可不管他有多高多壮,是不是悍勇,这口气总是要争的。
我就要霍然而起,边上何西伸出手按住我肩膀。
“老彪胡说什么呢?这是我家远方的少爷,人家是城里的读书人,生的秀气是平常,你没见识就别乱说话,小心闪了舌头。”何西面上还是带了惯常的笑容,我却看出他的眼睛早冷下来了。
“啊?是少爷?你别骗我了……我看不象,让我捏捏脸蛋便知道了。”那人说了,无赖的就要伸手摸我的脸,我早气的冒烟了,见他黑糊糊的手伸上来就拿筷子狠命抽过去。
只听“啪”的一声,那大汉的手上已经冒出两条血红的印子。
大汉吃痛,缩了手大叫,“好你的,敢用筷子抽我。弟兄们给我绑了这兔爷!”
一眨眼,面摊上吃饭的都散了,一群拿了棍棒的汉子围上来。
“老彪,你别发横,你要伤了我家少爷,总不会有好果子吃的。”何西把我护在身后。
那老彪斜了眼睛瞧我,“你家少爷?放你妈的狗臭屁!状元家的少爷哪个我不识的,要蒙我,你早了八百年了!”他大手一挥,那些汉子就逼近了来。
我咬紧牙,低声对何西说,“你快走,这是我惹的事。你去告诉表叔公他们。”
何西也不回头更不睬我却把我一拉,护的更严实了。
“老彪,我说你没胆子,你就是没胆子。你这么多人打赢了我又有什么光彩的。”
“你什么意思?”
“有本事,你跟我比撑船,你总说自己是沅水第一把手,敢不敢跟我比?”
“嘿,你够胆子啊,敢说跟我比撑船!有什么不敢的。不过得先说清楚了,你输了怎么办?我要这兔爷陪我睡。”
我听他这粗鲁污秽的话,气的呼吸困难,就要冲上去,却给何西的大手按的死死的。
“这不成。是我跟你比,跟我这小少爷可没关系。我要输了,你尽可以杀我。”何西这话一出口,不仅我,连那些围了我们的汉子也都怔了。
我大急,叫道:“不可以,何西!”
何西依然不回头,只是道:“怎么样?我拿命跟你赌。”
老彪这时倒迟疑起来,他见何西说的这么沉着不由露了怯意。
“你不敢么?”
“那你要什么?”
何西大笑起来,“放心,我可不要你的烂命,送给我我还不知道能不能丢去喂猪。你得罪的是我家小少爷,我若赢你便只要你跟我家少爷磕头谢罪。你要是不敢趁早就说。”
老彪哪经的何西这话,脸色立马沉下来,“好,就这么说!”
秋后的阳光慵懒的散在江面上,江水在窄窄的两山间穿过。
一个浪头打过来,我们的小船又给推出了几丈。我焦急的去望前头甲板上撑篙的何西。他的衣服早被江水浸的湿透了,凸起的肌肉在衣服里露着力量之美。只见他身子往前一探,手里的竹篙在江心礁石点了这么一下,小船就是一溜已转过一处旋涡。
方才在岸上我已经知道这处极险极难的水道滩路只5里,却有个难听的名字,叫做“骂娘滩”,说就是亲生父子同在一船上弄的也要互相骂娘才能度过这险峻滩路。因其险峻曾夺不少船家性命,于是便有大胆又好身手的水手把这里弄成比赛技术的地方,说道,谁能在“骂娘滩”得胜的,谁就是这里沅水的第一好手!
何西本来不让我与他同船。
可今天这事情分明就是从我身上起的。我虽然生的柔弱到底也是男人,父亲教育过的男人是要有担当的,明之不可为而为之。我抬了少爷主子的架子,何西这才没的可说,只好让我也上他船。
江上风大的厉害,说什么话都得扯了嗓子,好几次我想同何西说什么话,他都没能听到。
我扶着船板往甲板上去。2D83BB6F3A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一个大浪,船身摇晃,总算身边正是桅蓬才没摔在水里,我却已经吓的一颗心碰碰的跳。在杭州的时候我水性本不差的,但今日看这江里翻滚的怒涛,没由来的竟是怕起来。
“怎么样啊?小少爷,怕了吧?”
我一转头就看到离了一丈,那长脸无赖汉正冲我直乐。
原来就是他撑了他的船,故意靠过来,才弄的浪头大起来的。
“别得意,老彪!”何西在船头冷冷的道,他回头对我叫:“回舱里去。”
他那脸色声音那里是对我这少爷在说话,直是命令一般。
但不知为什么他这么站在江风里冷冷瞥我,就是威风的很。我什么话也说不出,乖乖把身子藏在舱里。
我到底是明白自己的斤两,这时候我就什么忙也帮不上的,若再给何西添麻烦岂不更是糟糕?
就这乱想一通之际,船身又是剧烈的一颠,我探头去看。
这一看不由气的浑身哆嗦。
原来是老彪用他那船头来撞我们的船,我才想他做什么一定要挑这船,离的近了才看清楚,原来他这船头竟是用了烂铁打造,撞在我们木版船上还不是要撞出大洞的。
这里滩水这么激,落下去了,就是何西身手再好,要救我再救他自己也是没大希望的。
这人为什么这么狠毒了?
我从不知道世上竟有人会为了一句话要去害人性命的。
幸亏何西象是早料到老彪的计谋,在他撞上来的一刹那,用竹篙子点住了船,只这么一顿,虽然没有被撞出大洞,但老彪的船已是箭一样窜了出去。
我松了一大口气。
这里下去就是顺流,失了先机再要去追已难的很了,而且下面那一路都是两山夹水,要超也没有路。
我怕何西冲动起来别要真把性命都不要了,也不顾何西方才的教训,爬出舱去对他大叫:“何西,算了,咱们认输吧,这里太险,你小心呀!”
何西转了脸,“不能算,他这么欺负小少爷,这脸面一定得要回来。不是为我,是为小少爷你!”何西扯下身上衣服扔给我,“小少爷帮我拿着,瞧瞧我本事!拉住了!”
我赶忙伸手拿了他衣服,用力抓牢两边船舷。
仿佛是飞了起来一般,水流风一样托了我们的小船。我不知道何西是怎么弄的,只这里一点,那边一弄,我们的船已是离前头老彪的船越来越近。
眼看已是船头连了船尾,可前头的船左一摆右一晃,我们没的过处,还是落在它身后,我本不是争强的人,别人比我好了,我也不会去争去抢,可这次看何西这样意气风发,也不由激起我的好胜心。
“何西,加油!咱们超他过去,别让这卑鄙小人得逞了!”我握着拳头大声吼起来。
何西回头,冲我笑,这笑容真是象另一个太阳般的,我只以为自己要瞎了,“好,小少爷,听你的。你怕么?”
我只觉胸口热血往头上冲,哪里还知道危险两字,更是顾不得出门时父亲的叮嘱,只觉得好男儿就要如此任情恣意,生命才有了光彩。我从没这么快活的,“我不怕!何西,咱们冲过去!”
“好嘞!”何西答应了,只见他手臂上黝黑的肌肉象藏了什么活物似的弹跳起来,阳光撒满他全身,他就象是活的镀金雕塑,这时我只恨我手中没有画笔,这美妙的一副画像只怕我终生都是忘不掉的!
耳边忽听到何西嘹亮动听的号子,竟是想到那天登岸我摔在他怀里的情景,脸就烧起来了。
幸好何西忙着撑船没有瞧见,不然他问起来,可真是尴尬的要命。
“狗养的滩子,野生的水路,湮过这么多人命,今天也要老子在这里输?前头那是直娘贼,没眼的老天看不到,那是它瞎,水里的河伯莫不也瞎了不成!”何西直着喉咙骂道。
他骂的真是生动有趣,我忍不住笑了起来。
正这当儿,何西却回头凝重的告我:“小少爷,我这可就要冲了,你坐稳了!”
“是!”我也紧张起来。
风在耳里灌,我只觉眼都睁不开了。只听“咣党”的巨响,船身一阵震动。
待我再睁了眼,爬出身去,眼前竟已可以望到岸了。
我再回头,却看到老彪那船不知怎么弄的,船腰上一个大洞,已是渐渐要沉下去了。
我疑惑的看何西,他却只望着我嘿嘿的笑。再看我们船头也是缺了老大一块,幸好没有漏的。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听三少爷念过这句话,就记在心里了。”
我眨巴眼睛,喃喃道:“你真是能干!”
这时候我才想起,老彪那船要真沉了,他可不要没命了。他虽无赖得罪了我,却不该死。
我急忙对何西道:“快划回去。”
“做什么?”何西明知故问。
“去救老彪啊!”
“他是沅水第一把手这点水死不了的。”
我急了,一把抢了何西手里的篙子,“你不去,我去!”
何西不肯松手,我又抢不过他,我用尽了力气,可那篙子象是长在他手里一样动也不动。
何西望着我也不说话,嘴角露了点奇妙的笑。
“你笑什么呀?救人要紧!”
“小少爷,到底城里人跟咱们是不一样的吧?”
“你说什么不相干的话啊!”我看身后那船一半已经沉下去了,哪有心思跟何西说这有的没的。老彪倒也硬气,竟是一句求救的话也不肯喊。
“真是乖乖的小少爷呢!”何西莫名其妙的叹了一句。
我手里一夺,那篙子已被他抽了去。
两三下,船头就已转了去。
“来吧。快上来。”我对老彪伸出了手。
这粗鲁汉子竟是傻在那里也不动。
我见江水已经淹了他胸口,他只抱了根木头,急了,“你是傻子啊!快点上船呀!”
“你……你……”他来来去去就是这一个字。
何西的声音从头上传来,“不是我要救你,是我家小少爷。”
老彪转了眼珠直楞楞瞪我。
我没的奈何,他不伸手只有我伸手了。我拽了他手臂死命的拖。
“死就死,我不要受你的好处!”突然老彪挥手,竟是打在我脸上。
我摔在甲板上。
“你做什么?”何西火起来,“你要死自己去死,谁真要管你了。我家小少爷是千金万金的命,他是菩萨心肠要救你,你却狗咬吕洞兵不知好人心!”
“谁知道你们救了我去要怎生折磨我了?”
“呸,折磨你,要真是折磨你我这时候就该把你脑袋打碎了。”何西冷冷的拿了篙子就打。
我吓了一跳,大叫:“不可以!”
却见水花溅的高高的。原来何西这一杆子是打在老彪身边水面上。
老彪终于爬到我们船上,却始终也没肯要我跟何西拉他。
船驶到岸上那一路,他一句也不说,何西跟我也不来睬他。
我只摸着给他那一手撩的火辣辣的脸,心想,这下回去可怎么能骗过湘湘,不然又要惹她的眼泪了,我又担心要是给三堂哥看到何西可要受罪了。出来的时候三堂哥看着就不同意的样子。
船一靠岸,没想到竟已有不少水手听了风声来瞧热闹。
我与何西才踏上沙地,边上的水手已围上来了都是向何西说好话。我也替何西高兴。
正在这一群男人堆里,我突然瞧见远远的一个白布素衣的女人,她站了好远,瞧不清面貌,但那风姿却是极美。
这时已是午后,太阳移在西边把她长长的影子拖在地上。那身素衣莫名的叫我觉得寂寞起来。
我猜她定是搽了最鲜艳的朱丹色胭脂的。
她离我这么远,我却好似能将她看的一清二楚似的。我知道她的眼光定是极明亮,而这时候这星子般的眼光却一定是落在我身边这半裸了身子,一身黝黑的英俊男子身上。
我心里好不是滋味,转头去瞧何西。
“怎么了,小少爷?”
“那边有人瞧你呢?”
“谁?”
再抬头看,那边却哪里有人了?85FD4BC655B3D授权转载 Copyright of 惘然
“是眼花了吧?”何西笑着。
我摇头,不说话。
“咱们得去找老彪讨彩头!”何西拉我就走。
我一挣,“算了吧,他也差点就死了。”
“小少爷就是心肠好!”何西叹了口气,“小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赢了这场赌局,我却意兴阑珊。
为了这场比船,我付出的代价就是直到天色全黑了才回到表叔公家。
我怕何西为我挨骂,就叫他早早到帐房里躲一躲,自己独个儿拈手拈脚的穿过正厅,花厅,往小院子去。
这时候已经掌灯,该睡的也都睡了,就是下人没事的也躲在自己屋里窝着去了。
我一路竟一个人也碰到,正暗自庆幸。
“玩的可好?”
我一头撞在一个又硬又软的东西上。
慢慢移了眼光,月色照见他半边脸,高高的鼻梁,嘴角带了一屡笑,不是我那三堂哥又是谁。
原来他这时换了长衫,我没见他穿过,一下子竟没认出来。他向来穿西洋服装英气勃勃,眼光犀利,这天晚间却穿了传统长衫,也不知是月光还是别的,眉眼间竟显得忧郁起来,直似换了个人一般。
“三堂哥,这么晚还没睡?”我赔笑道。
“月色很好,出来溜溜。”
“哦。”
“你呢?”
“我也是。”我只想脱身,就怕给他看出破绽,我知道的,我这糖做的哥哥,虽然总是笑嘻嘻却再精明不过了,连父亲都常常夸赞他,说我要有他一半,家业便没有忧心的了。
“赏月怎么赏出红印子了?”
我心里暗道不妙,低了头就走。
“去哪里?”
“回去睡觉。”
“话没说清楚,就要去么?”
我不快,他这是做什么?我不是他手下,要听他什么,我不理会他,往前走。
“我说了,不许去。”他突然抓住我手。
“你做什么?我不是犯人也不是你家奴才!”我气的吼他。
没想到才10年不见,糖哥哥竟变的这么蛮横无理。
“这脸上是怎么弄的?”他一手抓了我,一手抬起我脸。他力气还真大,倒不比何西差呢!
“跟你没关系。”我冷冷回他。
眼见争脱不去,我就来个不理不睬也不去看他。在家的时候,父亲要逼我什么,我没的反抗也就这样给他不理不睬,父亲便拿我没折。
三堂哥就这么抓了我也不说话。
我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还是就是要这么抓了我站在后院里吹风,反正我现在正气着,全由他去。
“小玉堂……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终于,三堂哥在我耳边低低道。
他这声音这么轻柔,羽毛似的,象是有无限伤心一般。
我心里软了,想他到底是关心我,就道:“糖哥哥,你怎么了?心中烦恼么?是……是为了嫂子么?”
三堂哥笑了,我却觉得这笑容很是勉强,“我担心你,知不知道?”
“恩!”我点头。
三堂哥摸摸我头,道:“我是来告你,再有5天就是爷爷的生日了,你可别再顽皮。”
“是,我知道的。”
“脸上还痛不痛?”
“不痛了。”
“叫湘湘给你敷上药,别到了寿宴那天,我这粉雕玉琢的小玉堂给人瞧低了。”
我笑起来,“我哪有糖哥哥说的这样好了。”
“在我心里……你从来就是最好的。”
我望着他,不知他是不是又在开玩笑了。他这人最是喜欢拿人取笑的。
“不早了,去睡吧。”
“哦!”我跑了几步,回头却见三堂哥还站在院子里,“你也去睡吧。”
三堂哥对我点头,却没有转身的意思。
我跑回自己那小院子,湘湘果然还点着灯在等我。她见我脸上的手印子真如我料的,心疼的又要哭,总算我把今日的险事添油加醋的同她讲了分散她的注意这才没再见她的眼泪珠子。
“玉堂少爷可见到三少爷了?”
“见了,在院子里。三堂哥正巧赏月呢?”
“是赏月么?可三少爷在这里坐了许久呢?不是在等玉堂少爷你么?”
我解衣服的手顿住了。耳里是糖哥哥方才那句——在我心里,你从来就是最好的。
“玉堂少爷,玉堂少爷……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