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给你的,是技艺!”
“技艺?”y
他并不答话,拍了两下巴掌,不知从这狭小屋子的哪处阴影里,走出一个矮小而貌不惊人的中年人。
“阿三见过大人!”那人布衣打扮,似乎是个普通的家奴。
“这人是?”我好奇的问他。b
“他是我手下最好的刺客,他叫阿三,你可以跟他学习如何一切有用的技巧!”
总算这次给我留了些颜面,没有直说杀人的技巧。
“阿三见过公子!”g
“不必多礼!”我急忙扶他起来,却发现他的左手竟然只有三根手指,一张平庸的脸上全然不见任何的劣气。
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倒有些像是端茶倒水的杂役。
他看了我一眼,朝高韶举道:“回大人,阿三教不了公子!”
“为什么?”高韶举听了偏着头,目光在我脸上来回流连。
“公子相貌佼好,过于引人注目,又无法隐藏自己的气质,所谓未曾拔刀,先漏锋芒,这是杀手的大忌!”
“呵呵!”高韶举笑了一下,“你想到的我当然也想到了,可是他有事必须要做,你就教他一些一击致命的法子吧!”
“那么,公子,请问这些剑里你比较擅用哪一把呢?”
我只觉得这个阿三如一潭净水,偏偏又藏着深不可测的阴冷,心机似乎比这高韶举的喜怒无常更胜一筹。
“这把!”我挑了一把颇有汉魏遗风的古剑。
“请公子为阿三演习剑法!”
那古剑上带着篆字花纹和古朴的青铜锈斑,如骏马良驹,隐藏着奔腾万里的气势。
手握兵刃,不知为何我胸中居然升起了一股豪气,好久不用剑了。
在二人的注视中,我缓缓的一招一式的在斗室间舞了起来。
“秋月是那样的明亮,幽兰是那样的清香,雨后香茶是那样的清冽,这就是古剑上高洁的味道。
江河是那样的辽阔,高山是那样的险峻,长沙万里是那样的荒芜,这就是古剑上雄壮的味道。
战鼓是那样的急促,风卷残云是那样的狂乱,笙旗飘摇是那样的悲壮,这就是古剑上热烈的味道。”
美好的字眼如圆润的音节一般在我嘴里吐出来,我一招一式缓慢的舞着剑,渐渐招式如棉,剑气行云流水般挥洒出来。
在这醉人的意境中,我仿佛又回到京兆府那落花飘摇的院子里,依旧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而年少轻狂南平正站在我的身后,取笑我漏洞百出的剑招。
“好了,好了!”突然一个带着回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遐思,我拿着剑,一时立在这个青砖石室里无所适从。
高韶举正站在一边看着我,蓝眼睛里是少见的怜悯。
为什么那样看着我?为什么要打断我?连做个梦都不可以吗?
“行了,行了!”他说着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古剑放在一边,然后伸出一只温热的大掌,像是哄孩子一般擦着我的脸,“好了,好了,别哭了,这么大的一个男人,哭起来多难看?”
我哭了?竟然哭了?一时间突然觉得满脸通红,连耳朵都烧了起来。
“你就是个孩子,偏偏学别人苦大仇深的,这样是很累的!”
我急忙推开他的手,问一边的阿三道:“怎么样?我适合什么样的剑?”
阿三想了一会儿,走到那个棕色的盒子前,挑了一把轻薄的黑色匕首给我,“公子适合这件兵刃!”
那把匕首看起来普普通通,而且看长度不过是女子贴身防身所用,根本不像是一个男子该用的。
我见了面色一沉,怎么他也嘲笑我?
“公子不要生气,刚刚阿三见公子舞剑,剑招花哨有余,力气不足,而且大开大阖间招式并没有舒展开来,这是用剑人的大忌!”
他说的没错,我确实不擅长这个。
“因此,公子适合短小轻薄的武器,并且要不引人注意,在近距离的搏击中,一击即中,攻人要害!”
我接过那把匕首,扬眉道:“你让我用偷袭这样下作的法子?”
阿三丑陋的脸抽笑了一下,似乎听到了很好玩的事情,“公子,这世界上,杀人始终是最下作的事,不论是暗杀,是偷袭,是决斗还是战争!无论是用最好的剑还是用自己的双手,取人性命,始终是最拙劣,最不齿的事!”
我听了居然一愣,万万没有想到这个貌不惊人的杀手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公子选择这条路,就要学会不择手段,阿三先告退了!”
说罢,他弓着背走了出去,我看到他的腰后,斜插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菜刀,上面有斑驳的褐色血痕,看起来分外的触目惊心。
“你的仆人,真是不同寻常!”我对高韶举笑了一下,把那把我不认可的兵刃塞到怀中。
高韶举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见到了好玩的事,“西宁,你笑起来很好看!所以不要总摆那张别人欠你钱一样的臭脸!”
“好啊,我可以每天对着你笑,可是请你也不要故作喜怒无常,一张脸千变万化,活像一个刁蛮的小姐!”
说完,我转身走出石室。
高韶举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吧?这是我见到他以来第一次斗嘴赢了,心情不由大好!
第 16 章
日子过得飞快,当一个人确定目标之时,他的身边就没有所谓的时间与空间,生活中只剩下心中希翼。
阿三确实是个尽职尽责的老师,他命我每天不停的举石滚,锻炼腕力。偶尔也会带我去捉鱼,把河面上的坚冰凿破,用一根竹枪扎冰下游曳的鱼。
每天只是跟着他重复着枯燥无味的事情,半年过去了,那把黑色的没有光泽的匕首,依旧在我的怀中,没有用过一次。
而晚上等高韶举回来后,就会叫我去他的房间,和我探讨一些他喜欢的文化。
渐渐的我知道,他最崇拜的是诸葛孔明,每当他提起孔明,蓝眼睛里就会流露出兴奋的光芒。
“诸葛亮不过一介布衣,躬身原野!”我一边弹着古琴,一边与他唱反调,“如果他没有那两个姐姐,如果他不是娶了黄舜英,就不会有著名的卧龙先生了!”
他却不生气,在一边听我弹琴一边喝酒,“可是我想一个男人,能在瞬间判断利弊,抓住这种别人没有发现的机会并脱颖而出,也是一种本事!”
一句话说得我哑口无言,他的想法总是与我不同。
就像我喜欢的是最求自我的阮籍,他喜欢的是事事进取的孔明一样。
我们的距离,比阮籍与孔明的差距更加的遥远。
在这北国的春天即将来临之时,我却觉得非常的孤单,原来在这里也并没有可以值得我交心的朋友。
“秋风萧萧愁杀人,出亦愁,入亦愁。座中何人?何不怀忧,令我白头?胡地多飒风,树木何修修?聚散安可期,良辰不长留。肠中车轮转,当走还须留!”
“公子想家了?”阿三不知从何时起站在我身边。
“阿三!”我急忙站起来,搬来一张椅子,“快点坐!”
“公子不要对我这样客气!”
“尊师重道本是应该!”我说着搬来一张椅子坐在他旁边。
“公子是长安人?”阿三的眼睛跳跃着与平时的冷静截然相反的光。
“是!”我低下头,“更确切的说,是从长安的小门出来,被赶走的人!”
月色令阿三褪去阴气,他望着自己只剩下三根手指的左手道:“我也是长安人,一样被长安唾弃,不同的是,我的两根手指永远的留在了长安!”
第一次听到阿三说自己过去的事,我充满好奇却不敢提问。
“以前年少轻狂,听说长安多刀客,只要别人给了银子就能替人消灾!”他说着笑了一下,“多好的神话!我十七岁时就去了长安,因为下手狠辣,渐渐在刀客里创出一派名头!”
他说着望了我一眼,“当时死在我刀下的并不乏你这样身配古剑,姿态倨傲的少年!”
“可是他们的剑再好,也敌不过你这生了锈的菜刀!”z
阿三听我捧他,憨厚的笑了起来,“那个时候是很风光啊,还有达官贵人要让我去做家臣,不过是为了方便他们铲除异己!”
他说着叹了口气,“可是自从我遇到了一个使左手刀的人,我的神话也就结束了!”
“他砍了你两根手指?”y
“是!”阿三望着残缺的左手,“不失去这两根手指,我的命就没了!”
我望着他丑陋而悲哀的脸,“那你还想回到长安吗?”
阿三笑了一下,“不,一点也不想!或许这样的生活更适合我,长安,是个会让人迷失的地方!”
“因为那里有太多欲望?”我苦笑一下,“可是偏偏我却不得不回去,如果我在这里多待一天,我的母亲和妹妹就要在教坊里多受一天的苦!”
阿三看了我一眼,“公子,明天早点起床!”
“要去捉鱼吗?”b
“不,我要教你一击致命的法子!”阿三说完,走出房间。
太好了,他终于肯教我了,我拿出那柄带走我体温的匕首,摸了又摸,它的锋利的乌刃不带有一丝的光泽,但是我却从中看到了希望。
“乌珠娜,乌珠娜!”我急忙跑出房门,“你家大人呢?我要找他饮酒!”
实在是找不到人分享喜悦了,只好找那个面目无常的高韶举。
“公子,大人这几天没有在府里,怎么您没有注意吗?”
“他为什么不在?”g
“皇上召见所有的将军去皇宫了,据说黑水部又发生了叛乱!”
我听了一愣,那个高韶举,天天穿得花里胡哨,时而支持墨子的非攻思想,时而羡慕诸葛亮的用兵如神的高韶举,居然是个将军吗?
“高,不,阿木图,他是将军啊?”
“在我国,高家历代掌管兵权!”
“哈哈哈!”我突然大笑起来,原来他竟是个将军,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武将。
他们不都该马前悬人头,马后载妇女;不都该杀人如麻,一呼百应吗?
可是我所认识的高韶举,时而单纯,时而骄傲,时而冷酷,时而多愁善感,根本没有一个将军所具有的特质。
“公子怎么这样笑?”乌珠娜似乎不高兴,“我家大人可是皇上亲自封的‘伏龙将军’呢!”
我听了这名头,更加笑得背过气去了,乌珠娜,你不要以为这是皇上给他取的,这一听就是他自己要求的。
伏龙?伏龙?他可真是诸葛孔明的忠实追随者啊!
第 17 章
第二天我就兴奋的跟着阿三去学武艺了,完全把高韶举的事情忘到脑后。
十几天过去,阿三不但教我七种拿捏匕首的方法,更传授了他不是很擅长的几招剑招给我。
府中的一切都风平浪静,但是从下人的口中却总是听到黑水靺鞨这几个字眼。
“黑水部很厉害是吗?”
“是这里的一大隐患,他们居住在更北的地方,从此地还为高句丽所有的时候就经常在边境制造骚乱!”
“兵力很强?”我问阿三。
“因为文化落后一些,很野蛮!”阿三擦着那把菜刀。
我不由为高韶举担心起来,他在我眼里就是一个心机深一点的公子哥儿,估计年纪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做为将军早晚是要出征的吧?他怎么能应对那么凶恶的民族?
“你家的大人,他不要紧吧!”我长叹了一口气,“从来没有见过不杀人的将军,他能带兵打仗吗?”
阿三看着站在庭院中的我,愣了一下,“你说大人他不杀人?”
“是啊,从我遇到他,就未见他杀过一个人!”
阿三没有表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真是有趣,大人他怎么能不杀人?现在死在他手下的不知有多少人了,只是当着你的面不杀而已!”
这才轮到我愣住了,这是为什么?他为什么总是在我面前展现他温文尔雅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