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第三天,三朝美食馆仍然是客满盈门,远远的从窗口看过去,黑压压一窝。从早到晚,熟客、生客、吵吵嚷嚷坐着的、四顾奋力杀出一条生路的、瞅空子抢最佳位置的、痴痴呆呆排队的、坐外头将就着看帅哥的……,源源不绝。
傍晚临关门的时候,客人丝毫不见减少。濮阳曦一脸倦意的端着空盘子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池,歪倒在厨房橱窗前,半死不活的哼哼两句:“不行了……。烨冉,换你吧。”早上五点就爬起来采购,天可怜见,十七年来他哪天这幺勤奋过?本来想想第三天,他们揍人的恶名怎幺也传得远了,谁知道只见人多不见人少……,害得他从早上九点忙到现在晚上六点了,还没法休息。
慢条斯理的张口咬下整个红彤彤的草莓蛋糕,掸掸比普通少年苍白许多的手指,靠在厨房门边的钟离烨冉瞟他一眼:“哎呀,真的吗?曦,你胆子也忒大呢,叫我做这些事。”
像用尽浑身力气才撑住即将滑下窗台的身体,濮阳曦喘口气:“开玩笑的……。”谁不知道烨冉破坏狂的本性?从小到大,钟离家做家务事的时候,都让他乖乖待在距离家一百米开外的公园里,以免发生意想不到的惨况。总而言之,他天生就是来享受的。就像现在,他累得像只鬼,这家伙却闲闲无事的吃点心……。
“看你满累的,我帮你吧。” 隔着橱窗,钟离释扬一面说,一面解开深蓝色的围裙。
“不必了。”摇摇头,沉默了几秒,濮阳曦收回自己在人群中巡梭的目光,“嗯,我刚才仔细看了好几遍,朝怎幺……。”果然没看错,刚才一眨眼的功夫,朝就不见了。要知道他辛辛苦苦跑来跑去的唯一安慰就是不论何时何地都能看见那出尘的身姿啊,不见了他,叫他怎幺有精神继续啊。
“喂,烨冉,不要吃了。回话!”该死!瞪着钟离烨冉手里的柠檬饼,濮阳曦敲敲窗台。
“嗯。听见了。就知道你会问。他们两个站了一天,火气不小。恰好刚才来了几个医学院的小子,新仇旧恨一上心,他们俩也顾不得那幺多了。”拿起弟弟递给他的可可奶,钟离烨冉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濮阳曦抬起头,怅然的望着人群之外隐隐露出的暗红天空,想说些什幺却发觉满脑子都是韩朝,没留下一点应对的空隙。
说真的。三天前他就后悔了。后悔在那时候退缩……。
要是真得到了朝,现在的他们应该不是这样即使回家了也无话可说的局面。即使是吵架也好,愤恨也好,朝总算能理会他,可现在呢?
虽然朝口头上像是原谅了他,他却有种两人将渐离渐远的预感。
是他多心,还是……朝真的……已经打算漠视他了呢?
杨树林中某个偏僻的角落里,依稀还听得见树林前的阵阵喧闹。但是,与那边相对而言的天堂相比,这里无疑就是地狱门前。喊痛叫疼的喘息一直不断,阴惨惨的氛围笼在周围,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林间的草丛中已经躺倒了四五个人,光是几张脸的青青紫紫就够让人想象的了,再加上几不可闻的求饶声,还有两位仿佛天人般的美少年……。非常适合某些人恃强凌弱、反被不露相的高人教训的类似肥皂剧的剧情。
但,事情真相显然并非如此。
在低低的呻吟里,狂野的冷笑声骤然响起——
“没带够钱居然也敢来?!哼!你们医学院的人还真不赖啊!”凶光暴涨,漂亮的脸扭曲着,南宫罔一脚踹下去。
“三天。没有敢赊帐的。”冷冷的瞟地上蜷缩着的人一眼,韩朝负手说,加上一脚。
这两脚下去,被他们俩逼到树干下的“唯一遗族”终于失去了意识。
半天没听见声响,南宫罔挑起眉,蹲下,伸手戳戳那被揍得青紫不辨的脸:“昏了。”韩朝瞥瞥他,转身就走。
“朝,难道就把他们扔在这里啊。”望着地上的人,南宫罔难得的动了恻隐之心。唉,也是他们活该撞上了枪口,又是死敌医学院的人……虽然是大三的,和研究生那些混蛋没什幺关系。
“你拖他们。”
“没门。”
就知道他也没那幺好心,那说什幺说……浪费时间。韩朝回头白他一眼:“那就走。”
“但是,我们的恶名肯定会被医学院的人大加宣扬。你想想,全联邦前百名的医生至少有十位是该死的医学院的人!我们以后万一生个病闹个灾什幺的……他们要是拒绝医治怎幺办?那时候就算我全身火气冒出来恐怕也没用。”
……。“你想太多了。”谁会横眉冷对送上门的肥羊?除非是脑子坏了。
“算了。反正我南宫罔也不缺医生。前百名医生不可能没有女性吧。有女人就好了。喂!朝!你走那幺快干什幺!回头烨冉又拿我开刀了!!”
“切!真是屈辱!我南宫罔怕过什幺人了?竟然总对那只披着羊皮的狼没辙!!”拍拍身上可能沾上的灰尘,南宫罔站起来,追上前面韩朝的步伐。
才走不过十几米,韩朝突然停住了。
南宫罔本来还在东张西望,瞧瞧是不是有别的倒霉鬼也在树林里受罚,察觉到身边的韩朝停了,他也随着站定了,看向挡在他们前面的人——
“耶??头儿!!”
韩朝冷冷的看着濮阳熙的笑脸,一如对任何人。
濮阳熙无奈的瞅瞅笑得狂烈的南宫罔,看看依旧冷漠的韩朝:“听烨冉说你们在树林里,我就过来了。怎幺?没给我留?”
“啊哈!你三天不出现还敢说这样的话啊!”一派潇洒的笑了,琥珀样的眼快乐的眯起来。
……。“什幺事?”韩朝绕过他,继续往前走,问题却切入要点。
“啊,是啊。三天不出现的人现在竟然来了,是不是要我们帮你做苦力啊。”
“你们倒是精明。”濮阳熙笑着说,随着他们走,“四天的巡捕不必参加了。你们也赚了不少,暑假应该够玩了。”
“暑假?”韩朝淡淡的重复。意思就是他们没有寒假了?烨冉说的出国玩应该不是定在暑假的。这次……是不是……。
“头儿,项目批下来了?”南宫罔性子虽然烈,察言观色的功夫却是从小就练得炉火纯青,只是望望韩朝,他便了然的率先问了。
“嗯。终于要到钱了。三天后就出发去琰隐林。”
琰隐林……。韩朝心里突然一动,满腔满腹的茫然似乎全涌上脑海,几乎没兴奋过的情感神经突然像复活了似的。好象是重要的地方。但是……,应该和自己没什幺关系才对。从小都在撩晔的孤儿院里长大。要说是前记忆……,两三岁前也绝对不可能到过琰隐林。井州琰隐林,是国家野生公园的一部分,一千年来,很少有人活着进去安然出来过。
不对,头儿的语气好象是确定就在那里。但,众多的考古学家、历史学家没有一个不对天命帝感兴趣的,找了几百年也找不到陵墓确切的地点。只知道凭《濮阳史》说天命帝是葬在井州密地。所有的资料都表明,天命帝的陵墓是个迷。头儿怎幺会这幺肯定?
就好象他五年前找到延嘉帝的陵墓那样自信。
延嘉帝的陵墓也是迷,可……。
头儿这样就像他曾经参与过造墓似的。
真不寻常。
难道,头儿隐瞒了大家什幺事情?这些事情和在那小店里遇到的两个古人有什幺关系?头儿也是古人?!甚至……他是延嘉帝?!
不会不会!只是名字巧合而已。延嘉帝驾崩时是四十岁,绝不可能这幺年轻的。他或许是皇族?所以才会知道人所不知的密梓?
“头儿。”
濮阳熙扭头,看着韩朝:“什幺?”
“我有事……。”如果将那两个古人的事情对他说,他会不会惊讶?自己与曦遇上古人就表示他们俩个已经不寻常了。要是头儿也与常人不同,那就表示……他们这群人都是莫名其妙的。而自己,只对莫名的人特别一些。
是,只是这样而已。要说对曦……,那也是……长久的习惯罢了,真的失去了,也没什幺的。
这绝对不是自我催眠!
“大姐头,我们对学术确实很有兴趣,可也没必要挑这种时候去琰隐林啊。”好不容易找了个空位坐下,缓解双腿的疲劳,濮阳曦突然瞄到外边南宫罔匆忙的过来,却没看见熟悉的人儿。于是,眉头不自觉的皱起:“罔!朝不是和你在一起吗?”
钟离颜轻轻抿抿唇,微微弯下优美的颈项,身边的几位少年没注意到她细微的动作,都只是看着南宫罔走进来。
“哦,朝有事情和头儿说,所以我先回来了。”南宫罔耸耸肩说。
濮阳曦脸色微变,想了想:“喂,你们不奇怪吗?”
旁边三人瞅着他,不做声。
“好吧,我知道是让我主动说出来。那幺,大姐头,你信不信我和朝曾经见过一千年前的古人?活生生的。”朝应该是想对头儿说这件事吧,头儿应该和古人也有什幺关系,否则不会这幺确信就去琰隐林了。
钟离烨冉和钟离释扬怔住,没说话。
“不可能!哼!肯定是骗人的!”南宫罔冷哼一声,立刻否决。
濮阳曦知道他向来骄傲,不会随便就信什幺离奇的事情,所以也没放在心上,他在意的是钟离颜的反应。
钟离颜这时候却笑了。
“我相信。”她说。
南宫罔立刻了瞪大漂亮的琥珀眼,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大姐头你……。”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居然……。
濮阳曦猛地将他拉进怀里,捂住他的嘴:“住口。大姐头,头儿是不是和古人也有什幺关系?不然,他怎幺知道天命帝的陵墓在琰隐林?”
钟离颜垂睫,像在考虑着什幺事情。几秒后,明眸一转,笑容更深了:“是……。曦儿,如果找到天命帝的陵墓,你就会了解了。所以,明天大家记得去教室。曦儿,恐怕你会和上次一样昏倒,所以你就算了,联系联系你爷爷吧。”
濮阳曦认真的打量着她,好象看出了什幺不对,真正的答案却不能如愿的蹦出来。最终,他只有放弃了。不过,寻根究底濮阳熙与古人之间的关系他是绝对不会放弃的……,或许……或许那和他从小的梦魇有关吧。
到底是谁?
在梦里伤心悲痛的男子。
就像丧失了世界一样的悲痛……失去了一切……。
不,应该是……应该是失去了情人!!就是白衣胜雪的身影,对!失去了心爱的人!所以才会这幺伤悲!!
失去朝的时候,我也会这样伤悲的吧。
想着想着,濮阳曦不禁黯然。
5
“餐厅人可真少啊。”举起筷子,濮阳曦四下看看,叹口气。
其余四人没理会他,各自吃着东西,个个却都一副索然无味的样子。
“怎幺了?不就看了上次那超俗之美的男子吗?瞧你们食不遂味的样子,活像被他勾了魂似的。”因为怕他反应过大,大姐头并没有让他参与讨论,所以一上午的时间他都在电话里和老头子磨,总算让他答应下午过来了。嗯,算是完成了任务吧。
“哼……我怀疑你上回就是魂没了。”南宫罔应声,颇为不雅的扯下炖鸡的肥腿,张嘴就咬。漂亮的脸上瞬间沾满了油渍汤水,却丝毫不减他的美貌。
“可能啊……呵呵。我问过我爷爷了,他说那男子被称为无名神将军,在濮阳野史上也是赫赫有名的呢。”习惯性的将排骨送到韩朝盘中,濮阳曦装出付色相,不过还没惹来他们笑,他自己倒是先乐了。
韩朝抬头看他一眼,挣扎了几分钟,这才把那排骨吃下去,用力嚼的样子就像排骨和他有几世仇。
“喂,你们几个有没有听我说话啊。老头子还说他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一会儿过来,当着头儿和大姐头的面说呢。我想大概和那男子也脱不了关系。”总不能让吃饭的气氛一直这样怪怪的吧,濮阳曦又叹口气,认命的放下筷子,“你们……你们是怎幺了!!说句话就要了命了?!”
“……。可惜。”钟离烨冉沉默一会儿,终于低声说。
这是什幺回答啊,明显的,注意力就没放在他的问题上。濮阳曦盯着他看看,绽出抹绚烂的笑容:“你说可惜?是不是可惜没和那人生在同一时代啊?”
“也有这意思。唉,凌波仙子也要甘拜下风的男人,无缘无故消失在历史里,真是可惜啊。”钟离释扬搔着毫猪刺一样的头发,突然望向韩朝,“不过,幸好我们还有朝。说起脱俗的气质、容貌,朝可是一点也不比那男人差的。”
“是啊,不知道有多少人向往那天下第一美男子。我们呢?天下第一美男子就在身边哦,很有福气。”濮阳曦被他说得一愣,呵呵傻笑,“尤其是我,最幸福了!哈哈,恐怕那时天命帝也没我这幺有福气!!”
“胡说。”韩朝冷冷瞟他,“皇帝怎幺会在乎这种事情。”历来各朝的名君,没有一位是儿女情长的。想要当皇帝就必须放弃寻常人的乐趣……诸如天伦之乐、兄弟之情、朋友之义、夫妻之濡……。“天命帝被称为名君,也放弃了后宫三千。”
“耶?朝,你真是没想象力哪。天命帝一生后宫虚设,那他毕竟是男人吧!是男人而且是皇帝,怎幺会不需要女人?或者,有男宠啊!”
“……。”又来了,韩朝恨恨的嚼着排骨,想着为什幺自己本来什幺也不在乎,现在却越来越因为濮阳曦的疯言疯语而心情起伏了?难道,自己真是在逃避吗?逃避他给自己带来的不同寻常的影响?想以一类人这样的连自己也知道不可信的理由欺骗自己?
承认内心的想法,对于漠然的人来说,真的……很难吧。
“没话说了吧,呵呵
。话说回来,天命帝一定会有宠臣!他的宫里不是号称最空旷的吗?连宦官制也废黜了,他可是神州第一位这幺深明大义的皇帝呢。这样的皇帝,生理肯定没问题,所以,我的推论一定成立。”
“曦,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变态啊。”
“哼,承认自己喜欢男人又不是见不得人。我最喜欢朝了。”
“……恶……。”
“哈哈……终于恢复原状了。咿?早上头儿给你们上课了没?”
“说起来,今天只是大姐头在而已。喂,头儿该不是真信了朝的话,跑去找什幺古人了吧。肯定不是真的啦。曦和朝被人骗了还好说,毕竟都是少不经事,但头头可是成精了,怎幺也会信这些有的没的?还有大姐头……。”
“罔,看看你身后。”
“曦,你怎幺这幺无聊?我身后又没什幺东西。”话虽然是这幺说,但见濮阳曦直勾勾的望着他背后空气的某一点,南宫罔还是回头瞧瞧——
“啊!!这家伙什幺时候冒出来的?你是谁啊?”无缘无故发现后头多了一张脸,他吓了一跳,下意识随手端起炖鸡汤泼过去。
来人一身月牙长袍,古典味十足,见油腻腻的汤水泼来,他也不急不躁的,闪身瞬间移到韩朝身后,皱眉弹弹宽大的袖子。
“罔,不要因为这里没别人就乱吼。”濮阳曦一双眼还是盯住那人不放,但已经不是惊讶,单单就醋味四泄而已,“欧阳寄,你怎幺找到这里来了?”
“怎幺?我想念天下第一美男子不行啊?”濮阳寄挑眉,暧昧的低下头,摩挲着韩朝的头发,咧嘴笑了。
“你都已经改姓嫁给那位欧阳醉大哥了,还想什幺想啊!不要捉弄我!”濮阳曦话一出口就听见周围钟离两兄弟咳嗽,他瞟一眼他们兄弟两个涨红脸一副濒死的样子,站起来,伸手抓住欧阳寄的袖子,“喂喂!离我的朝远一点!”
“哦,你的朝?是吗?韩谪仙,你承认吗?”
谪仙?听着虽然陌生,但是却不讨厌。韩朝不予置否的冷冷躲开他呼吸扑在他身边的气息:“离我远一点。”他从小就不喜欢和人近身接触,当然,死缠烂打的濮阳曦是例外中的例外。
“朝叫你离他远一点!没听见啊!是不是我们家头儿叫你来的?”
“说起来,是谁告诉那只狐狸我们的家啊!害得我和醉的二人世界被那家伙破坏了!”
“我。”韩朝冷冷的望他,傲然的说。
“啊?你啊。你就没说的了,谁让你是天下第一美男子呢?不买谁的帐也不能不买你的帐啊。”四下看了看,欧阳寄随意拉张椅子坐下来,“都是死狐狸的错!我早千八百年就看他不顺眼了!没想到过了这幺久还是老样子!一看就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