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声笑语 三 花之圆舞曲————亦凝

　　算啦，反正只要不是在上学时间在校门口热吻，他的神经都可以承受了。毕竟，什麽事都是需要比较的，这是血泪教训告诉他的真理。
　　当天晚上，花轩永就打了电话给母亲，直接说自己不想离开龙门岛，谢谢她的费心，但自己真的很喜欢这里。可能是如此迅速被拒绝了的缘故，范晶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说了句"以後再说"，就挂了电话。
　　虽然不能说放下了心来，花轩永以为至少能先安稳两天。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妈妈所说的"以後"是这麽快的以後。
　　第二天是星期五，自从隧道修好後，每到周末不少住校生就往家里跑。这个周末开始足球队没有比赛，所以几名住校的队员一放学就赶著回家了。
　　足球联赛的初赛已经结束，龙中以第二名出线，目前联赛休赛，要等到暑假的时候再开始决赛。因此足球社的训练量也减少了许多。
　　已经是接近五月底了，期末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靠用功保持成绩的花轩永又到了烦心的季节。这学期玩球玩太凶，他还真是没把握能保持住成绩。不过言之声已经发话了，考得好的话就算了，要是保不住名次，那就用屁股来偿还家教费用吧！──这是原话。
　　虽然当时的反应是扑上去给了他一拳，不过深知恶魔恋人在这种事情上说到做到的本性，花轩永还是不得不忍泪拣起课本苦读。
　　周末对於甜蜜中的小两口来说，是例行约会兼做爱做的事的日子。之前因为足球联赛，已经很久没有做到爽翻了。为了今天的约会，言之声早就准备好了润滑夜和一打保险套。
　　只不过刚走出校门，花轩永就晓得言之声的期待要再往後延延了。
　　乳白色的汽车昨天才刚见过，他不可能认错。当他走过去的时候，车中之人摇下了车窗。
　　不过范晶颖并不在车上，她的夫君翟明西从驾驶座探过身子，说："晶颖现在在你家里。"见花轩永脸色大变，他微笑著提出建议，"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该去接她了，顺路送你一程吧。"
　　想了想，花轩永回头和言之声打过招呼後，坐进了车中。
　　风从半摇下的车窗中灌入，在有些懊热的午後很是舒爽，不过花轩永的心情就没这麽爽快了。
　　"我很爱晶颖。"开车的男子直视著前方忽然开口，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把你妈妈从你身边抢走真的很抱歉，不过我一点不後悔。就是那种感觉──如果没有遇见她的话，那就算活上一辈子又有什麽意义？呵，你现在还不会懂。"
　　"唔......我明白。"花轩永想，他是真的能体会这种心情。
　　翟明西自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继续说著自己的心情："我们一直想要个孩子，也努力过，不过很遗憾，医生说晶颖不能再生育了。其实对我来说并没有差别，就算不能拥有孩子，我还是很爱她。但晶颖心中放不下，她一直非常喜欢孩子，刚和你分开的时候，每天都想你想得掉眼泪。可惜那时我们立足未稳，没有能力将你带走。本来我想，反正以後可以再生，到时就能弥补晶颖心中的缺憾了，可惜......总之，只要是晶颖的心愿，我就算付出一切也会为她达成。"
　　花轩永不禁有种松口气的感觉，说起来母亲也是可怜人，能遇到一个对她这麽真心的人，著实令人欣慰。
　　翟明西看了看花轩永，接著道："我并不是想指责你父亲，想必他也有他的苦衷。但很显然，他并不能很好的照顾你，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虽然你觉得过得很好，但小孩子还是在有父母的家庭中成长，人格会比较健全。我是真心的想代替你父亲，和你妈妈一起，给你一个完整的家庭。虽说已经有些晚了，将来也没几年能相处，但我发誓会把你当作亲生儿子来对待，把我的一切都给你。此外，这也是我私人的请托，我想为你妈妈达成多年来和你团聚的梦想。"
　　花轩永虽然心中已有想法，但在男子精彩的口才面前，一点也表达不出口。他闷闷的扭头看著窗外，初夏的风吹在脸上，却吹不走一肚子的郁闷。
　　花之圆舞曲 花之圆舞曲 第五话 妈妈（5）
　　车子在家门前的水泥道上还没停稳，花轩永就跳下了车，急急忙忙往家里跑。
　　大门虚掩著，推开门只见范晶颖面色冷静的端坐在花家二老面前。二老的脸色较为低郁，直到花轩永推门而入抬头看了过来。
　　话已经说完，范晶颖站起了身，略略低头示意道："那我今天就先走了。"
　　想了想，她又从皮包中取出一张纸片放在身前的茶几上，"这是我的联系方式。"
　　花轩永看著她走过身边，目光交汇下，只是傻傻的站在原地，错身而过。
　　"阿永，还不去送你妈！"
　　被爷爷这麽提醒了，花轩永慌慌张张的转身追了上去。
　　屋外是碎石铺就的小路，对於潮湿多雨的龙门岛来说，碎石路面不容易滑倒。但对於穿著精致的细跟高跟鞋的范晶颖来说，则根本是噩梦。走两步，鞋跟就在石子间滑一下，非得打起全副精力才能勉强前进。
　　"啊！"又是一滑，范晶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慌乱的一挥手，皮包都给甩飞了出去。
　　花轩永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她的手弯处，吃住了半个人的分量，将她扶了起来。
　　"吓死我了......"惊魂未定的拍了拍胸口，范晶颖转头冲著儿子笑了笑，"还好有你在，谢谢。"
　　花轩永讷讷的回答："不谢。"
　　望著比自己高了些许的儿子，范晶颖不禁生出感慨，"一眨眼，你已经长这麽大了。在我印象里，你还一直是那个小小的，要我抱抱的撒娇鬼。我真是想不明白，为什麽在这六年两个月十二天里，我居然能忍住一直不来找你。大概是害怕会後悔吧......只是我现在更後悔了。"
　　范晶颖的笑容惨淡，更像是无泪的哭泣。
　　花轩永忽然想起了小时候，钻在母亲怀中看电视的时候，总会把柔软温热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肩头，就好像老猫蜷起身子，将小猫儿围在怀中那般。曾经母亲是他心目中最坚固的堡垒，躲避一切不安的避风港。
　　而现在，心目中曾经最坚强的人，却露出了这般脆弱的表情。
　　"妈妈......"
　　一直小心翼翼压抑下来的感情，渐渐积聚，漫过顶点，一溃三千里。
　　"小永小永小永！"紧紧的抱住儿子的肩膀，范晶颖近乎失态的叫道："我什麽都没有了，只有你了！"
　　"妈妈你......"花轩永困扰的不知如何应对。
　　"我一定要争取到你的监护权，你本来就应该和妈妈在一起。我会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所以，你、一定、要相信妈妈！"
　　激烈的情绪仿佛会传染一般，渐渐也挑起了花轩永沈淀心底的感情。
　　"为什麽......现在才这麽说......"藏在心中整整六年的话，最後还是说出了口──"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当初为什麽要扔下我？已经发生过那样的事，你让我怎麽相信你说的话？"
　　范晶颖睁大了美丽的双眸，震惊哀伤的望著深爱的儿子──看到了他当初被抛弃後痛苦至今的伤痕。
　　她痛哭失声，"对不起、对不起，小永！我後悔......非常非常後悔！我怎麽可以放弃你来换想要的东西呢？我真的後悔了......我情愿放弃一切来换回你！算我求你好不好？我真的太想你了。"
　　"......你还有翟叔叔。"
　　与少年对视的时候，范晶颖露出了坚决的神色，摇了摇头道："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只有你才是最真实的，其他什麽都可能是假的。"
　　范晶颖不顾一切的态度大大出乎花轩永的意料之外，不由想起翟明西为了妻子掏心的表白，相比他妻子的态度，不由让人同情他。不过感情本来就是这麽回事，你豁出所有付出的对象，未必就要给予相同程度的回报，这种道理花轩永还是明白的。
　　觉得和母亲谈不下去了，花轩永头疼的暗叹一声，掏遍全身口袋翻出了最後一张面纸，笨拙的为哭啼中的母亲擦起了眼泪。哪晓得他的手刚触到，母亲愣了一愣後，泪水奔流得更加汹涌。一张面纸很快就湿成了一团。
　　花之圆舞曲 第五话 妈妈（6.完）
　　晚饭的时候，气氛一片沈默。
　　最後还是兰姨将心中在意的那件事挑了起来："小轩，你要是想和你妈走，那就去好了，不用在意我们。"
　　他惊讶的看著奶奶，愣愣的脱口而出："我是不会走的。"
　　"你妈那里的条件，不是这里能比的......这里毕竟是个小地方，你迟早有一天也要离开，所以......"
　　"我不会离开的。反正就是这样......"花轩永捏著筷子踌躇了一会，继而开始勇猛的扒饭。
　　晚饭後，他去了言家。
　　不过他去找的人不是言之声，而是言心。
　　"言叔......你在忙吗？"
　　正在电脑前工作的言心抬头看了一眼怯生生的少年，他笑著将滑在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推身从电脑前站了起来，随手抓了件外套。
　　"今天常常做了红烧狮子头，太好吃了，我一个不小心吃了三只。正好撑得慌，你陪我去散散步吧。"
　　花轩永感激的跟在他身後出了门。一路上随意的聊著。
　　"听说你妈来了？"
　　"是......"
　　两人走到了湖边，言心熟门熟路的在湖边找到了表面平坦的一块大石头，和花轩永并排坐了下来。
　　"我妈说要带我一起走。"
　　"这我听说了。"
　　"可我不想和她走。"
　　"这是当然的吧......不然我家那小子已经暴走了，哈！"
　　"......她还说，很後悔当年把我扔下。"
　　"嗯嗯，不後悔也不会找来了吧。"
　　"可是我不懂，既然现在她这麽後悔，为什麽当初要抛弃我！我那时的伤心痛苦，难道都是一场玩笑？哈......"
　　花轩永曲起了双膝，双臂抱住小腿坐在那里，缩起全身的他，就仿佛还躲在子宫中一般。
　　言心对著夜空笑了起来，伸出手臂环住少年无助的肩头。
　　"父母与小孩，说来也不过是某个精子跑得快点的缘分而已。"
　　花轩永身子摇晃了两晃，险些从石头上一头栽进湖里。
　　狼狈的回头看了言心一眼，见他还在继续说："父母是父母，孩子是孩子，说到底在出生前也不过是陌生人而已。站在孩子的角度，还是不要从一开始就抱持著‘既然是生下我的人，那麽就该将我放在第一位考虑'这样的想法比较好。父母尽义务是父母的事情，不管是谁生下了谁，说白了，在这世上还是完全独立的两个人。与其将一切押宝在血缘上，彼此间的亲情联系才更重要吧。所谓的血缘，不过是一时的欲望冲动和亿万分之一的巧合而已嘛，哈哈！"
　　"唔......言叔，你这样说好冷酷诶。"
　　"哪有，举例说明吧──我很喜欢我家那两个小子，并不仅仅因为他们是我的儿子，而是一起生活了这十几年，这两个家夥实在让人喜欢。那，还有常常和之笑，虽然和我并没有血缘关系，但在我心目中并不亚於那俩小子。我要说的是，血缘天性固然磨灭不去，但更重要的是彼此相处的时间。像夫妻伴侣原本就是陌生人，是用了很久很久的时间才将两个不相干的生命融在了一起，人世间本就如此吧。"
　　花轩永长长的沈默後，吐出了一口气："我似乎是明白了......"困惑的皱了皱眉，补上一句："似乎又没明白。"
　　言心点了点头，"真是诚实的好孩子。反正你只要记住这句话就够了──这世上没什麽人比自己更重要，让自己幸福不是什麽坏事，不要违背真心，坦荡荡选择自己觉得最重要的东西就好。"
　　"......还真是言叔你一贯的论调。"
　　"什麽叫我一贯的论调？这叫做金玉良言好不好！"言心说著慈爱的摸了摸花轩永的脑袋，"别烦恼了，你还是适合傻乎乎的开心。过去的美好回忆，不会因为後来的变故而被抹杀。你只要记著当时的幸福感觉就足够了。而眼下的话，觉得怎样开心就怎样做吧，没人会责怪你的。如果你觉得有人比自己还重要，那麽记住，如果这个人值得你这麽重视，那麽你的幸福就是对那人最好的回报。不是曾经有句父亲给女儿的忠告嘛──‘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值得你为他流泪，而那个人是不会让你流泪的。'反正是差不多的意思。"
　　两人坐在湖边拉拉杂杂的聊天聊到了天色变成了深蓝。
　　"言叔啊，你刚才不是说到重要的人嘛，其实我有个问题早就想问你喽。"
　　"......你还是不要问了。"
　　"我一定要问──那个那个，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人是谁呀？"
　　"......秘密。"
　　"我都把自己的秘密告诉你了，你不回答太不厚道了说！"
　　"少来，我又没答应和你做交易。"
　　"言叔......我真是伤心，原来在你眼中我始终是个外人......呜呜呜。"花轩永将脸埋在手臂间，发出伤心的呜咽。
　　虽然是有够烂的演技，言心还是烦恼的搔了搔头，不情不愿的开了口："是非非啦！是你非非阿姨！这种问题还用问麽，真是......"
　　"呀呀，果然啊......"
　　"这话我只告诉过你一个人喔，你明白吧？"
　　"明白明白！小的绝对不会走漏半句风声──尤其是曹叔那里。"
　　"嘿嘿，孺子可教。"
　　这天晚上，花轩永老在想言心说的那些话，一直想到了天边发白。
　　第二天，就在他想给母亲打电话前，好久没听到音讯的花康民突然来了联络。
　　"小永，说实话我亏欠你妈很多。如果是早几年她来要你的话，我肯定不会和她争。但现在你已经大了，我和她之间的纠葛与你无关，你想怎麽做是第一位的。如果你想和你妈走的话，不用顾虑到我。"
　　"老头，你少自作多情了，我说要留下来才不是因为你，我已经有了绝对不想离开的那个人。"
　　花康民一听就笑了起来，"是不是隔壁那个小子？"
　　花轩永大惊失色，结结巴巴的问："你你你......是怎麽知道的？"
　　"哈哈哈，就算是老人家也是有八卦欲的。"
　　花轩永无语，怎麽都没料到居然是爷爷奶奶卖了他。
　　"那个那个......老头你怎麽说？呃，你不会反对吧？"
　　"呵，好歹我也是龙门岛出去的人，这种程度就大惊小怪的话，太丢脸了。说起来把你送去龙门岛的人是我，当初就该考虑到这种情况......唉，现在我还能有什麽立场来谴责你？"
　　"......你听起来很不甘心喔。"
　　"废话！难道你还指望我欢天喜地的庆祝你弯了？"花康民郁郁的说："我当初就是不想走上这条路，拼死考出龙门岛娶老婆，哪晓得二十几年後你又回归了......真是，我辛苦这麽一场究竟是干嘛呀！"花康民沮丧无比。
　　然後，花轩永给母亲打了电话，告诉她，自己很爱她。过去的时光那般美好，直到现在他还时时在回味。不过，对於现在的他来说，已经有了比她更重要的人，他想和他们在一起，哪怕放弃母亲的疼爱也不想离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