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再松开。
不能回去了,既便现在赶回安西,太子也经不起车马劳顿,现在唯一的一条路,就是尽快抵达战场,才能让他稍做调息。
车轮碌碌,颠颠簸簸,惨白的烈日,无情的照在我们头顶,在这骤热的温度中,在一片晃眼的黄色中。
我竟突然害怕起来,不知这四面暗伏死亡的道路,何时才是尽头?
第 63 章
终于,在经过几个月的颠簸,一行大军终于越过沙漠,达到了恒罗斯河附近。
而高仙芝的部队,正驻扎在这里。
“我们到了吗?”太子躺在马车上,虚弱的问我。
“是!”我兴奋的点点头,“我们越过高原,穿过沙漠,现在正在河床附近,你看,空气都有一点凉爽了!”
他朝我有气无力的笑了一下,又陷入深沉的睡眠中。
李将军一与高将军汇合,就忙着去研究战势。
我这才知道,原来大食方面联合河中属国要对大唐在西域的扩张进行反击,而高将军得到情报,索性带着安西督护府的精锐部队,先下手为强,深入沙漠,把仗打到了大食的家门口。
在战争的伊始,大唐占尽优势,可是随着对方部队人马的不断增援和气候的恶劣,渐渐打成平手,后来就演变成了对峙的情势。
“我方算上同盟军才有五万人,而对方据说有十万大军,而且还固守在恒罗斯城中,能以少胜多吗?”别将段秀问道。
“应该没有问题!”高将军是个键硕的中年人,胸有成竹的说,“他们有马,我们有弓!莫要忘了,弓箭在这样没有遮拦的战斗中,是占了绝对优势的!”
“高将军已经和他们交过手,大概对对方的战斗力有充足的了解!”李将军在一边补充。
我这样的人,根本是不够资格去旁听作战会议的,因此,在他们开始研究战术时,我就缓缓走出了大帐,回到了生病的太子身边。
太子来到水源充沛的地方,整个人都精神了很多,已经能坐起来,靠在床上。
“他们怎么说?”
“好像有把握打胜仗!”
“那太好了!”他长长的舒了口气,“最好不要调动整个安西的镇军,那样的话,我的到来就太没有意义了!”
“你要好好养病!”我伸手摸了摸他的头,“好有充足的体力回去,到长安看看你的杰作!”
“他们都不让我参加会议!”
“那是怕你劳神!”
“不要紧!”他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已经被当成傻子十几年,这样的情况,早就已经习惯了!”
“听说高将军要使用床弩!”
“那好像是很大的一种箭,要很多的人力才能射出!”太子兴奋的和我比划。
“是的!”我跟着附和,心却缓缓沉重起来。
那样巨大的箭,只能是用来对付一种敌人,就是重骑兵。
与黑水部一役,重骑兵那黑色的铠甲和如钢铁墙壁般的压倒性气势,让我心有余悸。
而且那只是一个小规模的重骑兵团,大食拥有的马匹数量多得惊人,不知他们的重骑兵,会不会多得如乌云罩顶?
如果那样的话,真的是太可怕了。
经过十几天的战斗准备,一场血腥的大战就在眼前。
而太子的身体,似乎已经完全康复。
出征前夕,他正在自己的营帐中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副金色的铠甲,得意的对我说,“看,这个怎么样?”
“你要穿这个上战场?”这个铠甲,实在是太过显眼。
“是啊!不然怎么能够突显出我是大唐的太子?”
“不行!”我拉着他要出营帐,“跟我去军备处领一身合身的铠甲,这是唱戏的东西,在长安游街还行,到了战场上岂不是成了靶子?”
“不!”他一把甩开我,脸上带着哀伤的笑,“这铠甲,可是皇上御赐的!我身为大唐的太子,怎么能做贪生怕死的小人?”
“皇上?真的赐你这个?”
“是!”他低下头,聪明如他,怎么不会明白此间真意。
“太子!”我激动的一把抓住他的双手,“我会一直保护你!哪怕你穿着再显眼的铠甲,我都会站在你的身后,不离左右!”
“西宁!”他转身拿下墙上的唐刀,缓缓抽刀出鞘,坚定的说,“此战过后,我再也不会让你站到我的身后,你将永远,与我比肩而立!”
好像耳边响起一声炸雷,震得我的意识不清。
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他这样一个俊秀的少年,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高韶举也是,李贺也是!我明明每天与他们在一起,形影不离,可是他们内心真正的想法,总是离我那么遥远。
同样,太子也没有例外!
第 64 章
我懵懵懂懂的弯腰请辞,接着回到营帐中,与副将们一起穿上光明凯,配好刀剑。
那沉重的铠甲,都是精铁制成,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穿上战甲,一股冰冷的凉意,隔着薄薄的战衣,直透心底。
每个站在营帐中的人,都默默无语,可是眼神却在瞬间变得肃杀。
帐外天光破晓,一场大战,就在眼前。
绵延了几百里的营地,没有一个人讲话,精骑兵队和步兵队以及弓弩手,都准备就绪。黄沙上黑压压的一片全是身着铠甲的战士,折射着刺目的日光。
偶尔会有洌洌的风,撕扯着摇动的旗帜,发出刺耳的声音。
接着辽阔的天空中,突然响起一阵悠扬的号角声,随后发令管的号令此起彼伏,前锋骑兵队的马匹,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一万多人的骑兵,像是一条巨大的活动的黑色的墙,夹杂着马匹的嘶鸣,向前沉稳的行军。
就连地面都被这庞大的队伍震得微微发颤。
骑兵之后是工弩队,推着沉重的装载着弓箭的车和巨大的床弩,紧接着跟在后面。
半个时辰之后,步兵也开始启程了,大唐的步兵皆备有马匹,只在到了战场时才下马杀敌,因此攻击力非常强。
“西宁,到我们了吧?”太子的脸上挂着严肃,骑在一匹黑马之上,身着金色铠甲,红色的披风随风飘摇。
身边是几个护卫,还有百十个步兵,把他紧紧的保护在中间。
我点点头,缓缓牵动马的缰绳,跟着他往前走去。
一望无际的辽阔的平原上,碧蓝如洗的悠悠天空下。
一行预示着死亡的庞大队伍,在地面上投出巨大的阴影,踏上了宿命的征途!
大概走了几里路,突然遥远的前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号令,战鼓如冬日的冰雹,密集的响起,我才知道已经到了恒罗斯城脚下。
远处一个土黄色的建筑正立在天幕之下,仿佛与黄沙融为一体,那建筑的形状非常的怪异,与大唐的城墙完全不同。
一片肃杀之中,恒罗斯城城门大开,地动山摇中,一队黑色的队伍夹着疯狂的呐喊声冲了出来。
果然,做为前锋的是重甲兵,而且大食的重甲兵居然是五个一组,以铁链连接。
声势之浩大,气势之磅礴,完全不能和黑水部同日而语,冲锋的时候像是一面移动的铜墙铁壁,夹着地动山摇的轰鸣声,倾倒而下。
紧接着又是一阵锣鼓作响,大唐弓弩手飞蝗般的羽箭,铺天盖地的射向那移动的铁墙。
而巨大的床弩,每个都已经装备好几根如手臂粗的铁箭,瞄准了大食军队的方向,列成一队。
一声号令之下,几十根铁箭呼啸而出,每根都带着千钧的力量,对方正在冲刺的重甲兵,在这巨大的,可使城墙倾塌的铁箭下,宛如腐败的稻草。
于是漫漫黄沙中,朗朗晴空下,哀嚎悲鸣声,马匹嘶叫声,瞬间不绝于耳,凡中箭者,人马俱碎,血花飞溅。
而后方的冲锋队踏上前方士兵的尸体,也人仰马翻,如山一般倾倒在地上,被践踏而死。
空气中,开始弥漫出淡淡的血腥味道。
大食的重甲兵第一次冲锋,就这样被巨弩打了回去。
紧接着不知谁喊了一声,率先冲出队伍,笙旗飘摇中,唐军的轻骑兵也奔腾着冲向前线。
卷起一片漫漫的黄沙。
士兵杀声震天,手起刀落,以摧枯拉朽之势,进一步的打击着对方的骑兵。
接着恒罗斯城中又冲出一干轻骑兵,大食的轻骑兵都不着铠甲,拿着圆圆的弯刀,也陷入战团。
好像满眼都是死亡的颜色,黄色的土地,一下就被鲜血染红,人的尸体,马的尸体,陈杂在地,又被践踏得血肉横飞。
太子端坐在马背上,脸色苍白。
“这,这就是战争吗?”
“是的!”我已经经历过一个大战,不会被这残酷的景象震慑,立马在军队中,缓缓对他说,“不是你死,就是我忘,这是世上最残酷的游戏!”
太子年轻的脸,渐渐沉了下来,抿紧薄薄的嘴唇,望着眼前的修罗场,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耳边依旧杀声震天,眼前依旧是无情的互屠,不知不觉,四个时辰过去,暮色四合,夕阳如血。
这一天的战斗,终于结束了。
清点战场,我方远远胜出,伤大食兵万余人,而损失却不过两千余士兵。
整个恒罗斯城前,双方军队钧鸣金收兵,黄色的土地都变成了深深的褐色,还有残破的笙旗,残破的人尸,零落而悲凉的被遗弃在暮风中。
夕阳如血,大地如血,在这落日的余晖下,一片刺目的血红,连接了天地。
第 65 章
“还有四天!”高将军战后与太子禀报,“四天之后,即可破城,到时候城墙倾塌之时,还要太子率一千精兵踏上城楼,把我大唐的旗帜插在最高处!”
“真的不用我上战场吗?”太子轻声问他。
“自然不用,这些事情,交给我们武将就行了!”
“最后一天的战斗,是要启用盟军吗?”太子忧虑的问。
“是!经历了四天的战斗,双方均是人马俱疲,而启用盟军,可以在体力上获得压倒性的胜利,从而速战速决!”
太子望着帐内的火光,忧虑的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西宁!”待遣返了高将军之后,他在帐内转来转去,似乎非常焦急,“你说,盟军可以信任吗?”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我想高将军和安西的节度史都敢于启用葛逻禄部队,必然是对他们有绝对的信任吧!”
“或许是我久居深宫,习惯于勾心斗角的缘故,现在让我信任一个人,还真的很难!”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只希望,战争真的像计划一样顺利吧,我就能安心的回到长安!”
“而且这项政绩,没有任何人能够超越!”
“是!”他露出了一个狡猾的笑容,“到时候,皇位就等同于囊中之物!”
我望着灯下他瘦弱的身影,这个十几岁的少年,对于权力的追逐,竟然痴迷到这等程度。
多么可怕,又如此可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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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三天,就像高将军所说,凭着强弓硬弩,凭着坚硬的铠甲和先进的装备,大唐的军队一直取得压倒性的胜利。
仅以不到五万人的部队,战胜了对方的十万大军。
而就在第五天傍晚冲锋的时候,发生了一件转折性的变故,前方的盟军步兵,竟然倒戈相向,切断了骑兵和步兵的联系,弓弩手也无法支援战势!
只余下骑兵,在战场中心孤军奋战。
“快点,保护太子快走!”本该射向敌军的羽箭,居然密集的射向唐军,几十个精锐的士兵,纷纷举起盾牌,把太子围在中间,变成了一个人造的铜墙铁壁。
潮水般的叛军纷纷的涌来,前方杀声震天,没有任何准备的大唐士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叛乱打得手足无措。
无奈人太多,撤退的速度太慢,那些鹰鼻深目的葛逻禄部族的士兵很快就追上了我们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