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公主赐桃的情景,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把桃子交给我,是不是在告诉我,我就是那个挑起争端的最好诱饵?
一连几十天,事情都没有丝毫进展,我以使臣身份入京,身份敏感,除了皇宫里的人以外,并没有机会能与达官显贵接触。
我和阿三,每日只是练武,剩下的时间就是去平康里听听曲子,去酒馆里喝两杯酒,看看皮肤黝黑的昆仑奴的精彩表演。
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只是苦于复仇无门,我开始暗自焦急起来。
转眼间,秋风送爽,又一年的秋天到了。
与我一起来到长安的震国使臣都打道回府,趁着严冬还没有来临,要穿越那白皑皑的山脉,回去复命了。
热闹繁华的长安,就剩下我和阿三,孤零零的漂泊在人群中。
可是八月十五的那天,赵意为带来好消息给我。
“公主说,今晚四皇子在府中大摆宴席,让你也过去看看!”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充满愤怒,好像对于我和平安公主的做法并不赞同。
“意为!”我一把拉住他,“我的母亲和妹妹可好?你知道我不能随便过去看她们!”
赵意为沉默了一会儿,强颜欢笑道:“她们很好,我已经给了她们银子,日子会比以前好过些!”
果然,他在骗我!
“那就好!”我假装松了口气,“午时我会与公主一同过去!”
“平安公主不能和你一同前往!”赵意为从衣袖里拿出一个信封,“是为了避嫌,你能明白吧?公主说你对大唐文化甚为仰慕才留在长安,所以想拜见四皇子,这张是你的请柬!”
赵意为说完就起身告辞了!
我拿着那张薄薄的请柬,手掌微颤。
大半年过去,几百日的岁月,终于让我等到了这个机会!
要如何才能充分利用?才能不让它溜走呢?
午时过后,我在房里仔细的梳妆打扮起来,穿戴好过去最喜欢的白色胡服,头上带着金冠,铜镜中的我,英姿勃发,眉目含英,又变成了昔日那个流连于长安街头的美貌少年。
不同的是,现在的我,怀中多了一把黑色的匕首,倾听着心脏的起伏!
“公子!”阿三见我穿戴整齐,忧虑的望着我,“你要去杀人吗?”
“不!”我低头整理狭窄的衣袖,“只是去看看!”
“不要去杀人!”阿三弓着背,放心的坐下来,“手上染血会活很辛苦,你想要杀谁,我去替你做!”
“阿三……”我听到这里,心中很感动,他的丑脸,在我的眼中第一次耐看起来。
“杀手的命就是如此!你不必谢我!”阿三低下头,手习惯性的摸向腰后的菜刀。
我看了一眼阿三弓着的背,大步走出庭院。
秋日的阳光照得人睁不开眼,我出门牵了马,往太极宫北走去。
路上好多人在看我,与以前羡艳的目光并无不同。
可惜过去的西宁,以这样的目光为荣,而今日的我,却害怕别人的注视,生怕他们戳穿,我这拙劣的伪装。
四皇子李贺的高大府邸前,已经停了几辆华丽的马车,好像有达官显贵先我到达。
我把马交给门僮,递上请柬,踏进大门。
庭院深深中,等待我的又将是何等风景?
第 29 章
有小厮带领我去前厅等待,里面坐了很多与我一样,怀着不同目的来拜见四皇子的人。
我在前厅里坐了很久,眼光一瞥,竟看到荷花池边有一个少年懵懵懂懂的趴在栏杆前伸手撩水。
那少年带着金冠,穿着华丽,似乎十六七岁的年纪,弱小的身体一点点往深水中探去,十分危险。
周围的宾客也一定都看到了,可是他们都把目光斜在一边,无动于衷。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没人去拉他一把?
活生生的一条命,怎么能让他死在我的面前?
我急忙一撩袍角就冲了出去,匆忙的跑到荷花池前,一伸手拽住那个少年的衣领,把他拽上栏杆。
“不,不要抓我!”他在我的怀里拼命的挣扎,“我要去抓鲤鱼!”
“你就要掉到池水里了!”
“我要鲤鱼……,鲤鱼……”他的口齿不清,就会说这两个字。
我这才发现这和少年虽然眉清目秀,可是却目光呆滞,似乎是个傻子!
怎么李贺会邀请一个傻子赴宴?
身后突然响起一个阉奴尖利而不带感情的声音,“太子殿下,老奴找你好久了!您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太子?太子!
对了,太子是个傻子!全天下的白痴,也只有他会被邀请!
我怎么忘了?
那个阉奴带着太子往庭院里走去,我不敢跟随,只有远远的望着他们走进花荫里。
一个八角的凉亭,正在层层叠翠间崭露出美好。
太子跟着那个阉奴走进八角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笑着站起来迎接。
正是四皇子李贺!
好像在对弈!太子坐在四皇子对面,懵懵懂懂的拿着棋子乱摆,又顺手放几颗在嘴里吃,旁边打扇的宫女不时要照料他。
正午的阳光下,远远可见,李贺的脸色越来越冷,似乎非常不耐烦这样的游戏。
接着他一下站起来,伸手就给了那少年一个耳光!
身边的下人竟没有一个阻止!
他又一个耳光打了过去,十几岁的太子抓着满手的棋子嚎号大哭。
还是无人阻止,他们似乎全是李贺的家臣。
突然有一股怒气从胸口升了起来,我几步踏上石阶,跑到凉亭前,一下跪在地上!
“小人高子寒,对四皇子仰慕之至,特来拜见!”
“你是什么东西?怎么不坐在前厅等,谁让你过来的?”李贺大声朝我呵斥。
“在下是震国的使臣,因热爱大唐文化,留下游学!”
他听了不再说话,脸色稍缓,“起来吧!”转头又对那个小小的太子说,“等会再收拾你!装傻,我看你装到什么时候!你骗得了全天下的人,却骗不了我!”
太子嚎号大哭着,宛如几岁的孩童,被阉奴带到后院,脸上还挂着红色的掌印。
“你跟我过来!”李贺不带感情的目光扫了我一眼。
我垂手跟在他身后,他左拐右拐,居然把我带到了他的书房。
我第一次如此近的观察李贺,他是个睿智的中年人,眉目深刻,五官俊秀,只是带着一丝暴劣之气,一看就不是善类。
“你叫高子寒?”书房里是一排放着奇珍古玩的书架,窗前放了一把古琴,墙上悬着一把长剑。
“是!”我点头答应。
“震国是个新兴的国家,经济繁荣,兵力强盛,可有此事?”
“是!”
他说着伸手从墙上取下悬挂的长剑,“那就以为我会不敢动你吗?小小的使臣,竟敢打扰我?”
接着眼前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剑瞬间出鞘,往我的脸颊上削来。
还好我跟着阿三学了两年功夫,急忙闪身,堪堪躲过这一剑。
“大人,这是为何?”我伸手搭住剑锋,抬头问他。
他看到我的脸,居然一愣,目光中竟满含着不可思议和惊惧!好像见到了一个他非常熟悉的人。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犹疑,“只因你坏了我的好事,今天我好不容易逮到机会可以惩治那个装疯卖傻的小鬼!却被你破坏!”
他第二剑还要刺来,门外却响起一个少女清亮的声音,“皇兄,你先莫杀他,我还要听他弹琴!”
门外阳光如注,一片灿烂的光辉中,正站着一个男装的少女,一样的白色胡服,一样的金色发冠,脸色冷漠,却是莹儿。
我激动的望着她,不过近在咫尺,却似隔了天涯。
“莹儿,你认识他?”
“不!”莹儿踏进书房,“但姐姐说他琴弹得好!我还没有听过!”
“你还会弹琴?”李贺瞥了我一眼,拿起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去弹!弹得不好,人头与琴弦齐断!”
那冰冷的利刃架在颈间,我的手却一点也没有抖,走到窗边,拿起古琴,放在膝上。
缓缓弹奏起来。
莹儿佼好的脸,正盯盯的望着我,为了这一刻!即使让我付出生命的代价也可以,何况只是弹奏一曲琴音?
“君有三尺剑,我有三尺琴!琴鸣酒乐两相得,一杯不啻千钧金!抚长剑,一扬眉!清水白石何离离?
脱吾帽,向君笑!饮君酒,为君吟!张良已逐赤松去,桥过黄石知我心!”
我一字一句的唱,目光始终不离莹儿左右,渐渐有泪水蒙上双眼,手开始颤抖起来。
“唱得还不错!你这是在向我表达忠心吗?”李贺的声音不合时机的响起来。
然而对面的莹儿扁了扁嘴,露出调皮的神情,“没有我西宁哥哥弹得好!”
我的心一颤,手下琴弦立刻断了一根,划破了手指!
却见莹儿对着桌前铜镜中自己的影子,巧笑倩兮,“西宁哥哥就在这里,他终有一天回来娶莹儿的!是不是啊,西宁哥哥?”
我望着她的无知的笑脸,再也忍不住,一把拨开颈间的长剑,狂奔出那个狭窄的书房!
风在我的耳边呼啸,心脏在战栗着发抖,我捂着耳朵,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事实!
我的莹儿,娇美的莹儿,单纯的莹儿,宛如冰雪般的莹儿,
居然疯了!
第 30 章
此时花厅中已响起丝瑟之声,有美艳的舞女穿着繁复而华丽的衣裙在表演舞蹈,觥筹交错,宾客盈门,是遥远而虚伪的繁华。
我在这些怀着不同心意,带着一样面具的人群中穿过,夺门而出!
好像途中还撞倒了两个端酒的侍从,可是他们叫骂些什么我已经无法听清。
高墙之外的天空,阴云密布,狂风大做,一场突忽而至的秋雨,就要来了!
我在风声凌冽中策马狂奔,眼前模糊一片,没有了路途的方向,等到有意识时,却是站在平安公主府的巍峨大门外。
夜色阑珊,暴雨如注,落入眼中,熄灭了心底的烟花。
在一片风雨飘摇中,宁静而悠远的街道上,走来一行华丽的队伍。
两队身着亮色服饰的阉奴,提着忽明忽灭的宫灯,面无表情的慢慢靠近。
一辆金壁辉煌的马车夹着零落的香气在我的身边停下来,绣着织锦的车帘被一只素手缓缓拉开,露出平安公主美丽而妖娆的脸。
她正在漆黑的夜色中,隔着透明精亮的雨幕,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我。
“公主!告诉我,莹儿她是不是疯了?”我拼命压抑住心中的悲痛,低声问她。
平安公主却低下头,面现悲哀之色,并没有回答我。
“到底为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声嘶力竭的朝她喊道,泪水与雨水交织在一起,是咸涩的滋味。
公主却轻轻的摇了摇头,朱唇微启,长叹一声:“花开花落,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当我们降生于世,就注定要承受这多噩的命运,无法逃避!”
她说完放下车帘,面容端庄如玉,环佩叮当中,掩不住浓浓的哀愁。
那行华丽的队伍在雨中渐行渐远,进入挂着喜庆宫灯的府邸之中。
留下我一个人,愣愣的站在倾盆大雨之下,承受着自然的洗礼。
莹儿,果然疯了!
因为我的离去,让她那弱小的心灵不堪重负,只好将自己的灵魂隐匿在别人无法企及的地方,沉醉其中。
当巡夜的更夫敲过三更时,我才牵着马,踏着满地的积水,失魂落魄的往崇仁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