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离开我,我没有朋友,甚至身边连一个年纪和我差不多大的人都没有。那天你在荷花池前拉住我的手时,你的神情是那样的焦急,是真正的关心我!我长了这么大,周围的人要么看我的笑话,要么把我当做一个大人般,委以重任,却没有一个人,会想要伸手去拉住,我即将滑脱的手!”
“我答应你!”心中的弦被拨动,我怎能忍心离开,这个寂寞而孤单的少年?
既便心中迷雾重重,我也想跟在他的身后,一直看到这场戏的落幕。
十天以后的盛大宴会,转眼即至!
在这之前,就陆陆续续的有贵重的礼物被送到太子府,庆贺他的康复。
好像长安的大街小巷都跟着沸腾了,这些宫闱之间的事,最易被传得神乎其神,甚至有小贩说这定是真龙降世,如果没有神的力量,怎么会让一个傻了十几年的人一夕之间聪明无比了呢?
因为这些原因,那晚的宴会格外的热闹,红灯在皑皑的白雪中招摇,达官贵人都带着猎奇的心穿着锦绣的华服前来道贺。
我站在衣着华丽的太子身后,随他缓缓走出大厅。
由于李贺势力的倾倒,那些认识我的人死的死,散的散,所以下面尽是陌生的脸孔。
但是一双眼睛,还是如刀似剑的死死盯着我,好像要把我穿透。
平安公主,头上带着白貂毛的抹额,穿着水红缀牡丹的缎子长袍,正端坐在阶下,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
她好像真的没有想到我还活着,而且更没有想到的是,我会跟着太子出来。
朱红色的嘴,都因过分气愤而微微颤抖,完全没有了平时镇定自若的模样。
觥筹交错间,宴会转眼进行到了高潮,丝瑟声起,有乐坊的歌女抱着箜篌前来献歌。
在一片沸沸扬扬的繁荣中,一个倒酒的侍者却把整壶的酒都倾洒在我身上。
“公子,真是抱歉!”他慌忙低下头认错,汉语中却夹杂着浓重的北方口音。
这声音如此熟悉,我刚刚要张口说话,他却继续说,“小人陪公子去房中再换一套衣服吧!”
一双明亮的眼睛,朝我眨了眨。
是阿风!怎么他还没有回到震国吗?
“阿风,你过得好不好?”我急忙与太子请辞,躲到无人处问他。
阿风在冬天的夜里,爽朗的朝我笑,“那晚长安戒严,我在床上正睡得香甜,不知哪个贼子放火,居然把整个屋子都点着了!我阿风也不能白白的做烤猪,就趁着火势跑出来!”
“还好,还好你没事!”
“这还不算,公子你知道我出门看到了什么?”
我转了一下心思:“是不是门外站着穿着黑衣的刺客?”
“不错!”阿风又笑了起来,“那些出来救火佣人和家奴,都被他们杀了,尸体就投到大伙中烧了个精光!我一看,这定是惹上了什么梁子,仇家寻仇来了,拿着大锤干掉几个就冲出了崇仁坊!”
“他们遇到你也算是倒霉,然后呢?你没有回国吗?”
阿风笑笑,“没有你的消息,我怎么能回国?毕竟是咱们两人在长安相依为命了很久,可是我到处打听,你居然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那个时候,我正被刑部大牢的厚重石墙禁锢。
“公子!戒严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阿风好奇的问我,“为什么后来半个月不到,就死了两位公主?”
我低头不语,不想再回想那晚的悲痛。
“公子,你不想说也没有什么,你现在平安就好,我今晚来找你,就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谁?”
阿风却卖起关子,一句话也不说,带我走出布满了落雪的庭院。
第 59 章
庭院中白雪皑皑,古松青翠的树枝上都积满了落雪,映着朱红的宫墙,像是画中的风景。
一直走到后院,我才看到,挥洒的月光下,正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身材高大,好像穿了一件亮锻的朱紫色衣服,长发飘散,好像正看向我的方向。
我懵懵懂懂的踏着松软的细雪,往他的方向走去。
一张脸,渐渐清晰,眉目如钩,剑眉入鬓,蓝灰色的眼睛,正云淡风清的看着我。
我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几步走过去,拉住他的手,“韶举?你怎么来长安了?”
高韶举依旧还像以前一样,嘴角边总是带着调笑,“阿三每个月都要写一封密函给我,可是突然杳无音信,我就知道你们出事了,急忙快马加鞭的往长安赶,哪想居然遇上长安戒严,被关在城门外几天!”
那个时候,正是阿三死了一个月左右的事吧?
“等到城门大开的以后,我却只联络到阿风,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你的踪迹,我就一直逗留在长安,直到有人放出风来说太子突然康复了,我就派人调查太子府,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里找到了你!”
“是,我被太子在刑部大牢关了五个月之久,你自然找不到!只是你能够想到这里来找我,却很难得!”
“呵呵!”高韶举笑起来,“我毕竟在官场打拼了十几年,每有异动,必然有大事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总是会发生在漩涡的中心!”
“如果,你早一点赶过来就好了!哪怕早一天,也许一切都不同了!”我的声音竟有些哽咽,从什么时候开始,高韶举竟在我的心中占据了这样重的分量呢?从莹儿死了以后,我就拼命的压制我的悲痛,只因没有一个人,能够安心让我对他倾诉悲痛。
“我也很后悔,如果早一点,就能带你离开长安的话,也许一切真的就会不同!”他抓着我的肩膀,严肃的问我,“西宁,不要留恋这个地方了,和我走吧!”
他的脸色是那样的诚恳,他的目光也是如此的真挚,我真的很想和他一走了之。
可是我走了,太子怎么办?那个孤独而无依的少年,又该如何?
我一把推开他,缓缓摇头道,“让我想想……”
“你还在考虑什么?考虑那个突然变好的太子吗?你认为他生在皇族,小小年纪忍辱负重,会那么简单吗?即使没有你,他也会做得很好!”
我自然知道太子将来定能大展宏图,我的心中也同样对他充满疑问,却无论如何也不忍心抛下他。
“西宁!”高韶举拼命的摇我的肩膀,“机会只有一次,我听说平安公主正在派人追杀你,你留在长安,又有何益处?而且太子现在风头无两,这未必是一件好事!将来树倒猢狲散的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我望着他激动的脸,平静的说,“我,要找到那个写密函的人,等到那个时候,我才会走!”
“你真是不可救药!”他一把把我推开,我重重的撞在古松上,积雪“簌簌”而下,模糊了我和他的距离。
“韶举!我不能相信!”我靠在松树上,望着天空中的明月,缓缓对他说,“我的父亲,是文职出身,他一直非常儒雅,从来淡漠政治!既便依附太子,他也不曾去仗势欺人,他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卷入叛乱中呢?太子对我说,他确实是对父亲发出了指示,希望他在变乱发生时能够助他一臂之力,可是父亲到底有没有回答呢?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然后一切都没有了!我只是想,留在这里,直到明白父亲真正的心意,既便他已经死了,我也不能忍受他在我心中的形象,彻底的颠覆!你,能明白吗?”
高韶举沉默了良久,孤单的站在积雪中,缓缓摇头笑了起来,“如果你想走,不需要任何理由,如果你要留下,也会有千般的借口!”
“韶举!我对不起你!”我望着他的身影,竟然觉得他如此的遥远。
“我要走了!”高韶举寂寥的苦笑了一下,“阿风也会跟着我走,你身在太子府,他也不能帮你了!我本来想,如果你答应和我回去,我就拒绝那门婚事!”
“你?要娶妻了?”
“是!”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所有政客的亲事,注定也是政治,我要娶皇后的侄女为妻了,看来我,还是该走到正途上比较合适!”
“韶举……”
“不要说了!”他朝我摆摆手,转身欲走,“西宁,我忘了,你已经不是昔日那个,掉落冰河,需要我去庇佑的少年了!千百个日夜,你已经变了,变得我也认不出你,长大的鸟,注定无法再留在身边!”
我靠在古松上,想要挽留他,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后会……,无期!”
他高大的身影,真的像似要被白雪吞没,转了几个弯,消失在庭院深处。
我一个认,无力的靠在冰冷的树干上,第一次觉得这样孤单。
就连他也走了吗?弃我而去!
那在北国的冰雪中,紧紧抓着我的手,终于失望的摒弃了我。
天很冷,我第一次发现,以后再也无法承受冬天!
我脸色惨白的沿着高大的廊柱往大厅的方向走去,黑暗中却急匆匆的走过来一个人影,抬手就打了我一个耳光。
我不想躲,偏着脸看她。
那个人穿着锦绣的衣服,正气急败坏的看着我,正是平安公主!
“你、你这个人,为什么要回到长安?为什么不死在安东?就是你,害死了莹儿!”
“公主!”我冷冷的看着她,“不要忘了,这可是你自己布置的一石二鸟之计啊,你想同时除去我和李贺,却没有想到害死了自己最小的妹妹!”
“我将来,一定要亲手杀了你!”平安公主颤抖的指着我,“你等着,你以为你现在依附了太子,就能安全了吗?我告诉你,太子他得意不了多久,这江山,早晚有一天会是我的!”
她在说什么?公主根本就没有皇位的继承权,难道她要效仿女皇吗?
“我改变主意了,我要等到,我得到一切的时候,再一点点的杀死你,让你在绝望中死去!”
我朝她笑了笑,“我等着那一天!”
“你以为,这天会很远吗?”她突然又变成了以往胸有成竹的模样,“因为和亲失败,我们已经和大食开战了,争夺西域的领土和文化!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叫做末日!”
她是什么意思?与大食的战争,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和太子又有什么关系?
她得意的望了我一眼,款款的摆着腰肢走了。
却留下了,冷彻心肺的阴险!
第 60 章
这场雪下过之后,大唐和远在西边的大食的战势越来越激烈。
本来安西督护府占尽军备上的优势,可惜这次大军翻越葱岭,深入沙漠腹地,导致战势久久绞结,不能脱身。
太子每天忙来忙去,我经常陪着他去甲坊署的军器监视察军备的制作情况,河中的弓,浙西的弩,安定的甲,都是一等一的上品。
几百名工匠日以继夜的赶工,火炉不停的燃烧,风箱不停的鼓动,一把把锐利的刀枪和弓箭渐渐显出雏形。
“这是要运到安西督护府的吗?”我拿起一个白色的筋角,仔细检查。
太子扁了扁嘴,露出孩子般的笑容,“不,安西督护府那边的库存充足!”
“那为什么要赶造这些?”
他却不回答,望着晴朗的天空道:“冬天就要过去了吧?”
“是!下个月,冻土就能融化,又一个长安的春天就要到了!”
“时间过得真快?怎么一晃眼就长大了?”太子清秀的脸上挂了一丝悲哀的神色,“西宁,我不久以后就要大婚了!”
我笑着望他,“这是人生必经的一步,况且你还是太子,更是无法避免!”
太子却摇了摇头,“我走的每一步,都是被人计划好的,就像我的新娘,我从来就没有见过!”
“如果你选择了政治,就毕定失去了这些自由,除非你先放弃,对权力的追求!”我笑着对他说。
果然他再次摇了摇头,“不,那太可怕了!我从小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如果让我一朝失势,还不如让我去死!”
末了又低头问我,“我这样的人,是不是很可悲?”
“算不上可悲,每个人,都要适应自己的生活!”我缓缓抽出一把唐刀,朝空中挥舞了两下,“不要像我,失去了生活的目标,才是真的悲惨!”
那如水的刀光,映照出我和太子的脸,一个忧心憧憧,一个落寞失意。未知的前途,带着隐隐的凶光,正等待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