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嫁大食?广安公主?
我愣愣的站在原地,端着酒杯望向阶上的李贺,他也在激动的看着我,似要在我的脸上找出答案。
他的脸是那样的苍白,红色的烛光无法为他的面容镀上颜色,接着他的身体微微的晃了一下,好像就要从椅子上栽下来。
我急忙要过去扶他,可是他却很快的坐稳了,像是没有看到我一样,缓缓别过头,喝干了杯中酒。
我的心中,突然酸涩无比,今日的刘邦,就是李贺吗?
平安公主果然厉害,在这一片歌舞升平中,给了宿敌最重的一击,在众人之前,让李贺悲痛欲绝。
我回头望着身后的醉醺醺的宾客,他们的目光也全绕有意味的齐刷刷的看向李贺的方向。
有幸灾乐祸的,有静观其变的,更有恨意深沉的。
我胸口突然冰冷无比,在座的这些人,是不是全都知道李贺没有被立为太子的真正原因?
他们都带着冰冷的面具,眼中却透出莫名的喜悦,那渴血的目光,仿佛幽冥阴间的恶鬼。
所谓人间地狱,不过如此!
突然一阵急促的锣鼓拽回了我的神智,一队大汉,半裸着上身,手持刀剑,一边跳舞,一边走入大厅中。
是剑舞的表演开始了!
锣鼓刺耳,扰人心神,莹儿就在我面前不远的地方,可是被刚刚的事情打扰,我突然心灰意懒,已经无心过去。
然而就在我转身要返回座位的时候,一个飘忽的声音却掩盖住那震天响的鼓声,细细的传入我的耳中。
“西宁哥哥,不想和莹儿喝一杯吗?”
我愣了一下,回身望去,莹儿一身红衣,正端庄的坐在宽大的椅子上,充满企盼的望着我。
这是一个梦,对吗?
如果是梦,希望不要有醒来的时分!
我的意识好像被她热切的目光牵引,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她的方向走去。
据说山上会有美丽的女妖,能够迷惑旅人,食骨吸髓,让他们在甜美的幻想中死去。
我想,我遇到了自己生命中的女妖,我心甘情愿的将锋利的宝剑交到了她纤白的手中,既便她杀了我,吃了我,我也无有怨言,
只因,我是那样的爱她!
第 38 章
“公主,请……”我颤抖的弯下腰,低着头,把手中的酒盏举过头顶。
“请……”莹儿的声音好似在很远的地方传来。
我一仰头,喝干了杯中酒,酒过愁肠,带着火热的刺痛,一直刺到我的心中。
“陈西宁,不,现在该叫高子寒了!”莹儿又举起一杯酒,美丽的双眼中不带任何感情的望着我,“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这杯酒,本公主敬你,祝你继续步步高升!”
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说出口,仰头又喝干了一杯酒。
“小人多谢公主敬酒!”我弯腰鞠躬,缓缓的退下,耳边叫好的声音不绝,不知阶下正上演着何等好戏。
“我刺你的那一剑,我并不后悔……,那是你这样没良心的小人应得的,为何我那天没有把你刺死……,这是我最后悔的一件事!”
莹儿夹着哭声的叫喊在我的身后传来,我麻木的一步步走下台阶,下面一个壮汉正在表演喷火,那妖异的火光,照亮了半边天空。
并没有人注意到我们,或许是因为我已无暇顾及他人。
座下宾客的脸,在我的眼中都摇曳成一个个幻影,缥缈而模糊。
我,今夜方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一切。
这条路好长,好像有数不清的台阶要走,赵意为正关切的望着我,可是他又那么远,远到无法过来扶我一把。
我浑身虚脱的堪堪走回自己的位置时,突然从场中窜出一条火龙,直取我的面门。
这下攻击来得太快,我急忙往后一躺,硬生生的摔到了地上,总算躲过了火舌,可是头发上还是传出了烧焦的气味。
“哇,这是怎么了?”被我压在身下的一个肥胖的宾客惊慌失措的挥舞着双手,而旁边的人也被吓得抱头鼠窜。
诺大的大厅里,百余人顿时乱成一团,火光不断的从那个喷火的大汉口中窜出来,煤油的味道夹着烧焦东西的气味瞬间弥漫在空气中。
“西、西宁,发生了什么事?”赵意为慌慌张张的过来把我从地上拉起来,目瞪口呆的望着眼前的一切。
“有刺客,有人要杀人!”这根本就是乱人阵脚的把戏。
果然,只见那群表演的大汉中,突然窜出一个身姿甚为轻灵的人,一把长剑,挥舞成闪着银光的蛟龙,直往主座上的三个人去了。
“有刺客啊!快点保护太子和公主!”不知哪个阉奴尖利的喊了一声,布满了宾客和侍女的大厅一下失去了秩序,大家都疯了一般往大门的方向跑去,争相逃命,生怕晚走一步就变成了刀下鬼。
“快走!”我手一翻,拉起赵意为的手腕,急忙闪到大厅的暗角,潮水般的士兵,从大门中不断的涌进来。
那群大汉,挥舞着尖刀与进来支援的士兵打成一团,一时刀光闪烁,血肉横飞,更有不知名的舞女,轻盈的身体瞬间就变得支离破碎,罗纱染血,狰狞恐怖。
刚刚还是歌舞升平的场面,转眼间就成了修罗场。
而那个使剑的大汉,已经在台阶上与李贺和几个家奴斗成一团。
平安公主不知趁乱躲到了哪里,痴傻的太子钻在雕花桌子下面,正抱头哭叫。
我眼光一瞥,却见莹儿一身红衣,站在大厅中央,木然的望着脚下互斗的两派人马,似乎被吓呆了。
我急忙捡起地上一柄钢刀,护住面门,跨过几具尸体,几步窜到了台阶上。
“快走!”我一把揽起她的腰肢,抱着她跳下高高的金阶,一起滚到了粗大的柱子后面。
“太,太可怕了……”莹儿抱住我的脖子,大声尖叫。
“不要怕!”我急忙安抚她,“你当初刺我那一剑时?怎么没有觉得可怕?”
“那不一样,不一样……”莹儿吓得浑身颤抖,“我知道你不会死,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死人……”
“莹儿你在这里好好的,我马上就回来!”上面李贺已经不支,那大汉一招一式都甚为严谨,一看就经过专门的训练。
“等等……”莹儿抱膝靠在柱子上,头发散乱,瞪着眼睛问我,“刚刚,你想说而没说的,是什么?”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我不敢回头看她,翻手挽了一个剑花,几步窜上那金壁辉煌的台阶,往那大汉的后心刺去。
第 39 章
人们都说,权势就像台阶,你爬得越高,就越会觉得寒冷,也逐渐的,会迷失自己。
我不知欲望的台阶是不是也是黄金铺就,只知道高处不胜寒的李贺正狼狈不堪的在对方的刀下打滚。
宛如丧家之犬!
“当”的一声,我的剑尖刚刚触及那大汉的后心,他就反手一刀,荡开了利刃。
一双血红的眼,正充满诧异的望着我,而他画满油彩的脸,肌肉扭曲,似是见到了一件让他极为吃惊的事情。
“太子,快走!”我急忙拉出在长桌下避难的太子,一把把他推到了阶下,下面的御林军拥着他躲到了大厅的角落。
“子寒,子寒,还好你来了!”李贺头发散乱的站在我的对面,“快点,助我杀了这个贼子!”
然而那个大汉面对着我的利刃,竟然动也没动。
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映出或明或暗的阴影,那双热切的眼,竟如此熟悉。
好像在一瞬间,我看到了长安的落花,看到了辽东的大雪,看到了北国的青山,看到了奔腾的黑水。
我竟在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好像时光倒流,又回到了三年之前,又看到了那白雪中对我朗声谈笑的人,看到了此生再不能得见的脸。
“南、南平……”我颤抖的问,“是你吗?”
可是他突然怒喝一声,刀风夹着恨意就狠狠的朝我劈了过来。
我急忙抬剑一格,只觉半边胳膊都酸麻难过。
我们就这样一刀一剑的斗了起来,阶下的御林军弯弓拉弩,却没有一个人敢射剑,生怕失手伤了别人。
那是南平,没有错!我手脚慌乱,剑招也跟着迟钝缓涩。
“西宁,坚持住,要与我斗下去!”南平的声音缓缓的传过来。
我心中突然被喜悦充满,剑光陡长,一照一式都轻灵无比,却都没有使上力气。
“西宁,听我说……”南平一边挥舞着长刀一边小声告诉我,“母亲和妹妹,已经被我接到洛阳……”
“你先听我的!”我一伸长剑,搭上他的刀刃,“我手下有两个一流杀手,他们应该就在附近,等会你假装被我生擒,我自会带人解救你!”
“哈哈哈!”南平突然大笑起来,把我吓了一跳,一伸手弹开我的长剑,转身纵向阶下的御林军。
我一时被他的举动惊呆了,只见南平一把长刀舞出一团血光,宛如神魔般穿梭在那些穿着金色铠甲的士兵中。
一把把的尖刀划破了他的皮肤,一根根长矛穿透他的肌肉。
他面孔狰狞,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却依旧挥舞着利刃,做着最后的抵抗。
我的眼中渐渐被泪水模糊,我的兄长,怎么能让他第二次死在我的面前。
我想到这里,嘴角牵出一抹凄惨的笑容,举着长剑就冲下阶梯。
南平的眼,一直盯盯的望着我,在漫天的血花中,他突然朝我笑了一下,对着我无声的说了一句话,就一下被身边的一根长矛穿透了脖颈。
那温热的血,从他的伤口中喷薄出来,还有几滴溅在了我的脸上。
突然没有力气,突然天旋地转,我一下跪在地上,与此同时,南平的身体也瞬间倾倒在华丽的波斯毯上,失去生命的眼睛,依旧望着我的方向。
“永别了,我的弟弟!”
我愣愣的跪在地上,任由那些士兵在我面前把他的尸体像破旧的麻袋一样拖走。
血痕蜿蜒在膝下,我伸出手,死死的抓着那浸润了鲜血的地毯,指节青白。
好像回到了小的时候,南平和我拿着古籍问先生:“为何古人会舍生取义呢?为何荆柯舍命刺秦呢?为何晏子的舍人要通过自己的死来证明他的清白呢?难道生命不是最重要的吗?”
“因为有的时候,在一些事情面前,生命会变得微不足道,比如为了自己的国家,比如为了心中的信仰,
还有,你所要保护的人!”
第 40 章
金壁辉煌的大厅,已经变成一片狼藉,血腥的味道直冲鼻翼,满地都是断肢残臂和人的尸体,还有受伤的人在哀嚎打滚,我恍惚的扔掉手中的钢刀,迷迷糊糊的踏过人尸,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好像有谁来拽我的胳膊,被我一甩手打开了,好像李贺还关切的拦住我,也被我一把推开。
我满身鲜血,沿着花径,神智不清的走出公主府。
浓重的夜色下,阿风赶着一辆华丽的马车,正在大门外等我。
“公子,公子,阿三进去找你了,我们等他一下!”他急忙伸手拉我,我拼命的挣扎,衣袖碎裂,可是都没有什么。
现在的我只想去一个地方,谁也阻拦不了我。
夜风很冷,但是却不及我的心一半的寒冷,我奔跑在长安的街道上,花香绕鼻,好像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和南平,会朝街上美丽的贵族女子吹口哨,会在长安的落花中玩毽球,会跟着京兆府的捕快学武艺。
可是为什么只是一转眼,什么都变了呢?自645由8自48f3在
谁来告诉我?为何花不常开?为何人不长久?为何命运如此残酷,轻轻巧巧的就能夺去我们生命中宝贵的一切?
不知跑了多久,我才跑到了光德坊东南隅的京兆府。
“长安京兆”那几个字在红色灯笼的映衬下格外的刺眼,我一看到那朱红色的大门,就浑身虚脱的坐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