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因为知道没人做错,所以心更痛。
他爱东曦,而爱情本身则根本没有对错之分。最错的,或许只是他的那份爱。
九
见癸已突然不说话了,东曦也有足够的时间来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沈默蔓延开,癸已站了一会儿,望著面前的廊柱出神,然後径自走了出去。
东曦看著他离去的背影,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像是想起了什麽不愉快地事情。
他一直都不喜欢癸已背对自己离去的景象。
随侍在外的墨语当然也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咬咬下唇,她终於下定决心似的走到了东曦身边。
"帝君。"
"什麽事?"东曦振袖一挥,将双手负於背後。
"公子他并不想让您不愉快。"墨语垂著头说,"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难过也不想惹您生气。"
"我没生气。"东曦神情一敛,缓缓地说,"他的脾气怎麽样,我比你清楚。"
"可公子的感情,帝君您却不清楚。"墨语忧伤的说。
"感情?"东曦微微一怔,想起癸已刚才说的话,他喃喃地说,"什麽感情?"他和癸已间,会有什麽感情?
癸已那句话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一些他从来都不曾想过的事实。
这些年来,他们两人越渐亲密起来,曾经让他无法忍受的恨意也在知道自己做错事後,随著那深深的懊悔而消散。那麽现在,这三千年的光阴,他与癸已之间又该算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奴婢不知道这些年来公子是怎麽想的,但公子对帝君的感情,奴婢看得一清二楚。"墨语真切地说著,"帝君你也说了,你非常清楚公子是个什麽样的人,但就是那样一个骄傲张狂的人,在你面前却事事顺从,从来都不会对帝君你说一个‘不'字。无论帝君你做什麽,说什麽,公子都言听计从......这些,难道帝君你都感受不到吗?"
"他这人本来就是这麽莫名其妙......"东曦目光里闪过一丝不解,"没人能知道他在想些什麽,要是这世上真有人能猜出他在想些什麽,那他也就不会是癸已了......"
"可他对你不一样!"墨语见他还是完全不明白自己要表带的意思,不由的产生了怨愤,"他爱你,就算遭到背叛忘了过去,他也依然爱著你!"
癸已爱自己?这怎麽可能!
"你!"东曦脸色有些白,双目一瞪,喝斥道,"放肆!谁准你胡说八道的!"
十
"奴婢是不是胡说,帝君为什麽不自己睁开眼睛去看看?"墨语脸上一片坚决,"如果不是因为爱你,骄傲如他,会如此忍耐退让吗?他是九天遨游的凤凰,他从来都不会委屈自己,不会向任何人低头!"
"够了!你给我闭嘴!"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癸已醒来不过三千年而已,他什麽都忘了,什麽都不知道,怎麽可能还会爱上自己。如果说爱人是一种本能,就连记忆也无法将之剥夺,那麽......他是在什麽时候爱上自己的?
"不,绝对不会......"东曦握紧了自己的手心。
他无法让自己相信墨语所说的一切。若一切真如墨语所说,往事层层追溯而上,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以前那人做出的那些让人不解的举动,以及华胥族中那一场盛大的婚礼......
还有,那个吻。
那些长久以来被搁置在脑後但没办法遗忘,最终只能被深深沈淀在心底的疑问终於迎刃而解。但是一转念,又想起了当初那人对自己是怎样的冷漠无情反复无常。
心里像是有五味杂瓶,无论打翻了那一瓶都不好受,更遑论如今五味混在一起,於是更加不是滋味。最後,只能嘲讽的笑了起来。
没想到过了这麽多年,他也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分辨那人的真假,就连感情也是。
他从来都感受不到那人的爱。既然无法感受,那麽要让自己如何相信?
不得不承认,这是从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就已经横在两人之间的一条巨大鸿沟。
年幼时,孩子心性,对那人在乎的过多。在乎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在乎他对自己的关注,在乎自己是不是能得到他的亲近......
所以,在他那一掌打来的时候,没顶的恨将一切都淹没了下去。只是觉得痛,痛到极致就有了恨。明明是那样的在乎他,他却毫不留情的伤著了自己。
现在已经坐在了与他比肩的位置上,拥有了与他一样的地位,却渐渐明白了身为一个帝王的矜持和无奈。那样高贵的地位,使他们必须要具备与之匹配的高傲与自负,才能更加理直气壮的享受众人的膜拜。
也就是因为那样的高傲自负,最终成了他们两人间不可逾越的一道鸿沟。
癸已就像一根钉在东曦心脏上的木钉,日子太久,起初刻骨的痛已经渐渐淡去,又或者是说已经麻木。想拔除,也不知从何下手,怕是一辈子都拔不出来了。
但是对癸已而言,东曦又何尝不是那根令人痛彻心扉的钉子?只是他们都痛得太久,早就麻木了。
如果他不是那麽的骄傲,他也不是那麽的自负,或许那些简单到极点的话,早早的就说出了口,哪里还来这麽多的误会与误解?
对不起,我爱你。
如此简单而已。
十一
现在回想起来,他们好像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交谈过什麽。癸已总是那样来去匆匆,让他想抓也抓不住。如果那个时候他肯为自己停留一刻,哪怕只是一刻也好,事情还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辨不了真假的东西,与其要费心费力的去揣度,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在乎。
毕竟,自己曾对他做过那样的事......
不可原谅的事。
东曦再抬起眼睛看向墨语的时候,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
"以後,不许再这麽无礼了。"他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以前他究竟是怎麽纵容你的,但你现在既然在我身边做事,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放肆,晴云。"
墨语咬唇不语。
"当年你一路跟踪我们上了韵华山,我没杀你只是念在你是他亲近之
人。而今,你也晓得他的处境是如何的危险,什麽该说什麽不该说,什麽该做什麽不该做,我相信你是有分寸的。"
"奴婢知道。"墨语倔强的别过头去。
只是不想,真的不想,再看帝君那般难受。
如果那人真的能懂帝君的心,自己也就别无所求了。
※※※ ※※※ ※※※ ※※※ ※※※ ※※※
癸已坐在含峰阁的楼顶,远远的就能看见朝这边走来的东曦。他偏头看著东曦银灰色的身影,金色的眸子眨了眨,一片黯淡。
东曦,始终也给不了他想要的东西。
"在想什麽?"
东曦也来到楼顶,见癸已对自己爱理不理的样子,轻轻叹息著,"这些年来,忽略了你的感受,是我不好。"
"你有什麽不好的?你好得很。"癸已的话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别的什麽意思。
"可你为什麽不能体谅体谅我?我之所以不让你出山,不告诉你以前的事,真的是为你著想。你不知道,外面有很多人想伤害你......"女娲一声令下,整个昆仑都会成为她的利剑。
"那你呢?"
"什麽?"
癸已转头看著他,"你这麽固执的不肯告诉我以前的事,莫非你也曾做过对不起我的事,怕我知道後不会原谅你?"
"这......怎麽可能!"东曦双目一闪,"我怎麽可能做出对不起你的事......"
"真的?"癸已狐疑的问道。
东曦喉咙里像个哽了个什麽似的,支吾半天,才甕声甕气地说,"当然是真的!"
癸已仔细的看著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呢喃著说,"算了,这一次,我信你。"
尽管心底涌出的全是失望,他也依然还是宁愿信他。
冥冥中,有种感觉,他宁愿相信现在的东曦是在骗他,也不愿从他口中听著他亲口承认──是的,我曾经背叛过你。
他可以忍受的事有很多,可独独无法忍受,背叛。
十二
"癸已。"
"嗯?"
"真想出山的话,记得一定要带上墨语。有她跟著你,我也放心些。"东曦看著他的侧脸,轻声地说,"还有,出去的时候记得要让绿浓告诉我,别跑到我不知道的地方去。要留在外面也行,但也要记得回来,我不希望自己来的时候,你却不在。"
癸已闻言笑了一声,身子微倾,靠到了东曦身上,闭上眼睛。
"我当然要回来。你倒说说,除了这里,我还能去哪儿?"
东曦在他靠过来的时候,怔了一怔,然後就像过去的几千年一样,十分自然的将癸已搂进了怀里。他盯著癸已俊美的面容,喃喃的问,"你的性格明明那麽激烈,却为什麽这麽听我的话?"
"你在犯什麽傻呢。"癸已躺在他怀里,静静地说,"谁叫你是东曦。"
"就因为我是东曦?"
"难道你希望是因为别的?"
"不,当然不是。"
"你是东曦啊......"不是别人。
"癸已,你知不知道什麽是爱?"
"你真当我是白痴?"
"你知道?"
"废话!"
"那你爱我吗?"
"......"没有回应了。
"癸已,你爱我吗?"继续追问,依然没有任何回应。就在东曦准备放弃的时候,终於,癸已低低的咕哝了一声。
"......我不知道。"绿浓说过,爱情是甜蜜而美好的,但东曦只能让他痛而已。
他真的不知道,那是不是爱。
"怎麽会不知道呢?"东曦听到他的回答後有些郁闷,搂著人的劲道在不知不觉间越发的用力。
癸已被他勒的生疼,还是耐著性子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哪儿来的那麽多问题?"
"可是我想知道。"东曦闷闷的说,"我想知道你到底爱不爱我。"
金色眸子猛然睁开,看见的就是那双乌黑温润的深邃眼眸,里面沈甸甸的盛装著焦作和苦闷。心一软,并没意识到自己在做些什麽,已经主动凑上了双唇。
轻轻的吻,带著浅淡的芍药水香柔柔扫过东曦的唇,东曦一手伸到癸已脑後主动加深了这个吻。含住癸已的唇细细吮吸,然後在薄唇微微开启之际卷窜而入,舌头在癸已口腔中翻缠掠夺。舌尖以强悍的力道舔噬过癸已的上颚和牙龈,换著方向不停吮吻间,细细的银丝从他们的嘴角处牵出。
整个过程中,癸已一直都处於被动状态,只是叹息著,仍由东曦胡乱肆虐。终於,就在他感觉快要窒息的时候,东曦的唇以非常缓慢的速度主动离开,中途还不时地还在癸已嘴角上轻轻触碰。
"这就是你给我的回答吗?"东曦低声问著。
"你爱怎麽想就怎麽想。"癸已稍微平复了一下喘息,挣开他的束缚,从他怀里站起身子。
"癸已......"东曦无奈的看著那个红色身影毫不留恋的转进阁楼,说不出是什麽样的感觉,只有满心的欢愉。
辨了真假,他终於能在这个男人身上辨得了一次真假。
如果,那一吻是回答的话。
十三
东曦坐在桌案前看奏折。
"帝君。"离朱来到他身後,脸色不太好地说,"九黎族使臣谒见。"
"九黎?"东曦没什麽反应,只是淡淡地问,"南天的人到我天宫来做什麽?"
"是缇霄公主......"
"那丫头又惹了什麽事?"东曦只听他提起缇霄二字,就已经猜出下文。
果然,离朱说,"九黎使者送来了公主的神器。"
四方神族中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除非神器的主人死亡,否则任何人都不能碰。一旦神器被别人拿到手中,那便代表著......
"荒谬!那疯丫头又在搞什麽!"东曦一把将手中的折子丢到桌案上,阴沈沈的说,"让使者把神器留下,然後送走!"
缇霄乃堂堂天宫公主,怎麽可能嫁去蛮荒之地的九黎蛮族!
"可是,帝君......那使者说一定要见您。"
这些年来,东南两天和天宫一直维持著一个微妙的关系。南天不理世事,东天冷淡以对;天宫与南天小有摩擦,闹过几次不愉快,但後来闹到南华帝面前後都被南华帝压了下来;而东天对天宫则可以说是完全的僵持状态,辅政的九河神女与宓妃对现任天帝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但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所以即使嫁给了天宫四皇子,九河神女依然幽居东天,坚决不肯随夫君住入天宫。
当年的事,外界虽然不知内情,但东天帝宫里的人们却是一清二楚,只是这中间搀和的恩怨太多,难以一言道尽,再加上各方势力的一举一动都代表著天地间的变革和动荡,所以一直以来也没人敢首先撕破脸皮,只能那样不软不硬的僵持著,谁也不让谁。
现在,南天属下九黎使者前来拜谒,还说一定要见?
东曦眉梢一扬,问离朱,"缇霄人呢?"
离朱一抹脸,冷汗冒了出来。"公主她已经许久没回宫了。"
"那丫头!"东曦一掌拍在桌上,"看来我真的是太放纵她,让她没了分寸!"
"帝君,那九黎使者......?"
"叫他过来吧。既然缇霄不在,总要弄清楚是怎麽回事才行。"
"属下这就去将九黎使者领来。"离朱躬身退到房门。
过了片刻,离朱将九黎使者带进书房。在看清那名使者的面容後,东曦的脸色立刻就青了起来,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来人。
"你先出去。"他命令离朱。
离朱看见他铁青的脸色,连连点头,然後逃也似得跑了出去。
"你来做什麽?"他问九黎使者。
九黎使者笑了笑,棱角分明的面孔上一片刚毅。
"不用这麽防著我,我答应了他不惹事的。"
"好了,蚩尤,别和我耍花枪。"东曦不耐烦地打断他,"缇霄的神器为什麽会在你手里?"
"这就要问你的宝贝侄女了。"
蚩尤说,"如果不是因为知道她是你的人,那位公主恐怕已经没命活著回来了。"
十四
"你把她怎麽样的?"东曦霍然起身,厉声道,"你要是敢动缇霄一分一毫我铁定不会饶你!"
蚩尤好笑的抬起眼睛看他,"我如果有心要报复你早在三万年前就该做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你这次究竟是来做什麽的?"
"还能做什麽?不就是还你她的神器呗。"蚩尤手掌一翻,手中出现一对双短剑,"这东西要是被别人碰到,就算你是天帝也没法子保她了。"