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凤翔舞 上部————Arcadia黑耀

「哦，这你别担心，这样的体型，主要是为了展现气势，具有威吓的作用。其实我平常的尺寸只比你们常生界的鹰类稍大一些而已。不过现在嘛，还有更省力的方式......」斐勒示意凤金将手掌平伸出来。

凤金才刚照做，波地一声，斐勒硕大的身躯就在他面前消失。凤金眨眨眼，看著逐渐落在手心的东西。

那是一只赤凤鸟的缩小版，但和赤凤鸟优雅神气的模样不同，这只小红鸟头部的比例占了身体的一半，细瘦的两根翅膀根本撑不住圆滚滚肥嘟嘟的身体，只见它奋力地扇著翅膀，试图降落在凤金的掌中。

「这对翅膀好像有点小。」

「嗯哼。」斐勒变成的小红鸟在努力扇翅之馀还能点头表示同意。

「这、这样一点都不省力吧？」凤金有点想笑。

小红鸟在凤金手掌落定之後，得意地昂起头。「谁说的，最省力的方式，就是根本不必自己动。」

「你的意思是......」凤金终於忍俊不禁。「我知道了。」他将这只模样可爱的小红鸟放入怀中，鸟羽搔得他的胸口有些痒痒的，但并不令人厌恶，反而甚是有趣，小红鸟身上的温度更让他感到一阵暖意。

小红鸟被放进他怀里之後，动也不敢乱动，也没发出半点声音，凤金好奇地低头看去，发现红色的鸟羽似乎变得比先前更为鲜亮，圆嘟嘟的身体也从温热转为炙烫，整只鸟看起来像要著火一般。

凤金讶异地说：「你哪儿不舒服吗？」

斐勒摇著头，过一会儿叹气道：「没想到我们还没加深对彼此的认识，就先有肌肤之亲了。看来我太久没到常生界了，现在的年轻人类竟然这麽开放，时代果真不同了！」

见它用这样小不隆咚的型态说著老气横秋的话，凤金又是一阵好笑。「我现在的身份是代步工具，就请你别那麽介意啦！」

过了半晌，斐勒总算恢复原本的羽色和体温，它缩了缩，调整调整姿势，接著咕哝说道：「随便你了，反正这样对我而言挺舒服的。」

「那麽我们走吧！」

凤金举起手，正要施展风行之术离开现场，斜地里冒出一声惊呼：「啊呀，这是什麽？」

凤金停下动作，因为说话的是稍早领他前来的其中一位橡树精灵。精灵们在之前的骚动中躲得不见踪影，情势稳定之後才渐渐地探出头来。

「什麽是什麽？」凤金走到说话的橡树精灵旁，视线随著精灵的手势往地上看去。

地上有个椭圆形的东西，像片薄的玻璃，周围泛著淡淡的银光，从不同的方向来看，那东西还会映射出深浅不一的蓝色。

斐勒这时从凤金的怀中探出头来，问著同样的话：「什麽是什麽？」当它看清地上的东西，哦地一声，恍然说道：「原来是瓦提尔那家伙的鳞片，看来你们之前发生冲突时，他也没有讨到多少好处，我还没见过常生界有哪个人类能把他的鳞片打下来的。」

凤金想起早先冰晶蛇的蛇尾打到他用魔法做出的防护罩时，发出的尖锐痛苦声，不由得感到有些抱歉。「希望它没有事才好。」

斐勒摆摆小翅膀。「你放心，只是少掉一片鳞不会有什麽大碍的，而且他已经返回幻神界，我们在自己世界时的恢复力可是一等一的。」

「那万一你们受伤却继续留在这儿呢？」凤金追问。

「唔，一般是没什麽太大的不同，只是复原速度会比在幻神界时差了些。除非是太过严重的伤势，就需要回去好好疗养了。不过能不能回去疗伤也得看召唤者的意思，如果召唤者不肯放手，碍於既有的规则，幻神是无法随便返回幻神界的。」斐勒这时挺挺胸膛。「不过规则对我来说只是参考用的，虽然我不经召唤就无法来到常生界，但要返回幻神界，可是易如反掌。所以事先跟你说明白，假如遇到什麽不合理的情况，我可是会不顾一切地掉头离开。」

「这没关系。话又说回来，我也不是这麽不近人情。」凤金笑了笑。「总之，在你留在这儿的这段时间里，就让我们尽量相处愉快吧！」

「那麽，这东西该怎麽处理？」橡树精灵指著地上的冰晶蛇鳞片问道。

凤金看看斐勒，後者歪头想想，对凤金说道：「你就留著吧，虽然那东西没什麽实质上的好处，但留下来对你来说也没什麽损伤，也许以後会有意想不到的用处也说不定。」

凤金拾起那片蛇鳞，光滑而冰凉透体的触感。他将蛇鳞上下翻动，仔细观察上头反射的流光幻彩，笑著说：「即使它什麽用处也没有，光是这样美丽的型态，也很讨人喜欢。」

斐勒哼了声。「那也没什麽了不起，在幻神界，我的一根羽毛可是比那东西更受称赞与欢迎呢！」

朝阳从窗帘的缝隙间泄入，晒得床上的凤金浑身暖洋洋的，後半夜的好眠让醒转之後的他没感到任何不适与疲惫，只是刚睡醒脑子还没有完全清楚，迷迷糊糊之间，只想在床上多赖一会儿。

鼻端突然嗅到一股香浓的气味，闻起来像是种吃的东西，似乎非常可口，却让人说不出到底是什麽食物产生的味道。

凤金依旧闭著眼睛，在温暖的被窝中伸伸懒腰，而後吸口气，愉快地想著：真有居家的味道啊！

「！？」

这种想法才刚产生，凤金吓了跳，整个人立刻清醒过来，猛然睁开眼睛，翻身爬起，往床头看过去。

床头柜上的小篮子垫了块柔软的布料，布料的绉折残留某样东西曾在上头驻足的痕迹，但除此之外，小篮子里空无一物。

「斐--斐勒？」原本应该在篮内的省力型小红鸟不见踪影，凤金边从床上起身，边呼唤道。

「你叫我吗？」房子的另一头传来回应，的确是斐勒的声音。

「喔，欸，我过去你那儿。」

好奇这位特别的新同居「人」一早不知在玩什麽花样，凤金套上睡袍，走出房门。

经过餐桌的时候，凤金意外地看到桌上摆了一个籐篮，篮内衬了一块软布，软布上放了好几个圆滚滚、胖呼呼的东西，似乎还冒著点热气，有点像面包，气味却不太一样。

一旁摆著的，是几百年没使用的茶壶，也被从橱柜中取出，经过好好清洗一番。凤金伸手拿起，靠近鼻子一闻，里头满满装的竟是香浓的奶茶。

这都是那位应该很「尊贵」的赤凤鸟做的吗？

凤金又惊叹又有点不可置信。

难道他招来了一个宝？一位善於家务的幻神？

不知道他要如何用像小圆面包一样的体型做家事？

想著就感到有点好笑，凤金继续朝刚才斐勒发出声音的方向--厨房走去。「你在做什麽呢？」话才刚说完，凤金停在门口，愣住了。

背对他的，是个全然陌生的身影。高大的身躯、宽阔的肩部、露在卷起的衣袖外，一双坚实的臂膀，还有头俐落的短发，发色是非常豔丽的、像鲜血一样的红，还掺杂著几绺明亮的灿金。

听到凤金的问话，陌生的男人转过身，边露出笑容，边回答道：「当然是--做早餐啦！早餐吃得丰盛，一整天心情都会很好的。」

对方的眼眸和发色相似，不过较为深暗。还有与强壮体型不太搭调，可以用俊秀加以形容的面孔，是让人见了眼睛为之一亮的好看脸庞，比起凤金自己并不那麽起眼的容貌，这人只怕能够吸引不比瑞思肯辛翰还少的爱慕追求者。

只要他的头发和眼睛不是这种特别的颜色。

鲁提亚大陆上并没有任何一个人类的种族拥有红色的头发和红色的眼睛，而大陆的人民对於「非我族类」往往心生畏惧，且非常排斥。但凤金毕竟和一般人类不同，加上陌生男人有著令他熟悉的嗓音。

「你......你是斐勒？」凤金迟疑地问。虽然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随意变化形体，尤其是幻化成为人形，并不是那麽常见的事情。

男人挺挺胸膛，承认道：「是呀，为了在常生界便於行事，部分幻神也有变成人形的本事。这样出门买菜等等的，比较不会引人注目。」

用这样的发色和眸色，一样很引人注目吧？

凤金听了，差点被自己的唾液呛到。

还有，变幻人形看来并非所有幻神都会，那为什麽斐勒举出来的例子，是买菜这样的寻常家务事？

「你说部分幻神会，是......不到半数吗？」

斐勒回身继续弄餐点，一边嗤地笑道：「哪有那麽多！加加减减也只有四只，就我、你昨天见到的水族的瓦提尔、土族的伊雅斯，还有风族的温特。最後那个家伙啊，跑来常生界，失去消息已经好久啦！不过，会说常生界的语言，倒是每个幻神都有的能力。」

「才四位而已？」凤金揉揉额头，觉得有点晕眩。这麽说来，会变成人形，根本是少之又少的菁英技能。「你怎麽会去买菜啊？还会做早餐。」

「会做家事是很重要也很基本的吧？」斐勒似乎很讶异凤金提出这样的疑问。

「是......是没错。」凤金乾笑，倒不敢承认家务对自己来说，是比夺得索瑟尔这个称号还困难无数倍的差事。「不过你以往被召唤过来，还得做家事？」

「一方面这是我的兴趣，所以多半是主动做的，而且从前的召唤者见我连家事也能包办，全都欣喜万分，好像没人像你一样表现出惊讶的。」

斐勒转身，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凤金。凤金顺手接过，低头看去，那是盘煎得香酥的薄熏肉片，旁边还有两颗去壳的水煮蛋。

果真是赚到宝了。凤金对於这样意外的收获，简直是受宠若惊到极点。

「不、不、不，我也是非常非常高兴的！」凤金迭声说道。「那麽以後家事就都麻烦你了，实在非常非常非常感谢！」

不出一个星期，赤凤鸟斐勒就深刻了解到，为什麽凤金一开始会用如此热切的语调、热切的眼神请他负责家务。

一个能用纤长指尖随意挥出优美弧线、施展专业级法术的魔法天才，可以弄到满身大汗、焦头烂额，连烧水的基础咒语都会出错。

不知道深浅色的衣服要分开来洗，拖地的抹布似乎怎麽拧都还会滴水，说什麽都不肯擦窗玻璃，原因在於擦过之後没几天又会变脏......

「这把菜不要买，你看，底部这边快烂掉了，有没有？」

才出神一会儿，就差点出问题。在市场里，斐勒眼明手快地制止凤金拿取一把蔬菜并伸手到怀里掏钱，情急之下音调扬起，根本无暇顾及菜贩就在面前，满脸铁青。

「这样是快烂掉呀？我怎麽看都觉得还挺好的。」凤金笑著。

「是的，没错，就是这样。你看，另外这边摸起来滑滑黏黏的，根本就是烂了。」斐勒总算把声音压低些，留给菜贩和凤金一点面子。不过也不好再在同一摊逗留下去，斐勒抓起凤金的手，舍弃旁边的水果摊，前往比较远的另一个摊子。

「来，我再来教一次，柳橙可以这样挑，拿在掌心秤秤，选比较重的，还有皮比较薄的，会比较多汁。再怎麽甜的柳橙，没汁就不好吃。」

「喔，好的。」看著斐勒的动作，凤金依样画葫芦。

斐勒大吃一惊。「不用捏那麽大力！」

诸如此类的状况成为凤金与斐勒同居生活的有趣点缀。

尽管相当讶异竟然有凤金这般的生活白痴存在，而且看起来活得还蛮好的，斐勒在感叹常生界果然无奇不有的同时，也很快地习惯了凤金这点「小缺陷」。

况且，以往不觉得自豪的能力，现在随随便便都被凤金真心诚意地吹捧得彷佛做了什麽了不起的大事，即使斐勒并没有多谦虚的个性，自认本来就是优秀的生物，却也在连番赞叹下，经常忍不住得意地想要飞上天多转几圈。

就在不知不觉中，日子平和而飞快地流逝，算一算，斐勒竟也在常生界待了三年之久，这是一段从前的他不曾想像过的长时间。

不知道是否因为太久没有被召唤，这次在常生界生活，竟觉得很愉快，前所未有的愉快。

某个夏日午後，斐勒躺在被自己修整得更加牢固的屋顶上，晒著暖烘烘的太阳，一边啃苹果，一边思索。

被称赞而心情好固然是原因之一，但能和召唤者处得这麽自然，一点都不产生隔阂、疙瘩，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

他并没有同水族的瓦提尔一样敌视常生界的人类，视被召唤为奇耻大辱；却也不会像土族的伊雅斯如此喜爱亲近人类，矛盾的是伊雅斯被召唤的次数反而是四位族长中最少的；至於风族的温特总是冷冷淡淡，不敌视，却也不亲近人类，不会主动与人类交往，只在召唤者命令下完成任务。

他则是稍微偏袒召唤者这方，而且不排斥融入召唤者的生活，但因为两者终归是不同的种族，只要不受到太严重的伤势，幻神几乎算是永生不死，人类的生命不过数十个寒暑，在幻神看来，根本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再怎麽努力，观念、习性上难免会造成些许摩擦。

然而与凤金的相处，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虽然凤金未曾用言语说出，斐勒却能够感受到，这段日子以来，凤金对他全然的信任和接纳，对待他就像对待一个人类，不，甚至就像是对待亲密的家人。

是怎样的背景，让一个渺小的人类拥有如此不凡的、开阔的胸襟，去相信来自不同世界的陌生种族？

斐勒对凤金的过去了解有限，主要是凤金对此话题总是三言两语带过，斐勒以前也不认为有必要挖这类的隐私。

但他现在却愈来愈想把完完整整的凤金弄个清楚透彻

附近传来的声响让斐勒暂时中断思绪，侧过头看去。

凤金正从屋内走出来，他抬起头，对屋顶上的斐勒笑道：「我去趟皇家学院拿个东西，很快就回来。」

「好。」

得到斐勒的回应後，凤金很快就在风精灵的帮忙下，用风行术离开。

斐勒带点依恋地看著凤金身影消失的地方，许久不曾转移视线。

精灵们对他超乎寻常的友好也是叫斐勒深感惊奇的地方。尽管久远以前，精灵曾经与人类共处融洽，但那已经是久到无法计数的遥远年代。如今精灵在人类眼中，几乎也要变成传说中的生物了。而精灵本身亦鲜少会主动现身在人类面前，哪像每天都有不同的精灵出现在凤金周围，有些甚至只是来串串门子，而如风精灵帮助凤金施展风行一类的法术，更像是天方夜谭。

凤金真的很特别。不是一眼就让人惊豔的特别，是细水长流般，每天都可以发现、挖掘到，一点一滴集合成，非常巨大的特别。

只有像这样和凤金长时间相处，才能了解他有多好。斐勒很得意自己有机会，也懂得欣赏藏在平凡下头的美玉，却因此有点嫉妒某个并不曾长时间与凤金相处，但似乎也知道凤金多好的人类。

不过瑞思肯辛翰是用亲人的角度来看凤金，出发点本来就不同。这麽一想，斐勒也较为释怀。

然後他对凤金的喜爱，也是这样与日俱增，一些些、一些些地看到他好的地方，等到有一天停下来检视，才赫然发现竟已经积累得超乎想像的多。

结果，某些方面原本就不令人讨厌的小小迷糊，让他更想要疼惜呵护；高明的魔法能力即使早就超越当代所有人类，却依旧孜孜不息、精益求精，让他不由得赞赏钦佩；再加上像丝丝轻风的温和个性，并非总是老好人的择善固执，对大自然的重视和保护，对各个种族生物的包容接受......好多好多......

更重要的是，和他在一起，觉得好舒服、好快乐。

斐勒从来没有在任何人类或事物上，累积出如此多的喜爱，喜爱到甚至产生一种想法：如果可以永远这样和凤金一起生活下去，未尝不是件好事。

但那是不可能的，凤金是生命有限的人类，等他在这个世界消失许久许久之後，自己依旧不会改变，生命永远没有尽头，时间对他了无意义。

从古至今，没有一个人类得到过永恒的生命，即使斐勒曾经存著希望让凤金和他一起永远活下去的想法，但就算是如他一样厉害的幻神也不知道该怎麽做，他办不到。

所以现在斐勒的想法是，只要能和凤金在一起，多一天就是宝贵的一天。数十年後，等凤金化为尘土一抔，他再返回幻神界。无止尽的时间可以化解再深沈的伤感，总会有那麽一天，他能够笑著回味这段美丽日子的点点滴滴，不带丝毫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