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公子,我去找医生......"望著慕容臻手臂的伤,一向镇定的梦语嫣首次露出了焦急欲泣的神情。
慕容臻微一侧身,拉开与梦语嫣的距离:"不必了,江湖险恶,梦姑娘呆在这里恐有不便,还是早点回去的好。"虽然依旧带著温柔的微笑,说出的却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话语。
梦语嫣举起眼睛看了看慕容臻身後的两个男子,咬著形状姣好的双唇,弯腰道:"那麽......语嫣先走一步,八公子可要保重身体,如果有什麽地方用的上语嫣的,语嫣愿效犬马之劳......"
这才是聪明的女子,懂得进退取舍。韩子星心中暗暗赞叹,若是以往,这样的女子是一定要留在身边的。
只是这次,为何却没有动心呢?
不知不觉,眼角又瞟向一边的白衣男子,却是意外的,愣住了。
那个在尸身遍地的酒楼中傲然挺立的男子,眼中流转的,是韩子星从未见到过的神情。
痛楚、怜悯、不甘、自责......
鲜血顺著慕容臻的手臂滴落,溅在成滩的血迹上,溅起小朵耀眼的红花。而那人却是浑然不觉,清豔绝伦的脸上露出的是带著迷茫的困惑表情。
那一霎那,韩子星甚至觉得那张脸闪著圣洁的光芒,将自己心中的阴郁一扫而光。
也许,这个人并不像自己想的一般冷心。
和自己是不一样的。
"慕容臻,你要是疼就说一声啊。"
客房里,王喜笨手笨脚的给慕容臻缠著绷带。
说句实话,王喜真的算不上手脚利落的人,包扎的时候有意无意间总是会触碰到慕容臻的伤口,疼得慕容臻时不时地皱起眉头。
"喂,我说你疼倒是说一句啊,我去叫别人帮你包扎!"说话间,又扯到了慕容臻的伤处,疼得他轻声呼了一声。
"好了好了,你应该感到荣幸才对,我可是第一次给小弟包扎伤口呢。"
慕容臻望著包扎的比花瓶还要大的胳膊,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这个家夥,无论什麽时候,都能让自己心情愉悦。
与其他的人不同,王喜总是一幅干净纯粹的样子,笑吟吟的无忧无虑。
可以令自己忘记那些烦心的事情。
"喂......"王喜拖著脑袋望著慕容臻,"你为什麽要走?"
没想到他会直接问出这麽一句,慕容臻苦笑,果然是个直肠子的个性。
"慕容臻。"王喜忽然靠近慕容臻,直视他的眼睛,"你想哭就哭出来吧。"
"干吗忽然这麽说?"
"你刚才看那些刺客尸体的表情......"王喜顿了顿,道,"很忧伤......"
慕容臻呼吸一滞,是吗,我竟然露出了那样的表情。
"其实他们不应该死的。"王喜伸手去拿水杯,手有些颤抖。"任何人都不应该死的,就算是再小的孩子,再不应该出生的孩子,也有活下来的权利。"
他又想到小时候被家人抛弃的时候了吗?慕容臻有些心疼地看著他,已经这个样子竟然还想安慰我。
"可是,慕容臻,你为什麽总是想拿自己的性命换取别的什麽呢。"
"你说什麽?"慕容臻一愣,心脏忽然跳得厉害。
"你别以为你总是装做什麽都不在意的样子我就看不出来了,小爷我是多麽聪明的人,一眼就看出来了,第一次碰到你时,你当时故意从人多的酒馆出来,走到偏僻的山顶,就是怕牵连到无辜的人吧?"王喜得意的一挑眉,"还有今天,要不是怕伤到那姑娘,你怎麽会以身挡剑,所以你根本就是比任何人都心软,而且还一门心思的想著失掉自己的性命。"
心里隐藏的一面竟然被人说了出来,慕容臻收了笑容:"所以呢?"
"所以......??"
"所以我要跟随你回去?"慕容臻冷冷的问道,"跟著你们争夺皇位?在本已经薄弱不堪的清国掀起一阵阵腥风血雨?"
你难道没有看到,只是追杀,就已经死了这麽多人?
本来都是不应该死的,只是因为一个慕容臻,便要害的娘亲妹妹四处藏匿,便要有无数的人死於莫名其妙的宫廷斗争。
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慕容臻这个名号。
而所有的人,想要保护,暗杀,争抢的,也只是慕容臻的名号而已。
没有人会想了解,真正的慕容臻有什麽样的想法,没有人会想到慕容臻本身的意愿。
他慕容臻究竟算是个什麽东西?人偶吗?玩具吗?为什麽自己的人生要被别人支配?
他只是想,在一个没有纷争的地方静静的一个人活下去,不伤害任何人,不被任何人怨恨,一个人静静的呆下去。
可是为什麽?所有的人都不放过他!非要逼得他满手鲜血,踏上亡国之君德不归路被万世唾弃才甘愿!
看他脸色不对,王喜轻轻的叫了一声:"慕容臻......"
从来没有这样失控过,慕容臻慢慢平静下来,揉著额头道:"让我一个人静一会......"
王喜走到门口,忽然停下:"慕容臻,我知道这样说你或许会觉得我虚伪,当然,如果你的性命不是和我师兄连在一起的话,我不会千里迢迢来找你的,但是我确实是很担心你......我知道这样子逼你很不对,可是,当你有一天,把某个人看的比一切都重要的时候,你就会知道了。"
"如果是为了那个人的话,我什麽都能做得出来,即使手上沾满鲜血,化为修罗也无所谓......所以,我不会让你死的。"
怎麽,现在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吗?无名的一阵心痛。慕容臻慢慢地将身子蜷缩起来。一阵寒冷。
第十六章
清晨,空气中弥漫著湿冷的雾气,街道两旁的店铺尚未开门,大街上零零星星走著早起的百姓。
慕容臻刚刚起床,还没来得及穿衣服,房间门就被人‘!'的一声撞开。
"慕容臻!你是什麽意思!"
韩子星冲了进来,脸上少见的挂满怒气。
慕容臻一愣,拿著衣服的手顿了一下。
下一刻,韩子星才发现慕容臻发丝凌乱,只穿著一件单薄的里衣。自己门也不敲就闯进来实在是失礼至极。脸上一红,说道:"抱歉。"
"没关系,都是男人。"慕容臻不以为意的穿著衣服,"再说,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还羞什麽。"
"谁跟你老夫老妻!"听到这话,韩子星的怒火又上来了,"你是不是答应那个小子回逐鹿山庄了?"
"嗯。"
看到慕容臻轻描淡写的样子,韩子星只觉得心中一股怒气无法发泄,冷冷道:"你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
"你是要继承王位吗?"韩子星两步上前,捏著慕容臻的下巴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你有这种打算,我们就是敌人了!"
"所以呢,"慕容臻直视著韩子星的眼睛,微笑,"你打算杀了我?"
韩子星气得快要发疯,眼角瞟到慕容臻细嫩洁白的脖颈。只要自己用上五分力道,在那脖子上轻轻一捏,这个聪明绝顶,熟知兵法的八皇子就会在世界上永远的小事,不再影响到自己的千秋大业。
清国,便不足为患......
面前的人仍是微笑,让他恨得咬牙切齿,惊豔绝伦的笑容。
"可恶!"韩子星狠狠地松开手,怒视慕容臻,"那个小子说什麽你都听!他有那麽重要吗?"
慕容臻揉了揉脖子,似笑非笑的望著韩子星:"娘子,你可曾喜欢过人?"
韩子星没想到他忽然有这样一问,愣道:"人是有七情六欲的动物,自然都会有喜欢的人。"
"那你能为你的心上人牺牲一切吗?"
韩子星一噎,他也曾喜欢过各样的男女,不过於自己而言,却是有比感情更重要的东西。地位、霸权、荣华、尊严......
从来没有想过会为了谁,抛弃这些东西。
若是喜欢一个人,自会宠著他呵护他,可是会有衡量,值不值得,能不能够......
有些东西,是给不起的。
慕容臻见他不语,微微一笑,走到窗前,伸手去推窗户,声音温柔无比:"可是他能够......"
"那个孩子,不会管那麽多,只是单纯的对周围的人好,对他好到极致,他便会拿性命来换。若是碰到喜欢的人,那个孩子就一门心思的想著他的好,不会计较什麽得失。"
韩子星望著慕容臻,问道:"你在羡慕他吗?"
"娘子,我们身边没有这样的人......"慕容臻的笑容竟然有些落寞,他伸手指向自己的头,"我们的这里,装了太多,功名利禄,浮华生死......那麽多的牵绊使我们不能那麽纯粹的对待别人......而王喜,却是透明无瑕的......"
"我只是想保护他......"
清晨的雾气遮住了韩子星的眼,那麽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面前的这个男子很孤独,仿若大千世界都离他无关,而他,站在万人之外,看繁花落尽,斗转星移,却是笑得一脸寂寞。
瞬然之间,韩子星心疼欲裂,只想伸出手拥他入怀,护著他,不让他受一丝伤害。
慕容臻,慕容臻,你究竟让我该拿你怎麽办才好......
收拾完行李,慕容臻、韩子星和王喜三人便搭上马车踏上回逐鹿山庄的路。
回去的路上倒是没有半点风波,三人观山看水,旅途悠闲,浑然三个游览山河的公子哥。
王喜极其机灵,看出韩子星对自己抱有敌意,便不太招惹韩子星。
虽然路途平淡了些,但慕容臻性子本就冷淡,也不觉得单调,每日和王喜打打闹闹,和韩子星调笑一番,倒也充实。
当王喜第一次听到慕容臻叫韩子星‘娘子'时,颇为吃惊,加上二人总是有一些点到即止的轻佻举动,将王喜看的羞红了脸,倒让假意暧昧的两个人不好意思起来。
到了後面几日,王喜看了个习惯,常常一个人窝在马车窗边,不知道想些什麽。
想著想著,就脸红起来,唇边荡出一丝甜蜜的笑意。
"一幅少年怀春的模样。"韩子星看著王喜,对慕容臻道,"不过看样子,他想的人可不是你。"
慕容臻微笑不语,目光透著窗飘了出去。所见的景色,已经越来越熟悉,想来已经离逐鹿山庄不远了。
近几日韩子星的脾气越发暴躁,与任何人说话都是挑衅的态度。
其中缘由,慕容臻也能猜到一点,却也不点破,两人掩著自己的心思,不知不觉,竟有些生分了。
颠簸了几日的马车终於停下,王喜一声欢呼,没有等马车停稳,就跳了下来,高声喊著:"张良张良,你大哥回来了,快过来接驾!"
慕容臻随之下车,熟悉景色果然是逐鹿山庄附近的山村,再瞧瞧王喜那回到自己地盘肆无忌惮的样子,不由莞尔。
这两个冤家一聚首,绝对又是一阵热闹。
果不其然,王喜这边正喊得起劲,一阵带著喜悦的暴吼传了出来。
"王喜你这臭小子给我闭嘴!少在你哥哥面前称老大!"
张良一阵旋风似的冲到王喜面前,对著他上下打量,眼角无意中瞟过慕容臻,似乎有些失落,但瞬间又变成了狂喜:"你竟然没有死?"
"去你的,少咒我,你死一百年小爷我都活得好好的。"
虽然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那份深厚感情却是让人一眼就能明了。
天色已经不早,王喜又说自慕容臻走後,三皇子的军队曾经来这里搜查过,山庄里的人都重新聚集到隐秘的地方,只有放出信鸽,等著林华来接。於是三人便在张良家住下。
张良家本就贫苦,也拿不出什麽好东西招待他们,随便炒了几个青菜便是晚饭。不过三人路途劳累,倒也抱怨不了什麽。
这边正在吃饭,就听见侧屋传来一阵女人急促的咳嗽声,张良忙放下筷子,跑进侧屋,好一阵才出来,却已经是脸色憔悴,坐在桌子旁边在什麽也吃不下去。
王喜看了他半天,才小心翼翼的问道:"伯母的病还没好转吗?"
张良摇了摇头,轻声道:"镇里的医生说已经治不好了,最多还有一个月......"说到最後,已经是有些哽咽。
这顿饭吃得再无滋味,慕容臻最看不过人的生离死别,默默放了碗筷,回到後屋,刚点上蜡烛,就看到韩子星推门而入。
第十七章
看到韩子星面色阴沈,慕容臻笑道:"怎麽了,娘子?"
韩子星只是盯著慕容臻瞧,乌黑深邃的眸子透著前所未有的认真,夹杂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直瞧的慕容臻再也挂不住那笑容。
韩子星忽然说道:"我打算离开了。"
慕容臻愣了愣,忽然不知道该表现出什麽样的表情,闷闷的应了一声:"哦。"
这本来就是清国的纠纷,与他无关,再呆下去就介入过多了,走是理所当然的。更何况,现在敌我不分,留著他在,说不定忽然取了自己性命。
只是,一起呆了这麽些日子,忽然听他说要走,心里便不自在的别扭起来,像是堵了一块东西,憋的有些通不过气。
淡淡的沈寂在二人中间弥漫开来,烛火将屋内物品的影拉的极长,摇摇曳曳的,甚是晃眼。
桌上的烛爆了个火花,细微的声响将慕容臻的心绪拉了回来,暗中笑骂自己,慕容臻,你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因这一句话乱了心思。
这边还没有想完,却听见韩子星说道:"跟我一起走吧。"
跟我一起走吧。
慕容臻连笑容都忘记摆出来,睁大一双秀目望著韩子星,一阵惊愕。
这个男人是不是昏了头,他真知道自己在说些什麽吗......尽管自己从未问过他的身份,但按照这人的气度,定是念国权贵,失踪一阵之後,再带著清国八皇子回去,岂不是往自己身上硬套串通敌国的罪名。
更令自己惊异的是,这个向来霸气十足,傲然冷峻的人,竟然会用那种屈尊的口气对自己说,一起走吧。
慕容臻想笑却又笑不出来,脸上表情变换,渐渐凝成了罕见的温柔:"为什麽?"
为什麽?若问为什麽,韩子星也想不明白,贪图他的国家?念国不知要比这小清国大多少倍。美貌?尽管他慕容臻风华绝代,却也只是男子,又哪比得上女子娇媚动人。
可是自己,却偏生动了念头,只想带他走,离这地方远远的,再也不让他露出那日在酒楼时,看著满地献血的痛苦表情。
只是,为什麽呢?
慕容臻望著韩子星犹豫变幻的表情,脸上慢慢挂起常见的笑容:"娘子的好意为夫心领了,只是现在为夫手头还有些事情,恐怕不便和娘子一起离开。"
韩子星本就心高气傲,被这样拒绝,便再也说不出一同离开的话来,又是恼怒又是羞愤,本想就此一走了之,却又鬼使神差的说道:"那样也好,不过你还是小心点,一到这村子我就感到有人在窥视,怕又是刺客,根据上次跟踪王喜的那些刺客来看,他们对王喜的个性摸得很透,很可能是有人通风。"
说完这话,又在心里暗骂自己多事,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韩子星的身形消失在门後,慕容臻呼出一口气,苦笑著摇头。
真是好险,方才他要是说一句,为了你。自己说不定就会头脑发昏的跟他一起走了。
好险啊好险......
若是他说一句......
自己一直期待有人说出的话。无关其他,只是为了他慕容臻。
呵呵,真是傻呵,慕容臻望著烛光愣神,完美无瑕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远处,传来一阵低沈清脆的声音。像是风吹过萧管一般。
想起韩子星的佩剑上系著一块翠玉,晶莹圆润,如人身体般温暖,却天生有三个小孔。每当风吹过,如泣如诉,如同萧声,浑然天成,人力难及。
这块萧玉是韩子星的传家之宝,天下再无第二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