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缓而哀伤的歌曲缓缓在夜空中回荡,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抚一个人的悲痛,只能唱这样的丧歌来祭奠死去的人们,和活着的人无依而悲伤的灵魂。
或许也是为了韶举,或许也是为了南平,或许也是为了我的父亲,和远在长安,不知生死的家人。
当《梁甫吟》唱完时,高韶举已经不见踪影。
阿三正在灯下磨刀,一切与刚才并无不同,就像他的夜访,只是一场一触即散的梦境。
“大人说了,明日午时,交战于城门外,请公子小心!”
果然,大战将至吗?
窗外夜色沉重,没有半分月亮的光辉,好像不忍看到这人间的惨剧。
整整一夜,耳边都是嘈杂的声音,周围的人马好像都在为了战争在做最后的准备。而天还没有亮,阿三就去军备处为我领了一套盔甲回来,仔细的替我穿戴。
“大人让你陪他到城门上督战,要小心流箭!”
“阿三,你不去吗?不去保护我了吗?”自645由8自48f3在
阿三的丑脸抽动一下,低沉的笑了两声,“没有一个杀手可以正大光明的活在阳光下,即使是战争,也不例外!就像伤人的利器,总是要放到鞘里,才能在关键时刻,攻其不备,你明白吗?”
我第一次感到自己像个孩子,只好懵懵懂懂的点了点头。
高韶举的亲信过来接我,我刚刚走出民居,身后就传来阿三调侃的声音,“这次,可千万别再吐了啊!”
不过这次,我没有吐。
因为烈日下,笙旗飘摇,战鼓急促,黑水部的兵士已经列队整形,蓄势待发。双方的将领已在马上叫阵,一时间,小小的平原上竟聚集了几万人,蕴满了死亡的前奏。
这时我才发现那个黑水部的后方,竟有一队身着重甲的骑兵,正在集结成队,大概有千人之众。
我见了心脏竟然有一瞬间无法跳动,这不是重甲兵?战场上攻势最强的队伍,曾在南北朝时被广泛应用,后来因为一些弊端,渐渐不被采用,怎么这里还有人用重甲兵作战?
“韶举!韶举!”我急忙想要叫与我隔了十几人的高韶举,要他想办法应对,却听一阵杀声震天。
前几日所见的那名大汉,已经身着精甲,带着一队骑兵,当先冲了上去,身后是人数众多的步兵。
而远远的,黑水部的步兵慢慢散开,一队如乌云般的重甲兵,率先冲出队伍,横排成列,像是一面活动的铜墙铁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迎面压来。
那黑色的盔甲,带着利刺的战马,像是从地狱中跳出的魔鬼,所到之处,血肉之躯顿时化做断肢残臂,身首异处,血花飞溅到半空。
一股血腥的味道一下就在骄阳下散开,弥漫在风里。
接着好像高韶举又下令变了几个阵形,在重甲兵完成第一次冲锋时,趁机派出第二队轻骑兵,与对方垫后的步兵打成一团。
好像只是一瞬间,满耳全是厮杀的声音,城楼上一排排的弓箭手,射出如飞蝗般密集的羽箭。
刚刚还是安宁祥和的平原,转眼间就成为了修罗场,厮杀声,哀号声响成一片。
我浑浑噩噩的站在艳阳下,一直到鸣金收兵,才跟着一众人走下城楼。
“又被他们逃了!后面是参天密林,不能妄加举动,如果总是重复这样的战斗,战争不知还要僵持多久!”高韶举眼里全是愤怒,“你认为怎么样,西宁?”
“兵贵神速,拖延久的战争,即使胜利了也会对国家造成重创!”
“这我当然明白,可是他们一处于劣势,立刻整齐有序的撤退,这又该如何?”
我想了一会儿,“那个重甲兵,不是已经很少有人使用了吗?用轻骑兵即可将其击退,破坏了冲锋队形,也会使对方处于劣势!”
高韶举看了我一眼,目光忧虑,“轻骑兵?要有多少匹马啊?”
我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难道?马匹不够?”
“我们这样的山林之地,并不利于饲养战马,现在的马都是从大食和突厥那边买过来的,所以并不能过于浪费!”
他说罢长叹一声,又负手走出房间,背影寥落而孤单。
第 20 章
大军在边城驻扎了月余,其间又打了几次小仗,每次都是胜利即将在望时,黑水部都以非常整齐划一的败退之势躲入树海当中。
那天然的层层密林,比他们为数不多的重甲兵,发挥着更大的作用。
而边城周围的村落,在这样的战祸下,也迅速衰落下去,几十里内,并无人烟。
渐渐的,城中的哀号之声又不绝于耳,渐渐的,士兵吃的粮食中开始掺进了野草,而路上的行人,更加的稀少。
死亡,以另一种悲惨的形势席卷这座城池。
直到秋风乍起之时,第三批军粮终于运到了。
军粮运到的同时,高韶举非常兴奋的跑过来找我,“西宁,兵行险招,你认为如何?”
我当时还在与阿三练武,被他问的一愣,“胜机险中求,这本是兵家常识!”
“果然,果然!”他兴奋得摩拳擦掌,“只有你能理解我!”
“你想干吗?”
他兴奋的拿起一枝木棍,在地上的砂土上画出一个代表城池的方形,“在城门前一里处,我已布置好人连夜设置绊马索和陷马坑,突击的时候采用步兵当先,诱使重甲骑兵能够靠近此地。”
“城门前一里处,已是非常危险的距离,难道?”我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要诈败?”
“正是如此!”他兴奋的点了点头,“当我们不能深入密林,便要想办法诱使敌人进入圈套,而且你说得对,如果能够重挫敌人的重甲兵,无依是削弱了他们的精锐部队,剩下的步兵便不足为惧!”
“可是,诈败的分寸很难掌握,如果被敌人攻破城门,就是真的输了!”
“城门上我会布置弓箭手,使用射程最远,威力最大的伏远弩,大概能够伤敌于300步外!应该能够拖延时间,得到反击的机会!”
他说到这里,兴奋得搓手,转身风风火火的要走,“明天,一起去观战吧!这次一定要全歼黑水部,战争不能继续拖延下去!”
北地多朔风,胡天八月既飞雪!
刚刚入秋,天气就已经迅速寒冷下去,连天空的明月,都似乎被寒气剥夺了脉脉的温情。
我知道,高韶举这次,确实只能这么打,冬天一到,损失将更为惨烈。满天飞雪之时,我们又会多了一个叫做寒冬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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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中午的战争,果然按高韶举所料,非常顺利的进行着。
当那千人之众的黑云般的重甲兵,如巍峨的山一般倾倒在城门前,骑兵发出被马蹄践踏的死亡之声时,震国的士卒莫不欢呼雷动,士气立刻大涨。
而当城楼上那飞蝗般密集凌厉的羽箭呼啸着风声,射穿敌兵一个个血肉之躯时,对方的阵脚已经开始乱了。
这一乱,自是犯了兵家大忌,敌兵开始如仓惶的蜂群,没有秩序的逃命撤退,主将在混乱间被挑翻落马!所谓兵败如山倒,一泄千里之势已在瞬息间成就。
“追!”高韶举站在城楼上对传令官下了第五道命令。
早已埋伏好的两队骑兵,立刻如神兵天降般,从平原上一哄而起,手持弯弓和陌刀,追击散乱的敌军深入山林深处。
“西宁,我们一起出城!”
见胜势已定,高韶举满面红光的走下城楼,匆匆跨上战马。
“去哪里?”我急忙也跟上他,随手抓了匹马翻身跃上。
“这几次我都发现一件蹊跷的事情,每次黑水部整齐的撤退时,都避开东南方向,而故意逃往西北方!”
“或许是布置好了陷阱,或许是地形比较有利!”我们带着一队精锐的骑兵,已经浩浩荡荡的走出城门,踏着满地的残尸,走在荒芜的平原上。
此时日已西杳,连天空都变成了血色。
高韶举得意的看了我一眼,“黑水部是游牧部落,你说有没有可能?他们保证供给和粮草的营地,就在东南方?”
我没有说话,这种可能也不是没有,他果然心机过人。
当夜色深沉时,高韶举和我带着一干人马等在密林之外。秋月朗朗,秋风萧萧,不知过了多久,派出去的探子方始返回。
那个士兵在马前单膝跪地,语气中有按捺不住的激动,“回禀将军,那密林深处,果然有敌人的营帐,还有伤兵和一部分妇孺!”
“哈哈哈!”他得意的笑了起来,立马喊道,“果然不出所料,趁他们还来得及转移,立刻给我杀个片甲不留!”
月色照着他多日未眠,充血发红的双眼,宛如嗜血的鬼怪。
“不行!”我急忙一把拉住他坐骑的缰绳,“哀兵必胜,如果你今晚这样做,必将使敌人陷入死路,到时候失去亲人和家园的士兵,会被激发出可怕的战斗力!”
“放开我,西宁,你不懂,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会在短期内卷土重来!”他一挥手打开我,似乎非常愤怒。
“韶举,信我一次,而且那些没有战斗力的人,也太过可怜!”
他听了冷冷的看了我一眼,蓝眼睛里似乎不带任何的感情,但是紧接着,他又笑了起来,笑声很爽朗,“就听你的,我们今晚先回去再说!”
我在月光下望着他掉转马头,往边城的方向返回,黑色的精铠反射着冷冷的月光,刚刚那如嗜血人魔般的表情已不复存在。
他又是那个让我捉摸不透,无法了解,迷雾一般难以驾驭的高韶举了。
第 21 章
当晚,追击的突击队带来了好消息,在森林中歼灭了几千敌兵,死气沉沉的边城,终于又复活了。
在议事厅中,已经开始了庆功的宴会。
我却跟着阿三回到了那个简陋的民居,他从不饮酒,有着惊人的克制力。
“这次,该结束了吧!”战争取得了胜利,我也是心花怒放,拿起杯子开始自斟自酌起来。
月亮如银盘般滑过翼宿,天空中开始起风了,吹散了缕缕细云,露出璀璨的银河。
我终于能够回到长安了,虽然战争结束得比我想象中要慢许多,可是只要能够回去,不论早晚,都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情。
阿三坐在屋子的角落里,双手抱膝,似乎分毫不受周围欢快氛围的影响,脸色阴沉的看着天色。
“阿三,阿三,你不高兴吗?不是震国打了胜仗?”
“我在看天啊!”阿三略有所思的看了我一眼,“月过翼宿,你不知道是什么日子吗?”
“应该是起风的天气吧!”他为什么要与我说这些?今晚的阿三,似乎非常奇怪。
“起风的日子!”他长叹一声,“也是放火最好的天气,今晚,又有人要在火焰中哀叫了吧!”
我的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他的话里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我急忙放下酒杯,抓起他的衣领,焦急的问,“你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说有人在火里哀嚎?”
阿三瞥了我一眼,“听说今晚你阻止大人攻打敌军的营地?”
“是,因为探子说那营地中有老弱妇孺,还有伤兵残将!”
阿三伸手拨开我的手,“你真的是太天真了,你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影响大人,影响整个战局吗?我早就看到阿风带着一干人马,在夜色刚刚降临时出城,那些你所谓的弱者,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现在早已变成了一具具焦尸!”
不,不会的!
高韶举,他怎么会骗我?他的笑容总是那样的爽朗,他从不在我面前杀人,即使是做为将军也从来没有过!
那晚他在狭窄民居里悲痛欲绝的样子还历历在目,那样的他,怎么会骗我?
我急忙趔趔趄趄的跑出民居,在黑夜的风里,往城楼的方向狂奔。
守城的士兵伸手拦住了我,没有高韶举,没有阿风,我这个连职位和官衔都没有的异族,根本没有资格踏上城楼。
我拼命与他们交涉,可是却无法沟通,我只想看一眼,看看那森林的深处,是不是像阿三所说,燃起了无情的火焰。
风还在无情的刮着,越来越大,在摇曳的火光中,坚固的城门在我面前缓缓打开,一队人马飞快的跑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