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位的爱人————丁榕

“爲什麽他什麽也不明白……？爲什麽要和那個女生在一起？”

雷文正慢慢走過去，在他面前半蹲下來。

沒有發現他的靠近，柯少華只沈浸在無盡的悲傷之中。
“難道我就不行嗎……？爲什麽你就不能也喜歡上我……？爲什麽……？”

手，一點一點地伸出，探到他的臉側，輕輕地端起他的下巴。

注視著那梨雨繽紛的淚顔，雷文正的眼神漸漸變得深邃。
“少華……”

他低喚他的名，沙啞醉人……

“不是你想的那樣……”

透過淚膜看去，依稀有一個高大的輪廓……
那雙眼……濃黑得好像某個人……

“你一點也醜陋……這樣的你……比任何時候都要令人心動……”

低低的聲音仿佛催眠般，蠱惑著柯少華的意志。

頭，也一寸一寸挨去……

柯少華沒有躲避，只怔怔地看著。

直至四片嘴唇貼合在一塊……

仿佛愛憐已久，在唇上愛撫了一會，不經意地撬開了小口，帶著高溫的舌鑽了進來，一點一點地抹遍他的口腔，最後糾纏起他的一片癡狂……
體溫也逐漸升高……

好暖……這種溫度……
濃厚而安全……

“子熙……”
嚶嚀一聲，柯少華伸出手抱住了眼前同樣摟住自己的男人，任憑那令人安心的溫度穿遍了全身……

“不要丟下我……”

深埋在心底的情感在最脆弱的時候一瀉而出，而眼前的男人正好可以予以他最溫暖的慰藉……

次日，柯少華在無比頭痛的情況下醒來。
看來酒這種東西真的不能亂碰，宿醉的後果就是腦袋仿佛被大卡車碾過似的疼。微微睜眼，才想扭頭看看時間，突然發現床上睡的不止他一個。一條不屬於他的粗壯手臂橫在他的腰部，而他身上則什麽都沒穿！

這個認識令他嚇得睡意全無，一下彈了起來。
這是怎麽回事？！
爲什麽會有個人睡在他旁邊？

待看情身旁的人是誰後，他更是驚愕得差一點摔下了床。
雷文正！

這個人爲什麽會在這裏？

雷文正在這個時候睜開了眼，一擡眸就看到那張驚恐的臉，但他似乎對此情景一點也不驚訝，只用手順了順睡亂的頭髮，動作隨意而且自然。

“醒了？身體好些了嗎？”

他坐起來，眯起眼看向一臉惶恐的柯少華。
相較後者的慌亂，他的表情顯得溫和又愉悅。

難不成還在做夢？

柯少華不敢置信地瞪著他，因過大的衝擊造成腦子一時短路，呈現出一片空白。
直到一隻手伸過來探他的額頭。

“還好，沒有發燒。昨天你的身體似乎不太舒服，我還有些擔心呢。”
雷文正滿意地點頭，熟稔的語氣仿佛對待戀人一般。

一把打開他的手，柯少華裹著被單跳下床，直瞪瞪地看著床上同樣裸著身子的男人。
“你怎麽會在這裏？！”

聲音帶著些許顫抖，不良的預感一波一波湧來。

兩人的衣物散落了一地，彼此不著寸縷地睡在一起，那人的手還環在自己身上……
這情形，簡直就像……就像……

不自覺地抓緊了蔽體的被單，指甲掐得蒼白。
他不敢想下去。

大大方方地展示著健美壯碩的身材，雷文正靠在床上，深黑的眸子掠過一絲奇異的光芒，然後鎖住他。

“我爲什麽會在這裏？”
像是反問地重復了一遍，他朝他揚起淡淡的笑容。
“你不記得了嗎？”

被那樣深邃的眼瞳盯著，仿佛被喚起什麽似的，柯少華打了一個冷冷的寒戰，忙移開目光，六神無主地四下遊移，腦子拼命地回想著昨晚的事情。

對了，昨天晚上，他看到子熙和那個女生接吻，爲此雷霆大發，當街將他們罵了一場，然後飛奔而去，到了某間酒吧灌了不少的酒，後來好像在頭昏眼花時還遇到岳丘高中的那群不良少年前來找茬……

再來呢……？
記憶像零散的碎片，怎麽也拼湊不起來，斷斷續續，中途還有不少地方打了結……

他似乎確實遇到了雷文正，說了些什麽記不清了，當時頭腦完全是亂的，唯一記得的就是因數熙而起的傷痛。
中間……一定還發生了什麽事！否則他們兩人怎麽可能以這麽曖昧的姿勢共枕于一張床上？

越想越頭痛，越想越就越害怕，可如果不記起來，他又怎麽解釋眼前的一切？

看著柯少華的神情由不安變爲惶恐，又由惶恐變爲害怕，來來去去，雷文正的眼神也緩緩變濃。
他突然欺身向前，伸手扯下裹在那清瘦的身子上礙事的被單。

不期然地被人奪去唯一的遮蔽物，柯少華驚得叫出了聲。
“你幹什麽？！”

羞憤交加地欲行遮掩，卻被那張肆無忌憚的大手搶先一步，熟練地撫上他的肩膀。

“也許這個可以幫助你回憶起其他的事情。”
雷文正注視著自己留在那白皙的肩膀上的傑作，眼底的異樣進一步加深。

來自對方掌心的熱度讓柯少華極不舒服，他羞惱地掙回手，低頭往方才雷文正撫摩的地方一看，登時愣住了。

不止肩膀，包括手臂，連同胸膛，都佈滿了大大小小的紅痕，看在眼裏格外驚心動魄！

這是……過敏？不可能！
蟲子咬？更不可能！
那剩下來的……就是……

他顫巍巍地朝雷文正望去，希冀得到的是否定的答案，誰知卻從那雙漆黑的眼眸中看到了滿足的笑意。
身子一個搖晃，他退後一步，扶住靠牆的椅把。

無視他迅速刷白的臉色，雷文正微笑地走向他。
手欲觸上他的臉，卻遭避瘟疫般地躲開。

嘴角輕扯，他對上他滿是不信的眸子。
“昨夜的你就好像除去了所有防備的小動物，爲什麽一醒來又全身警備了呢？你不是想做最真實的自我嗎？”

柯少華一震，看向他。

目光移到那似乎也在顫抖的嘴唇，雷文正的眼神逐漸變得柔和。
“真正的柯少華其實是個會哭會鬧會撒嬌，又渴望人來保護的孩子……我說對嗎？”

柯少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中逐漸浮出他最不願想到的可能。而雷文正一下把這個可能變爲了事實。

“少華，你可不要說你酒後什麽也不知道，本來我只是打算把你送回家就走人，結果……是你讓我這麽做的，而且我更相信酒後吐真言……”

“不要說了！”
忽然一聲大吼打斷了他，柯少華不敢相信地搖著頭，恐懼卻接二連三地洶湧而來。
“不可能的！這種事情……不可能！”

他和雷文正……？太荒唐了！
就算他頭腦不清，又怎麽可能隨便找了個人就上床呢？而且還是結識不深的雷文正？！

“少華！”
雷文正上前要握住他的手，卻被用力揮開了。

“不要碰我！你騙人！我們不可能會發生那種事情的！”
幾乎是歇斯底里地喊著，卻無法阻止逐漸清晰起來的記憶。

“不會的……”

沒錯……是雷文正送他回到了家，然後……他開始不停地哭，接著……雷文正好像說了什麽話……再接下來……
他似乎看到了子熙……他抱住他，求他不要走，後來他們就……

記憶的弦到此崩斷，儘管仍憶不起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那前戲也足以令他寒到了心裏。

天啊！
他到底做了什麽！

“不……”

“少華！”
雷文正用力捉住他掙扎的手，逼迫他看著自己。
“是你要我不要丟下你，求著我抱你的！”

“不對！那不是說給你聽的！不是這樣……！”
錯了！全都錯了！
柯少華狂亂地叫著，躲避著來自上方逼問的目光。
“我沒有說給你……那是誤會！我以爲是子熙……”

聽到這個名字，雷文正眼中一寒，大力扳住他的肩膀，正對著他慌措的臉。

“你想說你認錯人嗎？還是把我當作了替身？”

咄咄逼人的問話襲來，柯少華在懊惱之際根本無力抵擋。

不是這樣的！他根本沒打算和任何人發生關係！除了子熙……
他渴望抱著他的，只有子熙啊……

爲什麽……爲什麽會演變成這種樣子？

“不……不是……我什麽都不知道……不應該那樣的……”

“你想說是因爲喝醉酒的緣故？”
不給他辯解的機會，雷文正搶先道。
“不管什麽跟什麽，總之關係是發生了，你別想賴掉！而且……”

他頓了頓，又道：
“我也不想忘記！”

堅決的語氣令柯少華停止了抗拒，錯愕地看他。

凝視著這張清麗的容顔，雷文正一字一句地道：
“忘掉範子熙，你可以有我！我願意要那個愛吃醋沒氣度沒形象的柯少華！”

昨天是怎麽回事？
範子熙站在公寓大摟前，猶豫著該不該進去。昨晚一夜未眠，就因爲柯少華離去時給了他一雙充滿悲傷的眸子，深深撞擊了他的心靈，以至輾轉反側，百思不解，卻又難以釋懷，滿腦滿目都是那對夜色下閃亮如星光的眼睛。心揪得實在難受，好似一塊巨石壓著，呼吸不出，一陣一陣的空虛像刀子般劃過他的胸口。

在少華離去的那一刻，他差一點點就追了上去，可兩條腿卻不聽話地釘在馬路上，只怔怔地目送那抹纖細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之內。
挨了耳光的臉頰依舊火燙，但疼痛的程度卻遠遠不及那雙眼眸帶來的心悸。

爲什麽少華會對他發如此大的火？
是不是期間發生了什麽他所不知道的？

這一次，他沒有因柯少華的無理取鬧而惱火，反而憂心起來，尤其在過了一夜之後，越想越不對勁，眼皮子也一個勁地跳著，因而他一大早就迫不及待地趕到學校想看看少華是不是還好好的。豈料到了上課鍾響了人還是沒有來。原本就已經沈重得沒法形容的心情更是因此增添了慌亂，等不及放學，他索性翹課跑到少華家。

無論如何，他今天非要見到他的人才可以放心！

鎮了鎮無端亂了一夜的心神，範子熙走過去，按下柯家的號碼。

正當柯少華還包圍在雷文正的告白所帶來的震驚之中，門鈴突然響了，劃破一室的沈寂。
受驚地一抖，他看向門口，驚惑且不安。
是誰？
這種時候……

他還在愣神，雷文正已反客爲主地走過去打開了可視屏。

待看清來人是誰後，濃眉一皺，目光多了一層犀利，但並沒有動作。
沈吟幾許，他轉過頭，盯住那全然喪失了冷靜如驚弓之鳥的可人兒，幾秒鐘後，不帶一絲感情地道出：
“是範子熙。”

這個名字猶如一枚炸彈投在柯少華的心湖裏，明顯地一個搖晃，失神的眼倏地睜大。
子熙？！
子熙來了？

他幾乎是跌撞著撲到門邊，看著小小的螢幕上那張夢裏夢外都糾纏著他的粗獷而俊朗的臉，心頭一陣陣澎湃。
是子熙！
他還願意來見他！

冷眼看著他情緒上的變化，雷文正不著痕迹地道：
“要請他上來嗎？”

忽來的問話打破了他才剛剛湧起的喜悅，提醒了他目前的處境，層層的惶遽隨之翻卷而來。
“啊……”

他這種樣子怎麽可以被子熙看到！

像是達到了目的，雷文正挑挑眉毛道：
“或者，該是把話說清楚的時候了，反正早晚也要知道，不如現在攤牌好了。”

“不！”
急促地低喊出聲，他瞪向他。
“不可以讓他知道！”

絕對不可以！

外頭的範子熙等得有些不耐煩了，不安的浪潮也步步逼近，不管怎麽按，對講機那頭也沒人來接，他乾脆扯著嗓子喊起來：
“少華！你在不在？是我子熙！少華！”

隨著外頭的聲聲呼喊，柯少華也越來越慌張。
怎麽辦？
他好想現在就飛到子熙身邊，聽那又響又震的聲音，讓那火一般暴烈的體溫撫平他此時的不安，可是……
身上的痕迹卻一再提醒他昨夜可怕的事實！
這樣的他……怎麽還能回到子熙身邊？

“少華！少華……”
沒有任何反應，範子熙氣得拿出手機撥下最熟悉的號碼。

屋內的手機催魂似的響了起來，與持續不斷的門鈴聲交蕩在一起，令柯少華愈加心亂如麻，什麽也想不出來。
而雷文正只是站在一邊，一言不發地看著他的慌亂。

“Shit！”
屢叫不應，範子熙心急得真想往大門踹上一腳。

既沒去學校，也不在家，那小子究竟到哪去了？
連手機也沒人接……
而且昨天那個樣子……

低罵了一聲，壓抑不住由心而發的擔憂，他朝外飛跑而去，打算將柯少華有可能去的每一處地方都找上一遍。

室內再度恢復了靜寂，然松了一口氣之後，柯少華又頹然地沿著門邊滑坐下來。
這一次是逃過了……
可是……下一次呢……？
他要拿什麽面目去見子熙？

他已經……已經……

瞥見他眼底毫無掩飾地呈現出徹底的悲傷，一旁的雷文正也擰緊了眉。

“子熙找了你一整天，到哪去了？”
第二天剛到學校，第一個找上門的不是範子熙，而是江沐月。

下意識回避著那巡視的目光，柯少華盡可能輕描淡寫地道：
“有些不舒服，到醫院去了。”

“是嗎？”
和粗心大意的範子熙不同，江沐月是他們三人中最難捉摸的，理所當然不是那麽好騙。
他冷睇著他，明顯不相信他的說辭。

“嗯……有什麽事嗎？”
他含糊著問道。

江沐月沒有立刻回答，只掃了他一眼，便轉身朝門外走去，一邊走一邊丟下話：
“一會你自己跟他解釋。”

心臟小小地抽搐了一下，冷氣從手心升騰起來。
不安悄悄地佔據了心頭，一想到要面對子熙，他就怕得想要逃開。

那對澄亮如黑水晶的眼眸，純粹得不論有什麽情緒波動都看得一清二楚，表情既單純又豐富，不管是開懷的大笑還是憤怒的大吼，都是如此的鮮明，懷念得讓他好心痛……這就是子熙，脾氣粗暴而又頭腦簡單的噴火龍……

他該如何去面對……
被那樣的眼神望著，所有的醜陋都暴露出來，現在的他根本就沒有勇氣和他站在一起！

手在心口緊握成拳，喉嚨裏呼吸到的儘是冰冷的空氣。
心也慢慢地縮緊……
恐懼卻層層蔓延……

範子熙怎麽也沒想到，他看到柯少華時竟是這樣一副情景。
在他們三人以前最常聚集的樓層頂端，那攪亂了他兩日心波的少年正默默坐在安全梯的臺階上，背影看上去是如此的落寞，柔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隨風而去，使得他原本打算一見面就質問的衝動也在那一刻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陣陣莫可名狀的憐惜。

還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牽挂，將他的心紡成細而悠長的絲線。

緩步走過去，惟恐驚擾了天使般。
在走近後，他卻大吃一驚。

柯少華靜靜地坐著，兩眼仿佛沒有焦點般望著遠處，眼神是那樣飄渺虛無，完全失去了以往的自信和神采飛揚，而最令範子熙驚愕的是，那雙從來不會表現出脆弱與無助的眼眸竟緩緩地流出一種叫做眼淚的東西，遠遠看去，仿佛珍珠一般美麗剔透，如果不是……充滿了哀傷……

少華在哭？
范子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倔傲得令他每每氣到肺炸的傢夥居然在哭？

更奇怪的是，他的胸口好似被什麽狠狠地一撞擊，痛得差點抽氣。

覺察到有人靠近，柯少華擡起頭，噙著淚珠的長睫毛在看到來人後，微微一顫，不小心抖落兩顆珍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