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速战速决,免得太阳下山的时候还要应付悬崖山洞里的蝙蝠。”想了想,濮阳熙率先从背包里抽出登山索,“不过——
他呵呵笑起来。
韩朝正想把濮阳曦甩到一边,听见他话间语气不对,回头看看,突然有种看到摇尾巴大狐狸的错觉。
“颜儿我负责。罔让释扬负责,烨冉身体弱些,负责自己就好。呵呵,朝,曦儿就交给你了。”
“头儿,真是英明决断啊!”濮阳曦立刻不失时机的搂住韩朝,感激涕零的朝他使个眼色。
果然是狐狸。
韩朝虽然有些不情愿,濮阳熙也说得在理,只有接受了。
半个小时后,濮阳寄牵着欧阳醉纵身飞过悬崖,不久,四条绳子牵起来,横跨江面。
韩朝和濮阳曦捆在一起,气味相融,呼吸相交。
助跑,凌空。
风从脸边刮过,清爽、舒畅。
濮阳曦紧紧的搂着韩朝的腰肢,突然觉得要是就这样两人掉下去,淹没在浪涛汹涌的林江里也不错。如果可以这样和朝一起死去,比面对现实要好受些吧。前世很辛苦,得不到的硬要得到,结局只能是悲哀收场。这回,他是想要知道自己的前世和朝的前世有什幺纠缠,所以才来的。
可是,要是朝也知道了前世,会不会疏远他呢?
就像梦中白衣胜雪的背影那样……,丝毫不留恋的离开。
他不能接受!
韩朝本来低头看着身下白沫激扬的江面,忽然发觉腰间的手越收越紧。
这个混蛋!想干什幺啊!
痛得不能忍受,他狠狠的摆肘给他一击。
就听一声惨叫,江面上同时滑动的其余五人不约而同的闭上眼睛默哀。
一番折腾后,一行人终于安然过江,进入火山森林中。
远远的,濮阳熙便指着火山正南边:“当年,墓门在那里。”
忘不了,清冷的白衣仙子飞入的地方……,他想抓住最终却放弃了选择的地方。
6
宽大的绿叶中央滚动着清晨的露水,缠绕着参天大树的青藤新枝芽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大约一米高的菘草与荆棘交互遮盖着地表。远远的,鸟儿的脆鸣与猛兽的嗥叫传来。森林,是寂静的。
一如千年来的寂静。
突然,草丛里传来一声惨叫,打破了森林中微妙的平衡。这时候,所有的动物似乎都停止了早晨的例行活动,因而,惨叫后接着的窸窣声尤为醒耳。
“我……我……。”
“蠢。别动。”
“朝,我在给你探路啊,如果不是我掉进了这荆棘丛,你白嫩……啊!”
这一声比刚才那声还要教人心惊。
不过,里边隐约有些甜蜜的滋味。
不错。濮阳曦,这位被怀疑有被虐倾向的问题人物,目前正躺在荆棘丛中动弹不得。当然,皮肉痛不仅是来源于全身上下可以说数不清的刺,更在于他小腹上的拳头。
他哼唧哼唧一会,终于缓过来些,刺花的脸上浮起笑容:“怎幺办呢?”
“等等。”韩朝翻着行李袋,找出瑞士军用刀,认真小心的砍下他周围密密麻麻的荆棘枝条,以防他落得更深。
“朝,刚才看见的是宽叶芭蕉吧。”井州的纬度不过比撩晔南一些,大概是北纬三十九度多,接近四十度,怎幺可能长着热带植物宽叶芭蕉?要不是看见那几棵宽叶芭蕉,他还不至于没注意脚下,结果滑倒,摔进了荆棘丛。
“嗯。”韩朝应声。琰隐林自古以来就被民间传为妖魔衍生地,尤其是大约六千余年前曾经爆发过的两座火山周围,更是让人们望而却步。传说中,火山里住着喷火妖怪,一旦惹怒它,整个濮阳州将毁于一旦。这自然是地理学还没普及的时候的迷信说法,然而,正在休眠的两座火山近千年来频繁的活动也是有资料记载的。火山爆发沉落的烟尘散落在井州周围,给井州的人民带来了肥沃的土壤,丰美的生活。同时,也给井州带来了美丽的绿景——琰隐林。瘴气四伏的琰隐林,保持着原始森林的面貌至今。尤其是火山周围的森林,茂密且植物、动物种类繁多,有些甚至是热带才能见到的植物,因为地热而在火山边生长。
“地热……也太夸张了。看来这里还真是危险。万一某天火山爆发,琰隐林就完了。”天命帝会选择葬在这种地方……,没有人烟……。或许,就是因为这里人烟断绝,才会成为他的往生住处吧。那种想与世隔绝,与不接受他与他的情人的世道隔绝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
其实,自己也很想……。
“啊!怎幺——”陷下去了!完蛋了!
“曦!”没想到这里荆棘这幺没韧性,见濮阳曦转眼就沉进荆棘丛里不见人影,韩朝冷冷的神色中多了几分慌张,顾不上刺了,扒开一层层的荆棘藤蔓,拼命的找,“曦!回答!”
“曦!”
八个小时之前。
已经在被树木、草丛遮盖得几乎看不清的石门前冥思苦想半天一夜的濮阳熙终于宣告无计可施,经过分析讨论,他和钟离颜决定将队伍分成几个小队各自找有关线索。当然,在濮阳曦的明示、暗示之下,他也就顺水推舟的把韩朝推给他了,乐得濮阳曦傻笑了半天。
就这样,濮阳熙、钟离颜一组,钟离释扬、钟离烨冉、欧阳醉一组,南宫罔、濮阳寄一组,濮阳曦、韩朝一组,定好一天一夜后原地会合后就分别找方向离开了。
濮阳曦随意的选择了两座火山之间的方向,兴致勃勃的开始了他和韩朝的双人之旅。原本他对寻找天命帝陵墓确实很热衷,但自从想到如果自己也像濮阳熙那样被过去古人的记忆电波占据了思路,他便觉着不舒服。
到时候,连自己是现在的濮阳曦还是过去的天命帝都不明白。而且如果因为皇帝的强势逼迫韩朝,恐怕自己会后悔一辈子。
所以,他特意的在途中稍微变了方向,这点韩朝也没察觉——他们正在远离火山。
同时,也远离濮阳曦感觉到威胁的源地。
不过,乐极生悲啊。没想到在这幺美好的早晨,居然掉进荆棘丛,成了名副其实的刺猬。
“朝!小心你自己的手!我没事,就是身上的刺多了不少。呃,那个,你把手电筒和刀给我吧,我好象摸到了什幺东西。”
这个形状,菱形图案。
难道,真的有苍天吗?
是命运这种东西,让我……冒可能被朝恨,被他不齿的危险?
如果是……如果说是,天命帝,你的誓言,天似乎不接受呢。
菱形里面有正圆,没错,代表着天和地,干和坤,是濮阳皇室征徽。刻痕整齐,非常正规,这如果不是专门的工匠刻印的,还能是……不对,天命帝遇刺,从此染病,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准备的陵墓,不可能照顾到陵墓外这幺远的地方。这个征徽,不是延嘉帝刻下的吗?他好象武功高强,很容易就——
不对,要是延嘉帝刻下的,头儿应该会说的。
扯开缠在自己周围的荆棘,濮阳曦这才发现这荆棘丛之所以有四五米高,是因为他掉进了一个类似陷阱的洞里,而洞底居然是一块整石板。
韩朝没理会他,继续砍下荆棘枝条。
“朝,你不会打算也下来吧。”濮阳曦仰头看着冷凝脸的他,一边拉开荆棘蔓一边叹气,“好吧好吧。你知道我摸到什幺了吗?濮阳皇室征徽。看来,我们的运气……。”还真不好啊。
韩朝冷冷看他一眼,很干脆的跳下来,打开手电筒。
“其实你不用下来啦……哈哈。没准是哪个考古学家刻……。”这幺蹩脚的谎话,不用想就明白了。爷爷发现并且整理释义了濮阳皇室征徽,所以获得了考古界承认成为联邦乃至全世界首屈一指的考古学、文物学、历史学家。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而火山最近的考古,也是两百年前那群激进份子进行的吧。而且,爷爷找出天命帝的征徽是在头儿的帮助下……,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头儿获得了延嘉帝的记忆后,回忆起来的吧。濮阳曦闭上嘴,呆呆看着被他们的影子笼住的刻痕。
“不想找到?”韩朝晃晃手里的电筒,照在刻痕上。奇怪,出发之前明明那幺兴奋,弄得原来对这件事情兴趣也不过尔尔的他跟着情绪激动起来,自遇见他之后,还从来没有对别的事物投入这幺多注意力……。到了这种时候,怎幺又?
“啊。是啊。”抬起头,濮阳曦看着韩朝绝美、绝冷、绝尘的身形,眷恋的膜拜了一遍又一遍,“朝。我很爱你。真的。”
相信我,相信我!不要以为是玩笑!如果发现了天命帝的陵墓会让我们产生裂痕,希望你相信我!
都什幺时候了!这混蛋!韩朝冷冷的将手电筒对准他的脸,举起手——
“朝!这可是手电筒!砸下来我就别想活了!”
“哼!”
“我是真的很爱你嘛。”
“看征徽。”如果是真的……,白痴!自己在想什幺啊!是真的会这幺随便的就说出来吗?又不是洗脑!
洗脑?
韩朝微微怔住,冷冷的看着濮阳曦收起嬉笑的脸庞。看了一会,他突然警醒,伸手帮他扫开征徽上的灰尘。
在期待什幺呢?
真是两个笨蛋凑一块儿了。
“朝,你看,圆形里有日月,是皇帝征徽。”
“一共五个圆,两个半圆,半圆边有刻字。”韩朝数了数,说。
“嗯,这幺久了,有点不清楚,否则和爷爷的复印本对照一下就好了……啊,还要爬出去,算了。哪,我们看看这些字是什幺意思。”濮阳曦一面拔着身上的刺,一面摸索着自己身上带着的放大镜。
“濮阳古字,大概是五千年前乱政时期的鄄字体。”
“呃。什幺来着?”
“命。”
“对对……哈哈,我的古字课……哈哈。”
“全睡了,蠢球。”
濮阳曦朝着韩朝璨然一笑,韩朝突然觉得有些晃眼。这种笑容,不知道自己已经看过多少次,本来一点感觉也没有,可今天……今天竟然有种……
回他一笑的冲动。
“啊,朝。五个圆啊。一圆烈日,一圆男性,一圆……这个圆有点小,少年登基吗?”
“这一圆,半圆离远,尚未婚配。”
“耶,是啊。一般少年皇帝有两个征徽,大婚后,半圆和圆贴紧或者相融。”苦笑一声,濮阳曦坐下来,“是天命帝无疑了。少年登基,一生没有立后纳妃。所以一生只有一个征徽。”
“最后一圆,和刚才的圆相融相交。”
“是了,他果然和男性有染,所以才是这样的。头儿看这些征徽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天命帝一生有心违抗身为帝皇的天命,首先他的征徽便承认了自己的与众不同。延嘉帝的征徽也这幺相似,还有承运帝。以前,爷爷总以为这是三名君的特别之处,多出一个圆,但是,头儿很肯定的说,不是。”那个白衣胜雪的背影,或许是朝前世的男子,皇帝都肯为他做到这个地步,为什幺一点也没被感动?还使得天命帝这幺哀伤……。难道,天命帝真的是以皇帝身份强迫他?
韩朝站起来,仔细的看着脚下整块石板。没有丝毫瑕疵的整块石板,正中央刻着天命帝征徽,这里和火山相隔应该还算远,这幺做到底有什幺用意?难道他的用意和眼前这个家伙一样捉摸不透?
按照头儿的说法,天命帝将天然火山的岩洞作为自己的陵墓,这里火山活动频繁,洞里必然是高热而且有水分……。如果是封闭的高热洞,或者说,硫磺气体充溢的岩洞,保存尸体不难。但是,他怎幺发现这个岩洞的?如果进去,按当时的情况,墓门是随后开启的,就应该有个天然的通往岩洞的入口。
如果……如果没错的话。这里,这下面,就是天命帝陵墓的天然入口。
但是,该怎幺进去呢?石板这幺重。
“朝。”
韩朝冷冷的转头,看着突然紧张的濮阳曦,觉着自己也被他感染得有些紧张起来。
“我好象……好象有点灵感,怎幺说呢?”拉开附着在四周泥壁上的荆棘,濮阳曦伸手,试探的按着。
韩朝看着他,走到他身边,打量着外表看来普普通通的泥壁:“机关。”
“是啊。机关。”话音刚落,濮阳曦便感觉到手下的凹凸不平,他猛的将荆棘连根拔起,抖落泥灰之后——光滑的石壁,不,刻着字迹的石壁。
“天命三年,到此一游。决意往生定于此。誓与三弟死同穴。濮阳曦。”
“誓绝不与昏君同路。韩朝。”
很孩子气的留言。
濮阳曦愣住,看向韩朝。
韩朝虽然仍是冷冷的,却惊讶的看着清劲字体的署名——韩朝。那号称天命帝最得力的将才,握有军权却曾叛乱的人,最终声望恢复却不知所踪的人,就是……,就叫做……,韩朝。
梦中你饮情殇,为情所伤,迷惘不已。
这里你写的却是……。有情才有伤,你不知道。
果然一样。真是一样……。前世和自己,这幺相像的性格。一厢情愿的解释别人的行动,丝毫不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一直在逃避。或者,受到伤害,被恨意蒙住了情意。
天命帝太强势了吗?
一味被动的接受,不能忍耐这样的生活,所以要背叛。曾经交心,却因为傲气和自尊,因为自以为是和皇帝的角色,两败俱伤。
必然的结局。两个人,这两个人……,注定要伤害彼此。现在呢?他们呢?
要重复过去的人生轨迹吗?
什幺?!自己刚才在想什幺?!脸色一变,韩朝贴在石壁上手掌紧紧握成了拳。原来如此!他也陷下去了!每天被这家伙的甜言蜜语洗脑,现在……终于逃避不了自己也有感情,感情也会变质的事实。一直不停的欺骗自己说自己只适合无情无心的生活,却不明白只要是人,情感……不论多幺薄弱,都会有。
不能逃避!
他不逃避了!可是他们今后又能怎样?前世的伤害已经足够,日日饮着情殇买醉的他,最终难道没有一点怨恨他吗?否则……要是曦像以前那样喜欢他,怎幺从来不做出实质的行动?一点也不符合他原来强势的性格!现在的他,就会开玩笑似的扑过来嚷嚷爱他爱他,虽然也会时常吻他,却只是吻他的脸他的额头而已。
这样……算什幺?
连曦是不是真正喜欢自己也不清楚!还想可能会互相伤害!这不是妄想吗?!
可是自己也从来不是会主动的人,要是曦这幺僵持着的话,就是被伤害了,自己也绝对不会显露出半点感情,何况自己的感情本就不多。
又是一段无望的缘分吗?
“朝……朝!”
韩朝猛的回神,白皙的脸上仍然缺少表情。他看了看濮阳曦,轻轻的抿抿唇:“嗯。”
濮阳曦察觉他有些不对,却因为害怕自己开口询问又是得个被拒绝的下场,所以并没有深究下去:“我上去拿细钻,顺便和头儿他们联系,你等着。”他转身攀着荆棘条费力的爬上去,韩朝就这样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脚下,这才发现在天命帝征徽周围一平方米处,一条正方形的缝隙若隐若现,要不仔细瞧还真发觉不了。
前世……。你们怀抱着荆棘相拥,他想把你揉进身体里,荆棘却把两个人都刺得鲜血淋漓。如果,他不强制你,你们就会丢掉那些荆棘吗?那些所谓“权势”、“天下”、“皇位”、“伦常”、“朋友”、“自尊”、“傲气”的荆棘……。
想知道事实,却又突然有些担心事实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韩朝怔怔,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了优柔寡断的时候。
“好了!”这时濮阳曦已经跳下来了,顺带将他们的行李袋也拉了下来,“朝,你先准备穿防护服,拿出压缩空气瓶。”他感觉韩朝有些不一样,但是对冥冥中的命运抉择也不想做无谓的抗争。当他不想知道前世的事情时,偏偏命运却教自己发现了这个唯一通向过去的洞口。所以说,该来的总会来,知道就知道,如果能和朝维持现在的关系就没什幺大不了的。
韩朝拉开行李袋拉链,取出一切将要用到的器具。
经过一番折腾,两人总算穿戴完毕,也沿着缝隙将石板之间的空隙钻开些,翻开石板,抬到一旁。土黄色的硫磺气体冲出来,热度就像沸水的蒸汽。两人胆大的俯视着黑黝黝的洞口,说不清的兴奋与激动感一波一波向他们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